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在《東海桑田》殺青的時候, 外界關於藺昕和薛斐戀愛關係的言論也漸漸平息。
在雙方冷處理下, 熱點過氣是很快的。
劇組最後一場戲，是張昀被賜死的戲。在那之前，老年賀天鬱鬱而終和紫鈴蘭自刎的戲份已經演過了，他們都得了一個去掉晦氣的小紅包。
終於輪到藺昕了。
雖然張昀被賜死, 並非電視劇最後的畫面。但他的死亡，相當於已經將這個故事畫上了句號。之後的劇情，不過是他死亡造成的影響。
張昀賜死這一幕，相當於全劇的點睛之筆。石導將其留到最後拍攝，就是存著多磨一陣子的心。
在這一幕戲中，最考驗演員演技的並非張昀的戲份, 而是賀天的戲份。
賀天在賜死張昀時的心理反應, 全部由賀天在書房的獨角戲來表現。
賀天的動作、神情、台詞，讓觀眾們明白為什麼明知道姜國的霸業離不開張昀，張昀對賀天的王位也沒有任何威脅的前提下，賀天還要殺張昀。
如果商文暉演技不好，賀天就是個突然被愛情沖昏頭腦的二傻子, 張昀的死亡就是一場鬧劇，紫鈴蘭的形象將定義為紅顏禍水；若是商文暉演得好, 將藺昕寫的論文中賀天複雜的心理路程變化演了出來，那麼賀天就是從小被張昀壓制最終忍無可忍的可憐人, 紫鈴蘭也是莫名捲入一場男人嫉妒的可憐人。
只能表現出前面也沒關係，世事無常，更能體現張昀的悲劇色彩。
如果表現出後者, 身上帶著悲劇色彩的就不止張昀一人，而是主角三人群體的悲劇戲。先不說劇情好壞，各人有各人的口味，有的認為意外性的衝突更富有現實性，有的人認為深層次剖析人性的弱點更富有哲理性。但這個劇情若變成三人的悲劇，那麼賀天和紫鈴蘭的形象將豐滿許多，觀眾對其的惡感要會少許多。而飾演賀天和紫鈴蘭的演員，演技肯定會得到大眾認可。
商文暉想拼一把。石導演也給了他的機會，將這個劇情放在最後。
商文暉找到了入戲的感覺，前面劇情也有許多鋪墊，連小演員都賣力的在賀天和張昀的童年中，試圖展現賀天在張昀光輝下被壓得黯淡無光的鬱悶。按理說，商文暉要演出賀天的心理路程不算太難。但或許是期望太高，商文暉有些緊張，在這場戲中的表現還不如以往。
多拍一場，投資就多消耗一分，若是商文暉不能達到石導演要求的水準，那麼石導演只能改劇本，將賀天心理的獨角戲這場戲刪改。
商文暉很苦惱，找藺昕取經。
藺昕總不能時候自己能模擬劇組，進行多次聯繫，完全是時間上和努力上取勝？
他看著因為ng太多次有些自暴自棄的商文暉，試探性道：「其實……你可以試試看代入？」
商文暉問：「代入？」
藺昕道：「人性都有黑暗面，只是有些人能用公序良俗約束自己，有些人掙脫了束縛。賀天就是一個掙脫了束縛的人。掙脫束縛的途徑，除了黑暗的增加之外，還有實力的增加。這裡的實力包括地位、力量等等，當一個人的實力足夠高的時候，束縛對他的強制效果就越來越弱。最後約束他的，只有他自己的認知。」
「就像賀天，他和張昀的悲劇只會出現在他成為姜國國君這個條件下。」藺昕的語氣毫無起伏，「你心中也有黑暗面，也會嫉妒，也會暗戳戳的想著要是在我上面的人倒霉了，我就可以不用努力便能輕輕鬆鬆上升到他的位置。想象你已經達到了足夠高的地位，擁有足夠多的實力，可以將你任一嫉妒的人拉下馬。」
「總有人和你差不多時間、甚至更晚的時間出道，他並非科班出身，家境和後台都不如你，但他就是有才華，就是比你人氣高。即使他跌落谷底，也很快爬上來。你事業穩步上升，如果沒有他，你將是你這一代演員中當之無愧的第一人。但就是有了他，你所有的光輝都被他搶走了。一說業內最出色的年輕演員，所有人只會想到他。」
「你難過，你嫉妒，但你知道這並非他的錯，嫉妒也不會讓你走得更長遠，所以你不會做損害他人的事，只會比之前更加努力，然而你再怎麼努力也是徒勞。因為他不僅比你有天賦，也和你同樣努力。」
「就在這個時候，你獲得了他的黑料，一個並非他主觀錯誤，但可以讓對方退出娛樂圈的黑料。抖露的話，你違背了良心，但可以幹掉這個強勁的對手，以後再也不用擔心被他壓得喘不過氣。」
「你……」
商文暉的腦袋裡好似有點暈，他隨著藺昕的話道：「我……我……」
藺昕：「選擇……」
商文暉：「我選擇了……」
藺昕：「順從心意的話，你選擇什麼？」
商文暉低下頭，眼中好似蒙上了一層陰影。
他會選擇什麼？他可悲的發現，自己第一個念頭，就是剷除這座壓在頭上的大山。
商文暉在圈內雖然圓滑，但從來沒有做過傷害別人的事，甚至有時候還有點老好人傾向。他也自以為自己算是一個普遍意義上的好人。
可現在他被藺昕一問，居然會第一念頭是用這個不正當手段剷除競爭對手……
商文暉自省，他什麼時候有了這種卑劣的心態。
正當商文暉自省的時候，藺昕打斷了他：「保持著這種心態，再演一次吧，我去找石導。」
藺昕話音剛落，石導演已經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冒了出來，叫著快準備就位開拍。
商文暉還未來得及自省，就代入賀天的心理。或許是有了共情的原因，這次商文暉很自然就將賀天的心態表現了出來。
長久一直壓抑的嫉妒和不甘，身為人上人的自傲和自尊，當最後一根稻草壓下，衝動壓下了理智，做出了讓他後悔一生的行為。
君王不會將優秀又懂進退的臣子視作心魔，因為他們在最初相遇的時候，已經確定了主從關係，從者再優秀，也是輔佐的角色。
但賀天不一樣。他的不甘心來自於他和張昀同等地位，處於競爭位置的時候。當他成為張昀的君王的時候，這種不甘已經生成，還因為「我地位比他高為什麼他還是比我強」而陷入更深的迷障。
張昀沒有察覺賀天的想法。若察覺了，他或許只需要一句「你認為比你優秀的我選擇了奉你為主」，便能解除賀天的心魔吧。
可惜張昀醒悟的時候已經晚了。
石導演看著商文暉一次通過的戲份，拍拍自己的腦門，讓藺昕著重表現出張昀明白后無可奈何的心態。
藺昕便將原著中張昀「我……可是奉你為主啊」的遺言擴展了一下，他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明白了……哈哈哈哈哈……」
張昀笑出了眼淚，他是在自師從鬼谷子歸來之後，第一次表現出這種激烈的情緒：「可是子禾啊，我奉你為主……我可是奉你為主啊！」
說完，張昀將鴆酒一飲而盡。
藺昕的戲也是一遍過，石導演很滿意。
「我可是奉你為主」也可以解讀成張昀因兒女私情被賀天背叛的震驚和失望，但加上了「原來如此」「我明白了」，便會自動引導觀眾往更深層次的方面想，不會停留在賀天被美色沖昏頭的表面。
在原著中，賀天得到張昀的遺言和紫鈴蘭自刎的消息之後重封二人並將二人合葬，好似悔悟了，又好似受到了太多壓力，而美人已經死了，賀天也不介意做些表面功夫。
之後賀天在兩人合葬墓默默站了半日，原著說「不知是懷念那個美好的女子，還是那個曾經助他輝煌的兄弟」。
石導演將劇情調整了一下。賀天是先得到張昀的遺言，之後才得知紫鈴蘭自刎的消息。
梳理原著劇情，紫鈴蘭是在張昀死後才得知此事，和石導演調整的劇情時間線上是吻合的。
本來這戲就算殺青了。但石導演看來看去不滿意，又讓商文暉補拍了幾個鏡頭。那鏡頭是得知遺言的時候賀天的表情。之前賀天的表情是後悔、興奮、悲傷、茫然相交織，現在石導演要讓商文暉主要演出自己隱秘的心思被張昀點明后的崩潰。
「既然他並非因為美色而賜死張昀，那麼心結解開的那一刻，他就該醒悟。」石導演對商文暉道，「不需要表現那麼多感情，只要有被揭穿的難堪，以及聽明白張昀話中含義后的後悔就夠了。」
賀天不是傻子，他本身就具有成為霸主的特質，聰明才智和揣測人心的手段無一不通，只有在對待張昀的時候被迷了心智，看不清。
張昀死了，他的魔障消除了，腦袋清醒了，不會不懂張昀的話。
他聽懂了張昀的話，就知道自己一直以來的心結有多麼愚蠢。
在面對張昀的時候，他總會將自己的地位拉低到和張昀同等的高度，完全忘記了自己作為君王的心胸和職責，究竟是誰的錯？
反正不會是張昀的錯。
賀天在聽聞紫鈴蘭的自刎時表情一片冰冷，好似這死訊不是他之前死活非要娶進門的心愛女子。賀天讓人將張昀和紫鈴蘭厚葬，給了兩人一大堆的追封。
可這有什麼用？張昀不會活過來。天下有才能之人也會因為自己這次愚蠢的行徑，不會選擇自己作為他們的君主。
賀天站在張昀和紫鈴蘭目前半日，心中有多少分給那個美好的女子，又有多少是對未來的不安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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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組終於殺青，商文暉又陷入入戲狀態，情緒十分低迷。
藺昕非常好心的給他推薦了一個心理醫生，告訴他這個心理醫生對治療演員入戲太深很有一手。
商文暉拿著那張名片，看著藺昕的眼神有些複雜。
雖然聽起來有些玄幻，但他自知最後入戲全靠了藺昕一席話。
只是短短几句話，就能挑動他的心情，將他心底最隱秘的黑暗暴露在陽光下。
這隱秘的黑暗甚至是一輩子都不可能冒出來的那種。因為商文暉自知一是自己還算有良心，二是他也不可能達到為所欲為的地位。
可黑暗就是黑暗，這導致他陷入自我懷疑甚至自我厭棄中。
明明他身邊沒有這麼一個人，這只是藺昕虛構出來的人。
如果非得說一個相似的，就只有藺昕了。但藺昕從出道起就宣告眾人，他後台很硬。而且他還是學霸，是數學家，對於這種畫風清奇又後台強硬的人，商文暉一開始就將其排除了自己的競爭對手名單中。
地位相差太多，是不會讓正常的人生出比較心的。他們做得再好，其他人也就是誇一句，本應如此。
只有藺昕述說的，和自己在同一起跑線，甚至弱於自己，卻比自己厲害的人，才會讓人生出最強烈的不甘。而這人還跌落塵埃，讓自己有了贏了的感覺，卻又很快從塵埃中奮起，變得比之前還厲害。
這不甘大概就會變成嫉妒了吧？
商文暉又陷入藺昕虛構的假設中，心情在賀天和自身中來回搖擺，陷入更深的灰色旋渦。
藺昕欲言又止。
他知道錯了OTZ。
藺昕雖然已經知道自己曾經是人類，但他的性格是從「演戲」中逐漸「全面」，所以他之前飾演過的性格比較突出的角色總會在他身上留下一些印象。
比如引導商文暉入戲。
藺昕心裡想早早殺青回家和薛斐培養感情，又私心不喜歡賀天那個突然為愛情腦殘的結局，認為浪費了前面長長的鋪墊。他雖然不能將自己的入戲經驗告訴商文暉，但他可以用過一些小手段引導商文暉入戲。
一些類似於催眠似的暗示，一些語言上的誘導，一步一步將商文暉引向他想要的情緒。
藺昕當時做這件事的時候什麼都沒想，只覺得可以讓商文暉入戲便做了。但現在回想起來，這……應該是飾演「林」的後遺症。
他莫名其妙學會了「林」的心理誘導「技能」。這好像不是一件好事。
幸虧他的目的只是讓商文暉體會一種陰鬱的感情，商文暉就算不找心理醫生，去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休息一陣子也能恢復。
藺昕自言自語：「這不是我的錯，我是好心的。」
藺昕>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