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媽媽，我想去看眼睛。」我滿眼渴望地看著這個剛從地里出來的女人。她抖了抖水膠鞋裡的泥土，厲聲呵斥我。

  「看什麼看！看得好嗎？別在這裡像根柱子，回去！」意料之中的答案，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還要問，明明已經被拒絕了好多次了。

  可能因為今天那個男孩子往我身上丟的石頭比昨天的大？或者罵我「鬥雞眼」的聲音比昨天的多？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不會再問了。

  我一邊哭泣一邊往家裡走，特別小心翼翼，不是害怕摔跤了會疼，而是因為我摔在地上褲子會臟，我會被媽媽打。我想回家找爺爺奶奶了。

  回去的時候奶奶爺爺剛從地里回來，因為他們知道我從幼兒園自己回來了，如果他們不來我就只能坐在門口挨冷受凍——我的母親是不會回來給我開門的，也不會拿鑰匙給我，畢竟我才五歲多。

  「朵兒，怎麼哭了？是那群沒媽教的女娃兒又欺負你了嗎？奶奶去日劇（罵）她們」奶奶放下背篼看見我哭紅的眼睛心疼地說。

  我搖搖頭，我知道奶奶只是安慰我，她有些懦弱的性格是不會去惹事的，哪怕是為了我。我沒有進屋，只是抬了一個小板凳坐在門口，我在等爸爸。

  十一月了，外面還是冷嗖嗖的，我的手每年都長凍瘡，不過還早，還沒有到最冷的時候。天黑透了，媽媽早就回來了，對我視而不見的進了屋。

  她沒有做飯，所以我注意看了看爺爺家煮了兩碗米還是三碗米，是三碗，我鬆了口氣。然後繼續坐著等爸爸，我開始擔心他們回來後會不會吵架，也許因為爸爸回來晚了，也許因為媽媽沒做飯。

  我終於聽見了摩托聲，我想去迎接爸爸，但我有很害怕鄰居家的姐姐笑我「鬥雞眼」，很怕。所以我站起來又坐下。

  爸爸把車開進來了，停在了坪壩里，他過來摸了摸我的頭，把我抱起來，遲疑了一會兒直接進了爺爺奶奶家這邊，我好像聽到了媽媽嗦麵條的聲音。

  爸爸的手冰涼，身上也很涼，畢竟十一月份的天氣開摩托車不是鬧著玩兒的。爸爸和爺爺一起看著新聞聯播，等待奶奶開飯，我看到最後一個菜起鍋時，一溜煙跑去拿碗筷，總要懂事點。

  爸爸邊吃飯邊找話題，「雙雙今年過年回來嗎？」

  爺爺往火爐下吐了口痰，嘬了口刺梨酒，說：「回來，到時候你們自己過年，畢竟分家了。」

  爸爸沉默地點頭，奶奶有點不忍心，「說啥呢，一家人熱鬧，你讓他們自己過什麼年？他們兩口子一過年就往外面跑打麻將，你讓朵兒一個人過年啊？」

  爺爺又嘬了口酒，看見我熱切的眼光，笑得眼睛都眯了，按照慣例拿筷子沾了點酒給我，不理會爸爸的眼光。爺爺是心疼我的，我一直都知道。

  「過幾天去一趟市裡吧，帶朵兒看看眼睛，今年雙兒寄回來的錢我和你媽沒用，我們再添一點，你們都去，我看家。」爸爸還只是點頭。

  我卻激動得咬到了舌頭，在我的認知里，只要我去了醫院我就和普通女孩一樣了，一定會。所以我晚上做夢都笑醒了，又聽見了父母的爭吵……

  因為過年媽媽想回外婆家，因為今天沒做飯，因為爸爸接受了爺爺奶奶的錢，因為我要去看眼睛……

  我努力催眠，讓自己抓緊睡著，我不想聽下去了，真的不想……

  後來還是決定讓我去看眼睛了，我安心的睡著了，忽視掉母親那句「不知道有什麼看的意義。」

  我眼睛是鬥雞眼（對對眼），並不是天生的，是後天由於嬰幼兒時期燈光問題造成，我的父母是未婚先孕，我的母親十九歲懷了我，所以我是躲著出生的，叫朵兒。

  名字里透出來的不該出現，我的母親也是這樣想的，因為她和我爸結婚後時常吵架動手，她覺得我大概是個敗筆，狠狠地畫在她的人生里，劃破了紙張。

  可她也沒問我，我願不願意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