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曉(5)
可是這壺茶才剛剛泡開,他就聽見「噔噔澄」的腳步聲從樓梯處傳來,能來這裡的,除了學院的老師們,就只有在這裡上課的學生了。
腳步聲靠近了他,卻突然停住了。陸文淸雙目微閉,端坐在房間的席子上,他已聽出這必是他的一個學生,成人不會有這樣雜亂無章的腳步。他端坐如常,在學生面前,保持一個做派是非常要緊的事情。
閣樓裡布著上好的香薰,整個四周幽幽靜靜的,陸文淸沉醉於這裡,等待著他的學生提出問題,一般來說,能來這裡的學生,無非不是求學而已,可是自從他開始講學,便從沒有遇到過一個,皇帝重武輕文,連貴族家的孩子也是一樣,小小年紀便被拉到軍營中訓練,以便為自己將來謀求官位。所以來這學院求學,也不過是走走形式,很少有人真正把心思放在學問上面,因此這裡也是難得的清凈。
「陸夫子好。」一個小小的聲音傳了過來,打破了沉寂。
陸文淸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到了那個略顯扭捏的孩子。他的個子還沒有長高,是所有學生裡面年紀最小的一個。他的學生似乎不好意思打斷老師的清修,低著頭,像是做了什麼錯事似得。
「銘歸鴻。」他開口說道,這是學堂里一個身份特殊的學生,因為是皇帝將他親自送來的,而他們都清楚這個孩子和皇帝的關係,說是至親也毫不為過。若是在別處看見,陸文淸還要恭敬地叫一聲「銘少主」,可是在學院里,身份就不一樣了。「有事情找老師嗎?」
「恩。」男孩子有些扭捏地點了點頭。
「是今早遲到的事嗎?」陸文淸想了起來,這個孩子並不經常遲到,但是他每次都幾乎是最後一個才來,一早的神情總是恍恍惚惚,瞌睡連連。給他上過課的老師們都知道。不過他的功課倒是從沒落下,因此鑒於他身份特殊,老師們也就是輕微地問他幾句也就作罷了。
「恩……我以後盡量不遲到,就是早上總是很困……」學生緊張地說著。
「你以後多注意就是了。不過守規矩是很重要的事,你能來認錯,便是很好。」陸夫子心中略微滿意,畢竟他只是個小孩子,心思純潔。他以為學生是為認錯而來,卻見他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還有事嗎?」
「有的,夫子。」男孩從懷裡掏出一個布袋,將它小心地打開,裡面是一張寫滿了文字的布卷,展開來竟比他的個頭還要高。陸文清接了過來,有些詫異地看了看這個孩子。
「這是我爹爹送給我的。」男孩說。
「銘門訣?」陸文淸看見了卷首的幾個剛勁的大字,搖了搖頭,「老師是修文的人,不通武學。你還是叫別人講解吧。」他原以為孩子好學,是拿著文章來求教的,沒想到卻是一本武學典籍,心中頗為不滿。
「可是夫子,這裡面的內容,我不是很懂。」學生仍是沒有退去的意思。「想請教夫子幫我講解。」
陸文淸十分不高興,他不大喜歡這樣倔強的孩子,可是他還是粗略地讀了下去。令他驚奇的事,他明明知道這是銘門的一本武學秘籍,卻幾乎沒看到什麼一招一式的講解,而文中的內容,卻關乎心性德行。與其說是一本武學,倒不如說是一篇好文。
「好!好!好!」陸文淸讀了一段,只覺得心潮澎湃。他竟顧不得在學生面前的扮相,忍不住大聲說道。
學生沒見過老師這個樣子,有些好奇地看著他。
「這書是你父親寫的?」陸夫子說道,緊接著又搖了搖頭,對於銘門的歷史,龍朝的人大都不陌生,「不對,不對,是前朝的光武大將軍繁星的作品,好文,好文!」他臉上的喜悅溢於言表,讚嘆不已,近乎忘形。
「陸夫子?」學生叫了一聲。
「歸鴻,這書你讀了多長時間?」陸文清顧不上夫子的體面,有些激動地說道。
「有很長時間了。」小男孩撓著頭說,「字的讀法可以查到,可是放在一起,意思就不懂。」
「恩。」陸文淸點頭說道。別說是他,自己粗略看去,也有很多晦澀的地方,他見過銘天翔,敬重被其不凡的氣度和能為。可是像《銘門訣》這樣珍貴的典籍,可不是一般人能夠讀到。現在他終於明白為什麼銘天翔能如此的受人尊敬,這本書所教授的不僅僅是武學那麼簡單。
「歸鴻,這本書可否先借老師閱讀?」陸文淸擺正儀容,正色說道,「書卷深奧,老師也有不懂的地方。在看過之後,才能幫你講解。」
「老師您也不懂嗎?」小男孩有些奇怪地問道。
陸夫子謙和一笑,他並不忌諱在天真的孩子面前暴露自己的不足,說道:「老師也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也是要不斷學習的,就像你一樣。你現在還小,需要學習的地方就更多了。」
小男孩聽了似懂非懂,卻露出了難掩的喜色。他向著老師恭敬地鞠了一躬,一路小跑著離開了。
陸文淸如得至寶,將布卷小心地收好,卻又突然皺起眉來。他原本打算在課餘的時間將此布卷的內容講解給孩子聽,可又突然有些顧慮。皇帝一心向武,對這個孩子也是寵愛有加,言傳身教不在少數,顯然是寄予厚望。自己本事一介書生,若是一味教他習文,將來難免被怪罪。他心裡煩亂,又難以割捨,當日輾轉反側,久久不眠。
這一年,聖昭武王六歲。不同於其他同齡的孩子,他安靜,乖覺,似乎從來不會玩鬧。在他求教於老師之前,為了查閱生字,已將宮內的書卷翻遍,而皇帝見了,卻對他的行為沒有任何讚賞,只有深深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