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戰歌(6)
御史湯道成跟著大都護的腳步,走出了太和殿。
「事情不是清楚了么,為何還跟著我?」大都護突然停下腳步。
「大都護真的認為銘門擋不住漠北大軍么?」湯道成謙卑地低下身子,恭恭敬敬地說道。
「為何這麼說?」大都護轉過身來。
「方才大都護對陛下說,您想要親自領兵,這是料定了銘門會敗。大都護何以如此決斷?」湯道成不抬頭,話裡面卻是充滿了力量。
「哼哼。」大都護拍了拍他的肩膀,「龍都的文士里有你這樣的人,倒是令我震驚了。你已經知道了連皇帝本人都不得已對銘門下手,派去的羽林天軍倒是小事,若是糧草軍備遲遲供應不上,這仗銘門還能贏么?靠著銘門自身的接濟,他們贏不了的。」
「臣還是不明白,陛下如此做,用意何在?對龍朝有何好處?」
「哼哼,你不明白的還有許多,你以為方才的沈大人他就不知道么?他只是不說而已。我雖然極厭惡那樣的嘴臉,卻還是佩服他的心計。」大都護神秘一笑。
「臣不這麼認為。當朝為臣,思量的應當是國家利益,而非個人私念。陛下為聖殿所控制,是我們這個朝代的不幸,但是我們應當想辦法挽回。」湯道成直起身來,直視著大都護的眼睛。「大都護做的許多事,世人無法理解,可是您不是也沒有放棄么?」
「若是依我常日的脾氣,定要砍下你的腦袋。」大都護大笑起來,「敢這樣跟我說話的人,你是第一個。」他打了個寒戰,沒有了披風的護佑,他突然感到一絲的寒冷。
「大都護若想與其宣戰,我湯道成雖是一文弱書生,也甘願效犬馬之勞。」年輕的御史跪了下去,語氣嚴肅。
聖仁帝六年末,皇帝突然下詔免去了銘門所有的資助,不僅撤消了原本帝都八門的相應俸祿,軍機輜重,甚至連糧草也不再安排供應。銘門幾乎在一夜間失去了上天的眷顧,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絕境。
銀峰關,深夜,極寒。
葉心蓉靜靜地站在門邊,微微地有些發愣。她望著男人撫弄著琴弦,迸發出的曲調時而低沉抑鬱,時而狂亂不已,雜亂無章,毫無頭緒。她懂這個男人,他心裡極亂的時候就會拿出這張古琴,彈著這些誰也聽不懂的曲子。
崩!琴聲戛然而止,一條琴弦崩亂!
銘天翔按住古琴,臉上的表情讓人生懼。
「如今你站在我的面前,是敵還是友?」銘天翔望著面前的女人,他髮髻散亂,像是著魔一般。
「你!」葉心蓉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心裡的熱火突然涼了一半,她無意與銘天翔爭吵,奪門而出。
卻被突然趕來的凌翼城撞個正著。
「我聽到琴聲,想過來看看。」他看見二人的樣子,不明所以,尷尬說道。
「你自己說,我們這些人,是不是都在你殺手的名單上!」銘天翔死死地盯住了女人。
「不是已經解除了么。」凌翼城笑著說道,「大都護叫你們殺我,這沒關係,我早知道了。」
「你讓她自己說!」銘天翔站了起來,近乎咆哮著說道。
「是。」葉心蓉似笑非笑地說道,「武神凌翼城,神武侯銘天翔,都在名單里。」
「銘老弟也在必殺之列?哈哈哈。」凌翼城走過去,扶住銘天翔,「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天機閣已經被滅,千羽樓現在也做起了善事。」
「武神殿下,事情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葉心蓉冷笑一聲,從懷中拿出一張布條。
凌翼城接過,看了看布條上的內容。
「七殺之令:
七殺者,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不智不理不信,奉天之命,以神之名,殺殺殺殺殺殺殺!
第一殺,天域神火堂堂主,秦無窮;
第二殺,金雄關鎮北將軍,蕭銀;
第三殺,靈族大將軍,青陽;
第四殺,武神,凌翼城;
第五殺,漠北大帥,公孫遼;
第六殺,銘門門主,神武侯,銘天翔;
第七殺,大都護,歐陽賀。
做此七殺,方保性命無憂,否則天地不容,人神共戮!贈與千羽樓樓主,葉心蓉。」
「他為什麼要殺自己?」凌翼城笑著說道,「還說我們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豈有此理!」
「這就是關鍵所在,」銘天翔似乎是平靜了下來,「沒人會把自己的名字放在這『七殺令』的名單上吧?」
「沒有人願意被天機閣和千羽樓的殺手盯上的,沒有人。」凌翼城坐了下去,回想起不久前的事。
「心蓉,我想你應該告訴我們為什麼。我一直信任皇帝,可是他拋棄了我們,反過來對銘門痛下殺手。我不知道你,心蓉。」銘天翔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變得毫無光彩。「你是來殺我們的么?」
「所以你就懷疑我么?」葉心蓉的眼睛模糊了,「我用三年的時間等你,卻還是換不來你的信任么!」
「理由,我需要理由!」銘天翔再度發狂,他一拳擊在心愛的古琴上,沉木的琴身應聲粉碎。「如果殺了我們能讓你們活命的話,那就來吧!我保證不反抗!」
葉心蓉不再說話。她也想說,可是卻說不出來。就好像心裡有什麼堵著,噎著,逼得她喘不上氣來。男人依舊咆哮著,像是發了瘋一樣。她突然覺得天旋地轉,漸漸的,男人的說話聲,她再也聽不清了……
銘天翔見眼葉心蓉昏倒,卻是毫無反應,凌翼城大聲吼叫著攙扶著葉心蓉進了房間,他卻絲毫不予理會,一步步跌跌撞撞走出了門外。他並沒有喝酒,心裡卻似乎被掏空了一般,連神智也不清醒了。
當晚的月亮極大極亮,原本的團聚的日子,他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自己當了十幾年的銘門門主,從來沒有遇見今天這樣的麻煩。他不知道應該怎樣做,才能讓銘門擺脫這場危機,他不敢想這後果。如果銘門的傳奇人物不帝歸在世,他會怎麼做?他穿的不多,一陣寒風襲來,不禁瑟瑟發抖,讓他全身一陣激靈。
「老哥,這關咱們還得守到什麼時候?」突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一隊巡邏的士兵走到了附近。
為首的軍官介面說道:「那得看敵人什麼時候打過來。」他口音粗重,語調深沉。
「老哥你那麼盼著打仗么?」剛才說話的人又問道。
那軍官苦笑一聲,說道:「誰會盼著打仗呢,打仗就要死人啊。更何況這次的對手……」他頓了頓,接著說道,「不過打起仗來,龍都也許會送糧食呢。」
「這幫鬼崽子們,」年輕軍士嘟囔了一聲,「天天讓我們吃大餅子,還打什麼仗?連糧食也捨不得送,我要是門主,我就反了。」
「這話可不敢說。」老軍官趕緊說道,「門主何等人物?堂堂帝都八門之首,神武侯。忠義二字可不是說笑。」他又嘆息了一聲,「可是忠義也很難換來回報。算了,跟你說你也不懂。誰!」
老軍官耳力極佳,他聽到旁邊的動靜,瞬間按住了腰間的佩刀,年輕軍士和其他士兵反應稍慢,手中的鐵槍也跟著挺起,周遭一下子靜了起來。
一道白光斬落,年輕軍士感到脖子一熱,鮮血涌了出來,他的尖槍還沒來得及反應,頭已經滾落在地上。老軍官怒吼一聲,拔出佩刀,向著一個方向猛揮出去。
那個方向里,一團黑影靜靜地立著。在場的這些軍士,沒人看清楚他的動作,只看見他手中的長刀,閃著月色,迸發出冷冷的光。
老軍官知道來人並不容易對付,他拔刀的瞬間,已經向大營發出了訊號。那是他腰間的另一件物品,鐵笛。鐵笛是銘門傳令的道具,輕輕一擊便可發出清脆尖銳的迴響,營里的將士們可以迅速向著響聲的方向集結。
「霸刀!」老軍官看清了那柄長刀,急忙收住了攻勢,因為他認得那把刀,以及那把刀的主人。以他的實力,根本無法傷到對方。
「不要妄動,防禦!」他喘著粗氣,大聲命令道。這個本來應該在敵軍大帳中的人,怎麼會突然親自來到銀峰關!
那人從陰影中走了出來,卻是身著一身白衣。他將長刀點向地面,緩緩的說:「是認出我了么?」
「石虎,公孫遼!」老軍官滿頭是汗,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周邊的軍士們全都吃了一驚!
「我並無意殺人,只是想來欣賞一下銀峰關的月色。跟著瞧瞧銘門的軍容。」公孫遼說道,「可是你們聲音太大,吵到了我。打擾了我的興緻還引來了守衛,你們就必須死。」他將長刀一甩一道更加長更加巨大的刀光揮出,對面的幾個士兵,他已然視為死物。
他沒有聽到人倒地的聲音,而是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
一桿鐵槍插在了公孫遼的面前。
「哼哼,銘門門主。」公孫遼收起了刀,依舊是緩緩地說著,「十幾年不見,就用武器說話么?」
「你也是用我家將的屍體來招呼我。」銘天翔走了出來,望了望已經沒有了頭顱的年輕軍士。「也許可以成為棟樑之才的年輕人,好好安葬他吧。」他面無表情地吩咐道。
老軍官擦了一把眼淚,用披風包起年輕人的頭,吩咐士兵抬起他的屍體。他回頭冷冷地看了一眼公孫遼,靜靜地離去。
聽到笛聲的銘門軍隊已經聚集起來了,幾個將軍領著大隊人馬趕到,看到門主跟一個白袍的中年人站在一起,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下令。他們看到剛才抬走的屍體,有軍士已經拔出了刀劍。
「想用大隊人馬捉住我么?」公孫遼盯著銘天翔。
銘天翔已經冷靜了許多。他拔出地上的槍,回頭命令他的將軍們。「都撤去吧。」
幾位將軍面面相覷,向著銘天翔行了個軍禮,帶著人馬退去。
「如果他們知道面對的是『貪狼之星』公孫遼,想必也不願意用刀劍對你。聽說你的『大虛無境』已然練成。比起九年前,想必我更加不是你的對手。不知為何你今夜突至銀峰關,不僅僅是為了賞月吧?」
「我只是想來見見故人。你比以前憔悴了許多。」公孫遼說,「是因為帝都的事么?」
「你坐鎮漠北,對於銘門的事也如此了解么?」銘天翔說道,「看來你野心果然不小。」
「人生在世,不過為了個人的命運而戰。」公孫遼長嘆一聲,「我苦心經營了幾年,再也不想半途而廢。」
「還為那次退出耿耿於懷?」
「不,不會。時間會證明我選擇的正確。可是這次不同,這次我有精兵強將,更有帝都強力的支持。我不會輕易放棄。每一個漠北的將士也不會。」公孫遼望向天空。
「帝都?」銘天翔驚問道,「帝都有大都護坐鎮,會有人支持你么?」
「大都護確實是我很在意的勢力。不過支持我的人,也不差。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助銘門度過難關。」
「堂堂漠北大帥,深夜趕來就是為了做一個說客么?」銘天翔笑了一聲。
「得到我的支持,我的大軍可以直入龍都,毫無損傷,而你,也可以將銘門繼續發展下去。我並不需要你們隨我作戰。我現在已有足夠的實力。」公孫遼說。
「多麼誘人的條件。只要依附於漠北軍,我銘門就可不必腹背受敵。」銘天翔繼續笑道。
「我更希望你成為我的人,甚至於我可以送給你我一半的兵權。神武侯銘天翔,可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不只是這樣。你的任何條件,我都不會答應。想過銀峰關,先滅了銘門再說。」銘天翔表情嚴肅起來。
「這才像神武侯的樣子,」公孫遼反而笑道,「所以戰場上的我們,永遠是敵人么?」
銘天翔沒有回答,他轉過身去,雙手反握握緊了手中的尖槍。回頭望向公孫遼。
「反手槍?」公孫遼眼中騰起怒火。「當年唐小子以此技勝我,你這是想羞辱我,從此與我為敵么?」
「唐老弟能勝你,我卻未必。」銘天翔說道。「我只想說,你今番武力強盛,卻未必沒有弱點。就算你真的很強,在我看來,也並非不可戰勝。」
給讀者的話:
就算你真的很強,在我看來,也並非不可戰勝!——銘天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