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又是一場黃粱
大雪初晴,不過兩日暖陽,淮南西路殘雪未盡。林木稀疏,四野空曠,汴河蜿蜒而過,自河洛之地通往那淮泗之間。一路幾多崔巍名都臨河而設碼頭,又有幾多渡口,幾多村落小鎮星羅棋布。
柳雲卿、三郎及林教頭、楊提轄一行自應天府雇了一艘烏蓬船,沿著汴河清波溯流而往東京。早上出門之際天空便是一片烏黑,雖然有風,倒也不是太冷。
船頭燒著紅泥小爐,三郎在一邊烹著香茗。林教頭與楊提轄在船尾設案淺酌。殘雪遍布山林之間,火紅的柿子點綴在片片村落之中,也是極好的景緻,好似畫中一般。
興之所起,柳雲卿怎可辜負如此如畫江山,時而舉目四望,時而捧著長卷,誦上幾句子曰詩云,讀一讀那范仲淹、晏殊等人應過試的文章,默默地為三年之後的發解試做著準備。
烏篷船逆流而上,風力又小,於是愈發的緩慢。晦明變化,暮色四合之際,不過才行了三五十里而已。正在那應天府遠郊之外,喚作「四十里鋪」的地界。
老天爺變臉,俄而狂風怒吼,吹過烏黑的船帆,發出呼號之聲。那船兒傾斜船身,向前飛速極奔,似要一頭扎進汴河清波之中。白浪滔天,濺的滿船都是水漬。紅泥小爐幾欲跌落河中,眾人急匆匆的往那船篷而去。
俄而又是風雪大作,天空白蒙蒙一片,目力所及,不過五尺開外。獨舟夜行原本難保太平,又逢如此天氣,柳雲卿縱然歸心似箭,也只得讓船家落帆系舟,幾人棄舟登岸,往那風雪之中的小鎮而去。
大雪成幕,那六齣冰花被狂風吹拂,打得人臉似刀割一般。眼又睜不開來。眾人摸進一重簾客棧之中,已然成了雪人一般。小二極為熱情,一面為柳雲卿扑打著落雪,一面言道:「敝店喚作『如歸客棧』,那就真是賓至如歸。燒的好菜,床鋪整齊,四十里鋪說小也不小,敝店如果屈居第二,那就沒有第一了。」
柳雲卿在地上蹦跳了幾下,身上雪花落了一地,這才打量著客棧里的光景。
三開間的客棧緊閉著原色木門,大廳開闊,能看到高高的屋頂,木柱木樑鮮有漆繪,大柱點綴其間,留下五六十平米的大廳,擺著桌凳幾處,另有扶梯直上二樓。
柳雲卿被風雪所阻,又見此店也還乾淨。心下大安而言道「五間上房。先備熱湯洗浴,再弄幾桌好酒菜就是。」
小二見來人豪爽。這就眉開眼笑,熱情的說道:「大官人隨小底前來,熱湯稍後便來。」笑著將柳雲卿一行簇擁著拾級而上。
到得二樓,這才明白。此間不過十間客房乃是上房,用天干命名。後院才是普通客房,住著許多販夫走卒。而上房大多空著。柳雲卿一下訂了五間上房,不但小二高興的緊哩,就連船家父子二人也是歡喜的不成樣子。
甲字型大小房間乃是邊間,東北二面皆開紗窗,裡面擺著扎滿了紗幔的八步床,桌椅豪奢,又有書架等物,擺著筆墨紙硯。也有詩書幾倦,此處最為豪華,柳雲卿便住了進去。
乙字型大小已經住了另外客人,三郎只好住了丙字型大小。楊提轄與林教頭丁子號。戊字型大小也住了客人,船家父子住了己字型大小,三名船工住進了庚字型大小。
少時,小二搬來澡桶,又挑著熱水上樓。天寒地凍,柳雲卿泡在熱水之中,聽著寒風從屋頂呼號而過,心中自然十分愜意。
此處飯菜也極為齊整。雖與度假村之中相去甚遠,對走遠路的柳雲卿來說,倒也是頗有另外一番滋味。
這些日子舟車勞頓,飯畢之後,柳雲卿躺在拔步大床之上,捧著一本閑書,看了大約半個時辰之久,這便倒頭睡去,竟然連那錫燈都未吹滅。
迷迷糊糊之際,遠遠的望見李仙兒緩緩而來。怎底又是陽春三月的光景,煙柳緊鎖著一池春水。鴛鴦成對著撥弄那清波,新荷張開粉色花苞,暖風習習,藍天白雲覆蓋著山花爛漫地一片芳草地。
遙遙的看見李仙兒滿頭青絲梳著扶雲高髻,頭飾白玉步搖,扭動的身姿,穿著素色比甲,下身又是淺色的六副裙擺,笑語盈盈,就那般娉娉婷婷的走了過來。
柳雲卿心下歡喜的緊,匆匆上前而去,就要抱住那不勝嬌羞的可人兒之際,又見那盛世容顏有著狹長的劍眉,丹鳳美目顧盼神飛,鼻若懸膽,口若櫻桃不點而紅,丹唇輕啟,露出兩行碎玉,嬌聲言道:「登徒子,休得放肆!」
愣神之際,柳雲卿又見眼前麗人,身姿高挑,裊娜娉婷,但又滿臉豪氣,颯爽英姿無與倫比。身著黑色直裰,腰系紅絛,春筍一般的玉手握著鑲嵌金玉珠寶的松紋長劍,抱著膀子,正冷冷的看著他,不是十三娘還有誰人?
「十三娘別來無恙…」柳雲卿驚訝之餘,又是興奮不已,口不擇言地道:「匆匆一別,鴻雁不往。十三娘可還好嗎?」
麗人聞言,秀美緊蹙,恰似遠山橫在眼前,嬌嗔道:「登徒子壞奴清名。眼下坊間議論紛紛,時人皆言王家小娘子被你這廝騙了身子…」麗人言及此處,不由得臉上酡紅起來,紅霞一片,又道:「眼下再無良人前來王家提親,悠悠歲月,永晝難消,夜半孤燈好不凄涼!登徒子你叫奴家怎生過此一生哩!」
「如蒙十三娘不棄!」柳雲卿激動的言道:「小生別無長物,唯有一片真心如初。」
柳雲卿言畢,眼見得麗人婉兒一笑,恰似牡丹迎風而芬芳,轉而又怒目而視,那松紋古劍橫空出鞘,竟然架到自己肩頭,又聽那婉轉的聲音道:「好一個負心薄倖之人,阿姊快來,看看登徒子的真面目!」
柳雲卿聞言大驚失色,順著眼前麗人的目光看了過去,就見李仙兒從那清波之中泛舟而來,裊裊娜娜的身子微微顫抖,雙目留下兩行清泉,梨花帶雨一般的模樣。
柳雲卿驚嚇之餘,不知如何面對李仙兒一片真心,想到李仙兒傷心欲絕,不知如何言語,急的滿頭大汗,意欲逃遁而去。
「啊!」
睜眼又是漆黑一片,柳雲卿才知又是一場黃粱!方才夢中情急,竟然從那八步床上跌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