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竹林窩子(四)
冬至未到,白晝已經變得十分短暫。午後一番打鬧,漸漸地又金烏西墜,一輪殘月掛在柿子樹頭,漫天繁星璀璨的厲害。
寒風呼號而過,竹林窩子西側的廂房之中燈火如豆,緩緩搖曳著。麻紙糊了的窗戶映著幾個人影,又被寒風吹得呼哧呼哧的響著。
柳雲卿三人此刻已經蘇醒過來。連日趕路原本就疲憊不堪,晌午之時又吃下了有蒙汗藥的飯菜,此刻渾身無力,腦袋木木的,只得投宿在此。
墨娘子在地上輕聲抽泣著,呆虎兒被五花大綁到柱子上,目光獃滯,如喪考妣。楊提轄喝著淡酒,不時的往呆虎兒與墨娘子那邊看著。
「辛虧提轄機警!」柳雲卿一邊吃著由三郎熬的小米粥,一邊嘆道:「真是百無一用是書生。自離京以來,這一路上魑魅魍魎不知有幾多?要不是提轄與教頭保著小生周全,此刻早就作了他鄉的孤魂野鬼了。」
「大官人不必妄自菲薄!」楊提轄看著柳雲卿慘白的臉兒,目光滿是誠懇的說道:「此不過雕蟲之計,舉手之勞。大官人乃是陶朱公在世,度假村開業以來,汴梁誰人不知大官人的手段哩。」
林教頭放下粗瓷大碗,用手抹了嘴,也言道:「大官人此番入京,就像大鵬展翅,直上九霄了。這才是天大的本事,何來百無一用之說哩。」
說到入京以後的事,柳雲卿也滿是欣喜,恨不得肋生雙翼,就這般直奔東京而去。想著要將這些日子受到的圍追堵截,明殺暗害,悉數以雷霆手段降給那些「響馬」背後之人的身上,才可解氣。無奈此刻身處路途,客宿荒山野嶺,而又命若遊絲,只得端起粗瓷大碗,吸溜吸溜的喝起小米粥來。
荒郊野外,雖然剛剛入夜,也是十分寂靜。林子之中偶爾傳來幾聲夜梟的叫聲,習以為慣的黃狗對此置之不理,早就將狗嘴拱到肚子之下,卧在了狗窩之中。
月落烏啼,繁星也漸漸變得稀疏起來。西廂房之中,柳雲卿等人輪流深睡,鼻息如雷,都將墨娘子低低的抽泣之聲蓋了過去,也算是另一番的寧靜。
林教頭坐在炕頭想著心事,偶爾用繡花針撥一下油燈燈芯,偶爾也會看看那呆虎兒與墨娘子二人。
無事可做,百無聊賴,再兼得身體也累,林教頭只覺得眼帘沉重,周公聲聲呼喚。只是這墨娘子與呆虎兒雙親已經逝去,又別無兒女。如今愛女小丫被「響馬」所挾持,難保不會鋌而走險,故而林教頭也不得不強打精神,小心應對。
「汪汪汪汪!」
一陣犬吠打破了寧靜,墨娘子停下了抽泣,呆虎兒也側耳傾聽,林教頭從窗戶之上,麻紙指頭大小的破洞望去,借著星光看到林間古道上走來了七八個黑影,隱隱約約又有鈴鐺之聲,細看有一隊騎馬之人紛紛將腦袋深埋在衣領之中,馬兒打著響鼻,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小店而來。
小店地處荒野之中,行路之人一旦錯過,不知要多走幾多路程,才到得有人煙之處。故而遠客深夜投宿也是尋常之事,那墨娘子期盼著變數,故而心思瞬間活絡起來,眼珠滴溜溜的亂轉。
林教頭看著也呆虎兒掙紮起來,急忙又叫醒柳雲卿三人商議應對之策。柳雲卿揉著惺忪的睡眼,對那墨娘子言道:「既然有客前來投宿,定然不能拒之門外。而今日一番波折,小生也信不得賢伉儷哩。如之奈何?」
「大官人說的在理。今日這番齟齬,奴家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縱然此刻心中再無叵測之意,然性命之重,大官人豈能輕信於小婦人。」墨娘子小心翼翼的看著柳雲卿,忐忐忑忑的說道:「要不以這獃子為質,奴家獨自前去照應則個。便讓他們宿在奴夫妻的房間內就是。明日拂曉,大官人一行這就上路,如此則神不知鬼不覺了。」
三人聞聽此言,也覺得極為有理,再者也只能如此了。
「就這般行事。」柳雲卿看著那伙夜行之人走得越來越近,狗吠之聲也愈加地大了,急忙言道:「提轄,快把那呆虎兒的嘴堵上。」
楊提轄應諾一聲,便將一團麻布塞到了呆虎兒嘴中。墨娘子一步三回頭,邊走邊看著神情激動的呆虎兒,夫婦二人用眼神互相安慰一陣,這就出門而去。
「咯吱!」
隨著關門聲響起,三郎上前吹滅了油燈。
墨娘子提著燈籠往北面大屋而去,一邊呵斥著黃狗道:「叫甚的叫!」
柳雲卿透過窗戶瞧著外面的光景,漸漸地那伙趕路之人越來越近,面目也愈加清晰起來,這一看嚇得出了一身地冷汗。
原來這為首一人正是當日在四十里鋪遇到的那個「響馬」。
見柳雲卿一下子獃滯起來,楊提轄與林教頭又輪番看了一看,四人驚嚇之餘,紛紛提到躲在了門后,茅屋之中氣氛愈加緊張起來。
卻說那「小鍾馗」當初在四十里鋪襲殺柳雲卿一行失手之後。白白損失掉八九個得力的兄弟,而又遭到那東京而來的陸姓虞候好一通毒打,之後又被其脅迫著來到了這襄邑縣地界。
自四十里鋪出發,明面上「小鍾馗」及三個真正的響馬領頭,而實際上,那陸姓虞候帶著五六個高手摻雜其中,陸虞候自然才是真正的核心。
此刻「小鍾馗」邊走邊回頭,對那陸虞候言道:「小丫頭片子已然病入膏肓,此刻帶在身邊,讓那店家夫婦看到,終歸不好。那呆店家雖然笨頭笨腦的,然則打鬥起來,幾位差爺一旦稍有差池,晦之晚矣!」
「休要聒噪!」陸虞候呵斥著小鍾馗,回頭見趴在馬背上的小姑娘還在昏迷不醒之中,嘆氣道:「哎!那柳小乙自四十里鋪之後,便了無音訊。我等尋著蛛絲馬跡而千里追蹤,人吃馬嚼的全由本虞候承擔,上面打賞又少,如之奈何?
想那柳小乙此刻或許抵達汴梁也未可知。而我等在這冰天雪地的荒山野嶺還不知要尋覓幾多時日,這小丫頭得了傷寒之症,難道要我等前去襄邑縣求醫問葯不成?
不若敲詐上那風騷店家娘們幾十貫大錢,弟兄們去那沿途商埠享用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