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 九章 廢后風波(二)
呂夷簡落荒而逃,那無精打採的樣子,好似真的陷入了自責當中。台諫官員群情振奮。想著今日堂堂集賢相被范仲淹三言兩語便駁斥的啞口無言,那麼明日朝堂之上,面對涉世不深的官家,駁斥一個二十齣頭的青年,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要知道這位諫院右司諫可是在天聖年間,一言而使那令人談虎色變的章獻太后絕了那臨朝稱制的心思,要不是有范仲淹范希文,大宋險些步了前唐武后臨朝的後塵哩。
總之一眾台諫官員志得意滿而回,意猶未盡的去了那位於西大街與儀橋街交叉處的御史台。想著再將明日面諫天子之事,仔細的謀划謀划。
而呂夷簡這廝鑽進政事堂之後,安安靜靜的等著一眾台諫官人悉數四散而去。這就笑眯眯的出來政事堂大門,一路往北而行,俄而東轉,來到宣祐門前,輕叩門戶,說道:「台諫官人已四散,本相要面見官家,有軍國重事稟奏,快快開門來。」
那朱漆銅釘的朱漆大門緩緩而開,先是露出了閻文應那張心有餘悸的臉來,說道:「相公快快隨咱家前來,陛下正等得心焦哩。」
「不過是一些毫無城府的莽夫而已。本相三言兩語就打發啦。」
「相公若沒有如此之能,又豈做得了那政事堂相公哩。」閻文應奉承道:「范希文之流,今日前來叩闕,可把咱家驚得是冷汗泠泠了,怎比相公這般淡笑之間,便將一切化解了呢。」
「閻都知謬讚,謬讚。今日你把守宣祐門,也立下大功一件。快快帶路,說不定官家又有何賞賜下來,亦為可知哩。」
「相公請!」
「都知請!」
這二人這般奉承著,來到了後院,就在那鸞鳳閣中見到了臉色慘白的趙禎,忐忑不安的尚美人來。
見到呂夷簡氣定神閑而來,趙禎長舒一口氣來,未等呂夷簡叩拜,便急切的問道:「走了嗎?」
「走了!」呂夷簡叩拜在地,抬頭說道:「凈妃入宮十年,無子兼妒忌。女子七出之條,無子、淫邪、不是姑舅、口舌、盜竊、妒忌、惡疾,已犯其二。
眼下廢后自有故事,而那台諫官員蜂擁而叩闕,咄咄逼人。御史中丞孔道輔,諫院右司諫范仲淹更是狂犬吠日,挑撥諫官,無所不有其及。」
呂夷簡說著又匍匐在地,大叫一聲:「陛下吶!台諫官人伏閣請對,非太平美事,應予貶逐啊。」
趙禎聞言大驚,道:「可是范仲淹阻止太后稱制,於社稷於大功矣!」
「范仲淹其人沽名釣譽,為邀直名。不但能忤逆於大行太后,也會逆陛下龍鱗。還望陛下明鑒!」
「這這……」趙禎聞言,懶懶地坐了下去,言道:「就…就以愛卿了。」
「聖明無過陛下!」
呂夷簡聞言,激動雀躍不能言表。回去的時候,還裝作不經意的往那帘子後面的身影望了一眼。
卻說范仲淹等人來到那御史台中,剛剛坐定,門外卻來了宣旨的中貴人。
「幸賴希文兄神思敏捷,好似天馬行空。這不詔書就這般匆匆來了。」
聽著孔道輔之言,范仲淹遲疑一會兒,說道:「縱然官家此刻悔悟,但那詔書定當發為明詔,昭告天下。不應該來御史台宣旨吶!」
眾人聞言,紛紛唏噓。簇擁著范仲淹,孔道輔來到大堂,跪倒一片,卻聽到悉數貶官的消息:
權御史中丞孔道輔出知泰州,右司諫范仲淹出知睦舟……
一時間群情激憤,雖不能公然辱罵天子,但矛頭紛紛指向了呂夷簡,范仲淹更是仰天長嘯:「小人在位,君子焉能久存。」
不等范仲淹等人上疏彈劾,那中貴人身後便有大漢將軍,愣是逼著范仲淹即刻就要前去睦州赴任。
諫官被貶黜的消息不脛而走,就在那天漢橋一帶,汴河碼頭上,送行的官人人生山人海一般。對著范仲淹長揖不起,有人高聲唱諾,借著送行,抒發著滿腔不滿,譏諷那趙禎用人不淑,讓呂夷簡如此小人禍亂朝綱。
一個工部小官人,將作監丞富弼更是義憤填膺,將矛頭直接指向了官家趙禎,直言不諱而洋洋洒洒地譏諷道:「陛下為人子孫,不能守祖宗之訓,而有廢后之事,治家尚不以道,奈天下何……」
漸漸地,那御史台,諫院的官員們齊聲高呼起來,聲振蒼穹,數里可聞。
「范君此行,愈覺光耀!」
寒風蕭瑟,汴水茫茫,煙波不興,一艘烏蓬大船便停泊在那裡,一身白色葛衣,麻布頭巾的范仲淹御風而立,此刻他又想起了那天聖五年之時,自己因為反對劉娥稱制,被貶出京,當時也是這般光景。
「范君此行,極為光耀!」
五年前的聲音在腦海中回蕩著,但一次又一次的貶黜,非但不能打倒那顆嫉惡如仇的心,反而范仲淹的聲明愈加響了。
此刻看著碼頭上送行的朋友們,比五年之前多了不知多少,范仲淹欣慰的笑了起來,就在那烏篷船升起船帆,緩緩而動的時候,范仲淹對著眾人長揖下去,一首無言絕句躍入心頭,只覺得熱血澎湃,仰天長吟了出來:
「重父必重母,正邦先正家。
一心回主意,十口向天涯。」
嫉惡如仇的方正君子范仲淹就這般再次貶謫出京,直到他三年後返京之時,便扛起了倒呂的大旗。不過這是后話,暫且不表。
數日後,天下沸騰,皆數呂夷簡之過。
富弼更是直接上疏,痛責天子之過,要求召還范仲淹,他的奏疏寫的氣勢磅礴,有理有據:
「范仲淹為諫官,所極諫者,乃其職也,陛下何故罪之?假使所諫不當,猶須含忍以招諫諍;況仲淹所諫,大愜眾心,陛下乃縱私忿,不顧公議,取笑四方,臣甚為陛下不取也。
……
仲淹以忠直不撓,庄獻時論冬仗事,大正君臣之分,陛下以此擢用之。既居諫列,聞累曾宣諭,使大小之事,必諫無隱。
……」
如此直言不諱的奏疏,與當面厲聲呵斥有何不同。但呂夷簡之流,此刻早已經隔絕中外,豈能讓如此奏疏到得御案之上。
趙禎廢了郭后,此刻大被同眠,好不愜意,又怎知坊間物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