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潘樓街
一夜無話,翌日天晴,陽光明媚,萬里無雲。
天剛拂曉,王大郎便要前去郊外辦事。臨走又向丁三娘子奉上幾百枚銅錢來,吩咐她好生照料柳雲卿。
柳雲卿閑來無事,正好養傷。百無聊賴之際,又將昨日計劃的事情,仔細地在心中過了一片,覺得萬無一失。這又找來筆墨紙硯,寫寫畫畫了一陣子,之後又睡了一個回籠覺來。
大約午時光景,王大郎自郊外而來,將那滿身五花夯土的味道又弄得濃烈了許多。
與柳雲卿接頭之後,二人這就出門而去。
自店裡租了兩頭毛驢,一人一騎招搖過市,先是沿著西大街東去一二里,又在馬行街上朝北走了大概七八里地的樣子。
先是悠悠閑閑的辦了兩件緊要之事。
之後又在榆林巷,界身巷,惠和坊一帶招搖而過,最後才徑直去了潘樓街。
東華門外,界身巷、惠和坊、潘樓街乃是東京最為繁華的地段。其中界身巷有著眾多的酒醋鹽引交引鋪,彷彿後世銀行一般,乃是東京的金融中心。
但凡大宗生意來往,那銅錢動輒數千斤,於交易極為不便。於是人們便在界身巷用那交引交割。於是圍著界身巷興起了眾多的商業活動。
潘樓街上無論金銀珠寶,文玩字畫應有盡有,乃是稀世珍寶薈萃之地,而且但凡房屋買賣,田地交割也多在此進行。
惠和坊一代白日乃是馬市。要知道馬匹在此時比那轎車還要珍貴,尋常人家那是肯定買不起的。故而也是大宗生意來往之所在。
每當后夜之時,這裡又匯聚起來柳雲卿之類的文玩牙人,王大郎之流的土夫子。借著朦朧夜色,拋售那來路不明,亦真亦假物件,做著作局騙人的把戲。這些人午夜雲集,拂曉即散,此處又喚作了鬼市子。
此刻,柳雲卿騎著毛驢,後面跟著王大郎,臉上掛著微微笑容,一副閑庭信步的樣子,碰到但凡有些熟悉之人,便作揖唱諾,打著招呼。
這一大圈悠悠閑閑逛下來。那些同道中人,紛紛三三兩兩的聚集在一起嘀咕,都道柳雲卿咬上了一個鄉下土夫子了。
大約旁晚時分,眼看著金烏西墜,漫天紅霞漸漸散了下去,又是暮色四合的時候,柳雲卿二人終於來到了潘樓街,在一座五層木質大樓前駐足停了下來。
王大郎舉目而視,眼見那大樓敞開著門面,裡面擺滿了散發著珠光寶氣的文玩,也掛著那紙張發黃的老畫。
將毛驢栓在栓馬柱上,柳雲卿背負著手,邁著四平八穩的步子,跨過了高高的門檻。
一個頜下三縷長髯,清清瘦瘦,穿著黑色長衫的老者目光一亮,這就笑眯眯地湊了上來。
「這不是小乙嗎?聞聽你被那尚賊毒打了一番,某家原本打算著探望探望,奈何俗務纏身不得空閑。好在小乙此刻安然無恙,這下某家也高興得緊哩。」
「些許小傷,豈敢勞頓朝奉大駕。」柳雲卿作揖行禮,看著站在自己身後,一副憨憨獃獃模樣的王大郎說道:「這是小底表兄王大郎。因他在家中挖地窖之時,挖出些許寶物來,故而小底帶他來讓朝奉掌眼掌眼。」
那朝奉聞言喜不自禁,又抽了抽鼻子,意味深長地笑道:「這寶物恐怕不是挖地窖得來的吧。小乙休得誆我!」
聞聽朝奉此言,王大郎立馬錶現出慌慌張張的模樣,兩股戰戰,幾欲先走。
「哈哈哈哈!」
柳雲卿高聲大笑,忽而又悄聲說道:「確實是挖地窖所得,朝奉萬萬不敢聲張的,看把表兄嚇得。」
朝奉聞言,臉上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滿是喜色的目光卻盯上了王大郎。
柳雲卿遞過去一個堅定的眼神,王大郎顫顫巍巍的將那枚玉佩遞到了朝奉手中。
「呀!」朝奉滿臉失望的說道:「就這般尋常之物,小乙卻胡謅出那冗長的故事來,莫不是以為某家有眼無珠不成!」
「呃!」柳雲卿不疾不徐的說道:「東西也不是太好,朝奉就隨便給個價唄!」
「一百貫!」
「成交!」
「呃……」
朝奉正等著這廝討價還價一番,誰承想這廝這般乾乾脆脆。一時之間,好似掄出去的拳頭打在了棉花上一般,空空蕩蕩,險些咬了舌頭。
買了玉佩,柳雲卿與王大郎相顧微微一笑,立即打道回了「久住丁三娘家。」
但是柳雲卿售賣玉佩的消息卻不脛而走。
不一會兒便有許多人聯袂著來到那朝奉處打聽,柳雲卿究竟賣了什麼寶物。
那朝奉費盡口舌,又拿出那枚玉佩解釋。但是饒是他有諸葛亮舌戰群儒的本事,也是百口難辨。人人都說朝奉這是收了價值連城的珍寶哩。
於此同時,那天波門一帶,比鄰著金水河,一座三進五齣的大院內。一身錦衣玉帶的尚衙內躺在小榻之上,一妖嬈嫵媚的女子為他按摩著。一個書生裝束的男子畢恭畢敬的站在一旁,回著話來。
「那潑皮在潘樓街到底賣了甚來?」
「都說柳潑皮帶在身邊之人,渾身的五花夯土味道,定然是土夫子無疑了。而那曹家朝奉楞說柳潑皮出手的不過尋常之物而已。」
「甚底東西都不吐口,定然是重寶無疑了。可不能小看了那潑皮,前日賣於你家衙內的那畫就是珍寶哩,這已然是行家掌過眼的事情。」
「是,小人一定仔細盯著,這幾日橫豎就歇在潘樓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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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久住丁三娘家」,柳雲卿與王大郎草草吃過飯菜,進屋倒頭就睡。
拂曉之際,天黑無月,漫天星鬥倒是熠熠生輝。
柳雲卿與王大郎飽睡之後,騎著毛驢,摸黑來到了鬼市子。
鬼市子上已經人來人往,這些人懷揣著「珍寶」,三三兩兩的聚集在一起,小聲嘀咕著。
縱然天黑無月,街上一片朦朧,柳雲卿與王大郎又戴著大大的斗笠。但柳雲卿常來常往,於是也有那些相熟之人,也還看得出他那身形模樣。
王大郎身上那股濃濃的五花夯土味道,在尋常之人聞來,自然不疑有它,而在這些人抽著鼻子嗅來,則猶如蒼蠅見了血一般。
「小乙又帶著表兄來了。」
「霍大官人,小底這般模樣你也認得?」
「小乙儀錶堂堂,玉樹臨風,在這些凡夫俗子當中,一眼望去簡直是鶴立雞群。某家自然認得。」
這廝雖然這般吹捧著柳雲卿,但那目光卻看著王大郎。
「也罷!」借著姓霍的提著的燈籠之中一絲光亮,柳雲卿與王大郎對了對眼神,說道:「就憑大官人這般會說話來,也該讓大官人先掌掌眼了。」
王大郎一愣,接著便將那玉佛遞到了姓霍的手中。
「咦?」這廝驚訝而又失望的說道:「原來真的是這般尋常之物,那曹家朝奉竟然沒有騙人!」
眼看著眾人遠遠的正往這邊靠來,柳雲卿急忙說道:「東西是粗糙了一些,但勝在體量大些。大官人給個價唄?」
「一千貫!啊不…八百五十貫!」
「成交!」
「咦……」
收了交引,柳雲卿與王大郎跨上毛驢,這就揚長而去。
眾人自然又圍住了霍大官人。於是這廝又如同曹家朝奉那般,窘迫的解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