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去外婆家的路特別不好走，坐的車很擠很臭，但是不用坐很久，加起來要坐一個小時。

  車裡有去縣裡賣菜的，有去走親戚的，總而言之就是塞滿了能塞進去的每一個角落。

  可能大人都是很忙的，寧願超載坐一個小角落，也不願意等下一輛。

  超載好像一直都不稀奇，知道在我讀初中時發生了一次巨大車禍，縣裡也就開始重視。

  我暈車暈得很厲害，但很少吐出來，只會病殃殃的噁心一天，媽媽就會拿買給外婆的橘子給我吃。

  外婆家在比我家還要偏僻的鄉下，我一去就會享受到尊貴客人的待遇。

  外婆會搜刮各種好吃的給我吃，會把電視遙控器從比我小一歲的弟弟手裡給我搶過來。

  但我最喜歡的是和外公去放牛，雖然牛很臟很臭，但我還是喜歡。

  外公不愛說話，會用草編織各種東西，會把我背在背上走來走去。

  玩累了就回去，媽媽和兄弟姊妹早就支起了麻將桌，我就只能去弟弟家跟他一起看奧特曼。

  我一直以為只要奧特曼都叫迪迦，我對它一直都不感興趣，大舅媽就會讓我想看什麼換什麼，但我不敢換台。

  那時候她是個多好的媽媽啊，弟弟總是乾乾淨淨的，誰知道後來她會拋下孩子出走了呢？

  我記得雖然她人走了，但是她的痕迹一直在——弟弟養成了不穿襪子不睡覺的習慣，誰也糾正不了，哪怕現在十七歲了。

  她一直是個很賢惠的女人，她會端很多水果出來，給我削皮切好，特別溫柔。

  可能是因為大舅太花心風流吧，那麼溫柔能幹的人才會離開孩子，但這只是個人猜測。

  我不愛和媽媽以外的人睡，甚至是下意識的排斥，比如說晚上睡著後會踢人，於是在床不夠睡的時候，我總能和媽媽一起獨佔一張床。

  我們睡的屋子外面是客廳，掛了一個鍾，它走動的聲音很大，「噠噠噠」的聲音一點兒都不好聽，卻在木房子里回蕩。

  哦對，外婆家是木房子木地板，地板下是空的，我總覺得我會踩塌，有幾塊晃動的木板讓我很沒安全感。

  整個地板踩起來會有空響，人多的時候我就會往屋外走，哪怕是大冬天。

  我給媽媽講的時候，她笑得眼都睜不開，悄悄給我說，她小時候也這樣覺得。

  然後她就抱著小小的我進屋去，讓我坐在她腿上，當然這樣的溫存只會有一小會兒。一會兒她又要去打麻將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除了鐘錶聲、牛叫聲、雞叫聲，還有風吹紙糊的窗戶的聲音。

  我問媽媽怕不怕，媽媽說這是她長大的地方，不怕。

  我問媽媽是不是不喜歡回家，她不說話，拍著我的背讓我睡了。

  她大概是不喜歡的，後來我才知道，外婆想再生個男孩，所以媽媽一出生就送到了她的外婆家，直到生了小舅才接回來。

  外婆一邊對媽媽愧疚，一邊又寵小兒子，所以總是裡外不討好。因此媽媽脾氣火爆而有些古怪。

  他們上學的時候，小舅被寵壞了，不做作業，每天都讓姨媽和媽媽幫他做作業，不做就哭鬧，他一哭鬧外婆就會打罵她們。

  所以每天早上寨子里就會迴旋著他們哭著去上學的聲音，小舅哭的是作業沒做完，媽媽哭的是又因為小舅遲到了。

  他們小學畢業就沒繼續讀了，而媽媽只讀到五年級，外婆覺得愧疚，就讓媽媽學一門手藝，媽媽就學了理髮，然後遇到了我爸。

  我覺得她一直在鄉下可能生活會更好，當然這是后話。

  媽媽心裡的疙瘩直到小舅長大懂事後，對她這個姐姐非常好時，才慢慢消散開。

  外婆的呼嚕聲很大，媽媽也打呼嚕聲，我睡不著，越想越睡不著，越睡不著越委屈，然後哭了起來，哭著哭著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