48

  陳遲第二次接到任赤的電話。


  任赤語氣正常, 沒有醉意,沒有大舌頭, 但還是那句:“想找你聊聊。”


  陳遲:“哪?”


  “K吧。”


  昏暗的包廂裏, 酒精味刺鼻,沒有開燈,沒有拉窗簾, 伸手不見五指。


  陳遲推開門, 腳沒踏進去就收回來,他倚著門框,皺眉看向沙發上那一團。


  “任赤。”


  他喊了聲。


  沙發上的人動了動, 慢慢醒過來。任赤坐起來,看到站在門口的陳遲, 又一下倒回去。


  “你來了。你就站那別動,我們就這麽說吧。”


  陳遲麵無表情, 也沒打算進去。


  任赤靠到沙發上, 好一會,悶聲道:“‘為什麽你不知道?’這句話,我現在才懂你什麽意思……”


  為什麽你不知道?

  為什麽你不知道任熾那天會去飆車?

  為什麽你想不到任熾那天是為了幫你賺錢, 填補酒吧資金虧損去飆車?

  “對不起,誤會了你。”


  任赤啞聲說,刻意停了好一會,想聽到陳遲給出的反應,可他一句話也沒說。


  任赤繼續:“叫你來是想說,當初填補酒吧資金虧損的那一百萬裏麵, 有你的十萬。”


  “你是想換成錢,還是想繼續做這個酒吧的股東。”


  換成錢,說明以後不再往來;繼續持股份,說明原諒以後還是兄弟。


  任赤話裏帶著對陳遲的愧疚,還有對死去任熾的愧疚。


  他這話問的十分小心,可陳遲答得散淡:“股東。”


  任赤動了動眼,幹澀道:“那以後常來自家酒吧逛逛。”


  陳遲沒應下,“還有事嗎?”


  任赤:“……謝謝。”


  陳遲下樓發現,酒吧音樂關了,氣氛安靜壓抑,光影斑駁,每一個人低著頭看不清麵容。


  他出了電梯,所有人抬頭朝他看來,有人濕了眼眶,欲言又止。


  陳遲在他們開口之前,冷淡道:“別說,聽膩了。”


  準備離開,卻被人勾住肩,那人張嘴一股酒氣,“生哥,走什麽啊?跟兄弟們喝幾杯,別這麽冷淡啊——”


  陳遲嫌棄地推開劉竟,幾秒後,走向吧台。


  張耀讓身邊人騰出一張位置,陳遲徑直走過去坐下,張耀心底一鬆,眼紅了幾分。他遞給陳遲一杯酒,又給自己倒了三杯,連著悶下。


  陳遲臉色沒變,將他給的那杯酒仰頭喝光,又倒了兩杯。


  氛圍在他放下第三杯的時候一下鬆弛。


  所有人默契地沒再提那件事。


  陳遲有一搭沒一搭喝著酒,打開手機看了看,皺眉。


  還沒回消息。


  張耀遞過來根煙,快塞到他嘴裏時,他推開,淡淡瞥一眼,說:“戒了。”


  他喝了口酒,將手機放到桌子上。


  “哎呦,那是不是小嫂子?”


  劉竟喝得醉醺醺地,但眼神還挺好使。他眯著眼朝看到的人走去,想要更加確認。


  時溫站在原地,被剛剛看到的一幕震得動不了腳,直到有個男生向她走來,她認出他。


  是在醫院喊陳遲“生哥”的人,也是騎摩托車的那個人。


  劉竟站到時溫麵前,嘴一咧露出八顆牙齒笑了,“小嫂子?真是你啊——”


  時溫反應過來,往後退一步,想遠離他身上衝鼻的酒氣。


  “別躲呀,我帶你找生哥去。”


  他說著,伸手要拉她胳膊,還有半米遠,劉竟猝不及防被人推開。

  他被這麽一推,酒從胃裏反上來,捂著嘴往洗手間奔。


  酒吧裏看到這一幕的人停下動作,好奇看過來,打量陳遲身前的女生。


  陳遲唇抿成一條線,臉色很不好看。


  不知道剛才她看到多少,又猜到幾分。


  “生哥?”


  時溫粉唇輕啟,語調微揚。


  陳遲神情一僵。


  時溫眉眼不動,“恭喜你,不僅跟他們解除了誤會,還成為了朋友。”


  陳遲目光複雜,希望能從她溫和的臉上找出什麽異樣。


  時溫站在原地沒有動,她偏了偏頭,輕輕問:“你比他們大?”


  陳遲眉頭稍鬆,鼻音“嗯”了聲。


  時溫:“原來你這麽老了?”


  他臉再一僵。


  時溫彎彎唇,走向吧台。陳遲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她轉頭,靜靜看著他,“怎麽了?是有什麽事要告訴我嗎?”


  陳遲抿唇,不說話。


  時溫看了他一會,也沒掙開他的手,繼續朝前走。


  來到吧台,不知誰先開了個頭,喊:“小嫂子好。”


  其他人也喊起來。


  時溫淺淺勾了下唇,又放緩聲音說:“我知道你們打架都很厲害,既然你們跟陳遲是朋友了,麻煩今後教教陳遲打架。”


  有不少人笑了。不可思議的聲音:“生哥哪需要我們教?他打架吊的不行!”


  “對呀,我們在他那就算手無縛雞之力。”


  張耀掃到陳遲陰下來的臉,後背一涼。


  生哥人設崩了……


  嫂子應該不會為了這事分手吧,男人會打架還不好?


  陳遲保持聲音冷靜,“別聽他們胡言亂語,我們回家。”


  他拉住時溫,牽著她往外走。


  時溫沒有甩開,安靜跟在他身後。


  酒吧外,太陽當空,明晃晃的光線刺激著眼睛。


  時溫眯眼,一隻手擋在她額頭,替她遮掉光。


  她看到他胳膊上的傷。


  時溫:“你會打架?”


  陳遲:“……不會。”


  時溫:“會打為什麽不還手?”


  陳遲眼底的冷靜漸漸瓦解,他垂眸看著她溫淡的麵容,手心有些發冷。


  時溫等了一會等不到他的回答,轉身。


  陳遲拉住她。


  她沒回頭,又問:“為什麽不還手?”


  陳遲麵部繃緊,知道瞞不住,終於從牙縫裏逼出一句:

  “不想。”


  時溫轉回來,水眸清亮,直直看著他,“看我心疼你的傷,看我擔心你被人欺負,是不是很開心?”


  陳遲頭皮一緊,“不是。”


  時溫:“那為什麽要裝成不會打架的受害者?”


  陳遲抿唇。


  時溫咬緊嘴唇,嚐到血腥味才鬆開,她控製自己聲音裏不要有哭腔,“你又騙我。”


  陳遲還是發現她情緒的泄露,他拉住她冰涼的手,聲音不知何時啞了,“不想騙你……可隻有那樣,你才會同情我,靠近我。”


  時溫:“你喜歡我?”


  陳遲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問這種問題,隻以為她連自己感情也懷疑,拉著她手的力氣不由加重,“喜歡你這點沒假,不可以懷疑。”


  身前人沒反應,眼也沒眨一下。


  陳遲沉眸。他不喜歡現在這種氛圍,不喜歡她刻意壓抑著情緒,什麽都不願意向他展露。


  “可是陳遲,我不相信連自己生命安危都不在意的人有能力喜歡別人。”

  陳遲聽到這話後,有那麽幾秒怔忡,最後發現她就是在質疑自己對她的感情,他擰眉拉緊她,將她扯進懷裏。


  “溫溫,什麽都可以懷疑,但不能懷疑我喜歡你這點。”


  時溫手指顫了下,閉上眼,“你先喜歡你自己吧。”


  她說著推開他,再度想要離開。


  陳遲的表情再維持不下去,戾氣不知不覺彌漫出來。


  他一字一頓:“什麽意思?”


  時溫不說話。


  他捏住她的下巴,讓她看著自己,聲音攜著寒氣,“你要分手?”


  時溫:“你把我捏痛了。”


  陳遲鬆開手中的力道,同時將另一隻空著的手攥的更緊。


  時溫看著他情緒失控的模樣,忽然覺得力不從心,無力說:“我們冷靜一段時間吧。”


  她轉身,又被他拉住,“多久?”


  “不知道。”


  他一哂,將她扯了回來,讓她背靠在自己懷裏,緊緊禁錮,“不可能。”


  懷裏的人沒說話,也沒反抗,他將臉埋在她頸間,輕輕蹭了蹭,“對不起,不該騙你,以後不會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察覺到懷裏人有些顫抖,他瞳孔一縮,連忙將她轉過來,入目是她梨花帶雨的模樣。


  她滿臉淚痕,睫毛濕潤,緊緊咬著唇,無聲哭著。


  陳遲覺得心像她臉上正在滑落的淚,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時溫隨意擦了擦臉上的淚,聲音控製不住哽咽:“我現在沒辦法麵對你……”


  “我不知道哪個是真的你,哪個是假的你。”


  孤單一人埋頭睡覺不跟別人說話的是你,跟一群兄弟抽煙喝酒打架的是你,溫順無害撒嬌跟我說喜歡我的是你,還是……這些都不是你……


  “你騙我。很多次。”


  “我不敢信你了陳遲……冷靜一段時間吧。”
-

  陳遲再次見到時溫在一個禮拜後的開學日。她規規矩矩穿著校服,白襯衫黑百褶裙,隻是瘦了一圈。


  他目光毫不收斂在她身上打轉,她卻從未在他身上停留片刻。


  思念如毒浸在骨頭裏。


  體育課,時溫被陳遲拉到三號實驗樓樓頂。樓道的門還沒關上,他急急忙忙將她摟近懷裏。


  陳遲將她抵到牆角,一塊沒有太陽的陰影小地。他環過她的腰,柔軟的觸感襲擊掌心,讓他掌心發燙渾身發熱,他捏了幾把,忍不住收緊胳膊,將她往懷裏揉,恨不得揉進骨頭裏。


  他將臉埋在她脖子裏,熟悉的味道終於再次充盈鼻間,他拚命呼吸,不滿足地蹭來蹭去。


  時溫被他上樓後一連串動作弄得措手不及。脖子上的動靜惹得她後脊一陣癢意攀爬,她不適躲開,臉已漲紅。


  “陳遲快放開我,你發什麽瘋啊——”


  陳遲停下蹭她的動作,來到她耳邊,看到她紅透的耳垂,眸色一深,輕輕吻了下。


  時溫渾身一顫。


  他朝她耳垂吹了吹,低聲誘哄:“溫溫,我們和好好不好……”


  時溫覺得羞恥極了,手抵著他胸口推他,他卻如山一樣,動都不動。


  陳遲:“以後不騙你了,我們和好好不好……溫溫,我好想你,想的快瘋了。”


  時溫不回他話,繼續推他,最後沒力氣了,也不動了。他仍緊緊摟著她,兩人的溫度隔著布料互相傳遞。


  陳遲舒服地在她脖子上蹭了蹭,低喃:“溫溫……”


  時溫:“我們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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