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賈文和巧辯身死 鐵車兵覆滅陷坑

  卻漢軍魏兵，兩陣對圓，三鼕鼓角罷，太傅賈詡乘馬而出。上首乃大都督曹仁，下首乃副都督曹洪，兩個先鋒壓住陣角。探子馬出軍前大叫曰：“請對陣主將答話！”


  漢兵門旗開處，馬超持倚劍、趙雲持青釭劍，分左右而出，立馬於兩邊；次後一隊隊驍將分列；門旗影下，中央一輛四輪車，端坐一人，綸巾羽扇，素衣皂縧，眾視之，乃是孔明。孔明舉目，見魏陣前三個麾蓋，乃問陣前護衛曰：“此是何人也？”


  護衛曰：“旗上大書姓名，中央白髯老者，乃軍師、太傅賈詡也；上首乃大都督曹仁，下首乃副都督曹洪也。”


  孔明曰：“賈詡必下詞也！”


  遂教推車於陣外，令護車校傳曰：“休放冷箭！漢丞相與賈太傅會話。”


  賈詡縱馬而出曰：“吾有一言，明公請聽。”


  孔明於車上拱手，賈詡在馬上欠身答禮。詡曰：“久聞公之大名，今幸一會。公既知命，識時務，何故興無名之兵也？”


  孔明曰：“吾奉詔討賊，何為無名耶？”


  詡曰：“數有變，神器更易，而歸於有德之人，此定然之理也。曩自桓、靈以來，下爭橫，人人稱霸。黃巾縱橫於巨鹿，張邈問罪於陳留，袁術僭號於壽春，袁紹稱王於鄴土，呂布虎吞下，盜賊蜂起，奸雄鷹揚，社稷有壘卵之危，生靈有倒懸之急。我魏武帝掃清六合，席卷八荒；萬裏傾心，四方仰德。非權勢而取之，實乃命之所歸也。世祖文帝，神文聖武，以膺大統，應合人，法堯禪舜，而處中國以臨萬邦，豈非心人意乎？今公蘊大才，抱大器，自欲比於管、樂，何不仿伊尹、周公，故強欲逆理、背人情而行事耶？豈不聞古人雲：‘順者昌，逆者亡。’今我大魏帶甲百萬，良將三千。量腐草之螢光，怎及心之皓月？公可倒戈卸甲，以禮來降，不失封侯之位。則國安民樂，豈不美哉！”


  漢兵聞言，歎之不已，皆以為有理。


  孔明默然不語。漢陣上楊秋自思曰：“昔季布罵漢高祖，曾破漢兵，今賈詡用此計也！”


  隻見孔明在車上大笑曰：“吾以汝為漢朝大老元臣，必有高論，豈期出此言也！吾有一言，諸軍靜聽：昔日桓、靈微弱，漢統陵替，國亂歲凶，四方擾攘。段珪才斬於平津，董卓又生於朝野；方剿戮，四寇又興，遷劫漢帝於閭閻之間，殘暴生民於溝壑之內。因廟堂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狼心狗幸之輩，滾滾當道；奴顏婢膝之徒，紛紛秉政！以致社稷丘墟，生靈塗炭。吾素知汝所行，初隨董卓而亂，後為李、郭毒謀，今又助亂賊曹丕，汝本理合匡君輔國，安漢興劉，何期反助逆賊，同情篡位！罪惡深重，地不容！傾國之人，欲食其肉！今日幸吾尚在，乃意光複炎漢也！吾奉詔討賊，仗義興師。汝既為諂諛之臣，隻可潛身縮首，苟圖衣食，安敢在於軍伍之前，妄稱數耶？皓首匹夫！蒼髯老賊！當咫尺歸於九泉之下，有何麵目而見二十四帝乎？老賊速退！可教反臣與吾決勝負！”


  突一陣狂風掃過，隻見賈詡大叫一聲，口吐黑血，死於馬下。此乃是湣帝索命，賈詡作惡一世，豈會被孔明之言氣死。昔日湣帝在位，董卓、李傕、郭汜及曹操之亂，皆為賈詡所謀。


  孔明以扇指曹仁曰：“吾不逼汝。汝可整頓軍馬，來日決戰。”言訖回車。於是兩軍皆退。


  曹仁將賈詡屍首，用棺木盛貯，送回長安去了。副都督曹洪曰：“諸葛亮料吾軍中治喪，今夜必來劫寨。可分兵四路：兩路兵從山僻徑，乘虛去劫漢寨；兩路兵伏於本寨外，左右擊之。”

  曹仁大喜曰：“此計與吾相合。”


  遂傳令，喚曹遵、朱讚兩個先鋒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一萬軍，抄出太行山之後。但見漢兵望吾寨而來，汝便進兵去劫漢寨。如漢兵不動，便撤兵回，不可輕進。”


  二人受計，引兵而去。仁與洪曰：“我兩個各引一枝大軍，伏於寨外，寨中虛堆柴草，隻留數人。如漢兵到，放火為號。”諸將皆分左右，各自準備去了。


  卻孔明歸帳，先喚馬超、趙雲聽令。孔明曰：“汝二人各引本部兵去劫魏寨。”


  馬超進曰：“曹仁深明兵法，必料我乘喪劫寨，他豈不提防也？”


  孔明笑曰：“吾正要他知吾去劫寨也。彼必伏兵在太行山之後，待漢兵過去，卻來襲吾寨；故令汝二人引兵前去，過山腳後路，遠下營寨。汝看火起為號，卻分兵於兩下，趙雲拒住山口；馬超引兵殺回，必遇魏兵也，容魏將走回，汝乘勢攻之，彼必自相掩殺。可全勝也。”


  二將引兵，受計而去。又喚楊秋、馬玩，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一軍，伏於太行山之要路，放過魏兵，卻從彼來路殺奔魏寨而去。”


  二人受計，引兵去了。又令馬岱、王平、張翼、張嶷四將伏於寨外四麵，以擊魏兵。孔明乃虛立寨柵，居中堆起柴草，以備火號。孔明乃引諸將退於寨後，以觀動靜。


  卻魏先鋒曹遵、朱讚黃昏離寨，迤邐前進。二更左側，遙望山前隱隱有軍行動。曹遵自思曰：“郭都督神機妙算，料知漢兵矣。”


  遂催兵急進。到漢寨之時，將及三更。早望見寨柵，曹遵先殺入寨，隻見空寨，並無一人，料知中計，便撤軍回。寨中火起。朱讚兵到，自相掩殺，人馬大亂。正殺之間，曹遵與朱讚交馬，方知自相踐踏。及合兵時，忽喊聲大震，四麵王平、馬岱、張翼、張嶷殺到。曹、朱二人引心腹軍百餘騎，望大路奔走。忽然鼓角齊鳴，一彪軍截住去路，為首漢將乃西涼馬超也，馬超叫曰：“賊將那去？早早受死！”


  曹、朱二人奪路而走。忽然喊聲又起，一彪軍殺到，為首漢將乃是趙雲。曹、朱大敗，殺奔魏寨之時。看寨軍隻道漢兵劫寨，慌忙放起號火。左邊曹仁，右邊曹洪，二人殺至，自相掩殺。後麵三路漢兵殺到，中央趙雲，左邊楊秋，右邊馬玩，大殺一陣。魏兵敗走十餘裏，將士死者極多。孔明全獲大功，方始收兵回寨。


  卻曹仁與曹洪商議曰：“今魏兵勢孤，漢兵勢大，將何策以退之？”


  洪曰：“勝負乃兵家之常事，不足為弱也。某有一計，使漢兵首尾不能相顧，定然自走矣。”曹仁問計。


  於是曹洪與曹仁曰：“北遼東遠夷，自太祖武皇帝時連年入貢；陛下帝朝，甚以恩惠之。我等且宜據住險阻，漢兵求戰不出；可密遣人從路直入遼東求救，許以幽州之地，胡人必起兵襲其後。吾卻以正兵擊之，豈不勝哉？”仁從之，即遣人赴遼東去了。


  卻遼東公孫淵，自號“遼東王”，自梁習兵敗，手下有匈奴、鮮卑，一文一武來投靠：文乃鮮卑軻比能，足智多謀；武乃匈奴呼廚泉，青眼黃髯，身長一丈，使一柄長鐵錘，重一百斤，有萬夫不擋之勇。此時，魏使齎金珠並書到國，先來見軻比能丞相，送了禮物。軻比能引見公孫淵，曰：“中原魏國差人齎書禮來求救兵，著與漢兵交戰。”


  公孫淵曰：“書上怎生？”


  軻比能曰：“魏國許以幽州，要退兵寇，理合依準。”


  公孫淵曰：“可與元帥商議。”

  軻比能丞相遂請呼廚泉元帥商議，知此事。呼廚泉允之，即起胡兵一十五萬，皆慣使弓弩槍刀、鐵蒺藜流星錘等器；又有戰車，其車用鐵葉裹釘，裝載糧食軍器什物，或用駱駝駕之，或用騾馬駕之，一歇行數幹裏不乏，因此號為“鐵車兵”。遂辭了公孫淵，二人領兵，直扣雁門關。守關漢將韓禎，急差人齎文報知孔明。


  孔明聽知，乃問眾將曰：“誰敢去退胡之兵也？”


  忽然兩個素鎧將應曰：“某等願往。”


  眾視之，乃左護衛使、龍驤將軍關興，右護衛使、虎翼將軍張苞也。得了父命，一來助孔明，二來回故裏祭祖。關興回解良，張苞回涿郡。孔明曰：“汝二人要去，奈路途不熟。”


  遂喚馬岱曰：“汝素知胡之性，久居此處，可作鄉導。”


  便起精兵五萬，與興、苞二人同去。如此行之。


  興、苞等引兵起程。行不數日，早遇番兵。關興先引百餘騎登山看時，隻見番兵把鐵車首尾相連，隨處結寨；車上遍排兵器，就似城池一般。興觀之良久，無破敵之策，回寨與張苞、馬岱商議。苞曰：“未知番兵虛實，來日見陣便可知也。”


  次早分兵三路：關興在中，張苞在左，馬岱在右，三路兵齊進。忽見皂雕旗漫山蔽野，當先盡是軍馬，馬軍叢中呼廚泉元帥手挽鐵錘，腰懸寶雕弓，騎如龍馬，奮勇而來。興招三路兵徑進。忽見番兵分在兩邊，中央放出鐵車，如潮水之急，弓弩一齊驟發。漢兵大敗，馬岱、張苞兩軍先退；關興一軍，被番兵一裹，直圍入西北角上去了。


  興在垓心，左衝右突，不能得脫；鐵車密圍，就如城池。漢兵你我不能相顧。興望山穀中尋路而走。看看晚，但見一簇皂旗風擁而來，一員番將手提鐵錘，大叫曰：“將休走！吾乃呼廚泉元帥是也！”


  關興急走，前麵正遇斷澗，隻得回馬來戰呼廚泉。興終是膽寒，抵敵不住，望澗中而逃。馬跳得一步，被呼廚泉趕到，一鐵錘打來。興急閃過，正中馬胯。那馬望澗中便倒，興落於水中。忽聽得一聲響處，呼廚泉連人帶馬，亦被絆倒將下來。興提刀待砍呼廚泉，呼廚泉躍水而逃。興得了這馬，牽到岸上，整頓鞍轡，綽刀上馬。興望東南而走。行至半夜，忽見一彪軍到，為首大將乃是張苞。


  關興細言其事，二人同歸大寨。馬岱迎入。岱曰：“此軍無計可退。我當守寨，你二將軍可求丞相計策，退此番兵。”


  於是馬岱退兵山穀內下寨；興、苞星夜來見孔明，知此事。


  孔明急引馬超、趙雲，又帶三萬兵，同興、苞來到馬岱寨中歇定。次日，孔明上馬，登高望之，見鐵車連絡不絕，人馬縱橫，往來馳騁。馬超觀畢，回寨與孔明曰：“昔日吾在並州，隨父征討匈奴，於平陽之處生擒呼廚泉，不料此胡奴又敢反漢焉！量此陣，何難破之。”


  乃喚關興、張苞，曰：“如此如此。”


  二人受計，引兵而去。又與趙雲曰：“汝知破鐵車之法否？”


  子龍曰：“胡人，惟恃拙勇而已，豈知子牙之術乎？”


  孔明見二人調配得當，歎曰：“孟起、子龍，深知吾意也。吾又令馬玩、楊秋作伏路誘敵之兵。連曰若彤雲密布，朔風不止，吾等計可施矣。汝但看紅旗為號，可以避之。”


  於是子龍連日引兵搦戰，番兵來迎，漢兵便退。番兵隨後追殺，直趕到寨內，不見一軍，惟插旌旗。番兵疑之，不進而退。此時冬十二月氣，果然大雪忽降。子龍又引兵來戰，呼廚泉元帥大怒，急引鐵車兵來迎。子龍不戰而走。番兵趕到寨前，子龍已從寨後而出。番兵在外觀之，四麵皆立旌旗，寨中有鼓琴之聲，回報呼廚泉元帥。呼廚泉心疑，乃與軻比能丞相商議，軻比能曰：“此是諸葛亮詭計，虛設疑兵。可以攻之。”

  呼廚泉遂引兵到漢寨前，正見孔明攜琴上車，引數十騎，望後寨而去。番兵搶了寨柵，直趕過山口，但見車隱隱轉過林樹去了。軻比能丞相與呼廚泉元帥曰：“這等之兵，雖有埋伏，不足懼之！”


  遂起大兵追趕。又見子龍兵俱在雪地之中。呼廚泉大怒，催兵飛奔追趕，更兼山路平坦，又被雪漫曠野，一望並無軍馬。正趕之間，忽報漢兵自山後而出。軻比能曰：“縱有些伏兵，何足懼之！”


  忽聽得前麵鼓角齊鳴，喊聲大震，番兵徑往前奔，急然山崩地陷，番兵俱落於坑中；背後鐵車正行得緊溜，急難收救，並擁而來，自相踐踏。後麵番兵急要回時，左邊關興、右邊張苞，兩軍萬弩齊發；背後子龍、馬玩、楊秋，三路兵殺到。鐵車兵大亂。呼廚泉元帥望後麵山穀中而逃，正逢馬超。呼廚泉見是馬超，蠻滾鞍於馬下，直呼願降。軻比能丞相早被馬岱活捉，解到大寨來。番兵各自逃去。


  孔明升帳，馬岱押過呼廚泉、軻比能來。孔明叱武士去其縛，賜酒食壓驚，用好言撫慰。孔明喚軻比能丞相曰：“吾主乃大漢皇帝，命吾討賊，爾如何聽反臣之語而作亂也？吾國與爾乃鄰邦，永結盟好，勿聽反言。爾若從之，將舊日通和之意傷壞矣。”


  軻比能深感其德。孔明遂將所獲番兵盡皆賞勞，同呼廚泉、軻比能俱放回遼東。眾皆拜謝而去。設宴會賞已畢，引三軍連夜投冀州而來，一麵差人齎表奏報捷音。


  卻曹仁連日望胡兵消息，忽有伏路軍來報，漢兵拔寨收拾起程。曹洪大喜，乃與曹仁曰：“此是胡兵攻擊太急，因此退去也。”


  遂分兩路追趕。前麵漢兵亂走，魏兵隨後追襲。先鋒曹遵正趕之間，忽然鼓聲大震，一彪軍閃出，為首大將乃大漢驃騎將軍、涼州牧、白虎侯，扶風馬超也，大叫曰：“反賊休走！”


  曹遵大驚，拍馬交鋒，隻一合，被馬超刺於馬下。副先鋒朱讚引兵追趕，忽然喊聲大震，一彪軍閃出，為首大將乃大漢衛將軍、冀州牧，朱雀侯，常山趙雲也。朱讚措手不及，被子龍一槍刺死於馬下。曹仁、曹洪見兩路先鋒有失，欲收兵回，背後喊聲大震，鼓角齊鳴，乃是關興、張苞兩路軍殺出，將曹仁、曹洪圍住，痛殺一陣。仁、洪二人引敗兵奪路走脫。漢兵全勝，直追到黃河，奪了朝歌、鄴城、渤海、常山、巨鹿等冀州諸郡。曹仁退往白馬駐紮，見折了兩個先鋒，哀傷不已；隻得寫表申朝，乞撥援兵。


  卻魏主曹丕設朝，近臣奏曰：“大都督曹仁數敗於漢，折了兩個先鋒，胡兵又折了無數，失了冀州數郡，退屯白馬。其危甚急，今都督上表求救，請陛下裁處。”


  丕大驚，乃問文武曰：“退軍之策，如何施也？”


  華歆奏曰：“須是陛下禦駕親征，大會諸侯，人皆用命，方可退也。陛下若不親征，則兗州有失，許昌危矣！”


  太傅鍾繇進奏曰：“凡為將者，知過於人，則能製人。孫子雲：‘知彼知己，百戰百勝。’臣量曹子孝雖久用兵，非諸葛亮之對手也。臣有一計可退諸葛，未知聖裁準否？”。


  丕曰：“卿乃大老元臣，有何計可退漢兵？當早道來，與朕分憂。”


  不知鍾繇用何計謀，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