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爺、未來工廠和我
醒來的時候我在病床上，鼻孔里插著管子，底下也插著。
我艱難地看了看牆上的時鐘，四點五十六。
又望了望窗外，有小孩踢皮球的聲音。柳樹枝迎著微風緩緩飄動，夕陽西下，現在快到晚上了。
我四處看了看，沒有看見我的行李。心想著，哪個喪盡天良的賊人，老子都這樣了你還把我的行李偷走了。不過原理上講，好心人士這個時候也應該登場了，畢竟我跳起來后眼前一黑，之後的事情就不記得了。估計是摔得夠嗆。
手，我試了一下，手動不了。
胳膊，我試了一下，胳膊動不了。
腿，我試了一下，腿也動不了。
頭，剛剛動過了。
鼻子，確認正常。
嘴巴，我撅了撅，正常。
……
就這樣，我一步步確認著我的大部件、小部件還有零部件，能感受到的，就是個腦袋了。
我忘了那會兒的情緒是什麼樣子的了，不過你們可以聯想一下你們殘疾之後是什麼樣子。
我現在依然記憶猶新的是我和我媽抱頭痛哭的樣子，我媽趴在我懷裡，摟著我的頭哭。人大了就不喜歡和大齡女性有肢體上的接觸了，尤其是我老媽。我覺得我還處於心理斷乳期沒有成熟。所以才會有這種感覺。但是那天，這種感覺不見了，畢竟殘疾了嘛，對於很多彆扭的情感就麻木了。
當時家人得到的確切消息是，好好恢復，孩子還能活。後半輩子，得你們照顧了。
所以後來我聽說我爸人前微笑，人後抽煙。我媽是人前哭泣，人後哭泣。
很難想象我爸媽接到電話以後從內蒙古買車票來臨安時候的心情有多崩潰。我還記得我上大學的時候我爸媽從家給我送到河北，我媽回去的時候哭了一路。估計這回這麼遠，淚水要double了。畢竟那次是兒子的成才之路，而這次是兒子的多舛之途。
看著窗外的小黃花，我想起了周杰倫的歌曲。青春不在了，昨天還蹦蹦跳跳的，今天就不能下地了。我嘆了口氣。
聽著孩子們追逐打鬧的聲音，我想起了我得小時候。沒想到父母養了我二十幾年，眼看著「兒子貸」就要還完了，小鷹就要展翅翱翔了，翅膀斷了。什麼感想？我又嘆了口氣。
想著……
「別想了。」我旁邊病床上的大爺半夜裡突然轉頭和我嘮起了嗑。
「現在該到咬舌頭的環節了。」大爺鼓勵我向死而生。
談到這裡，觀眾朋友，我再次真誠地呼籲大家。珍惜你們當下的每一天，五十年間，我的很多競爭對手，有猝死的、有得心梗的、有患癌症的、還有出車禍的。我一直以為，幫助我建立商業帝國的不是我自己，也不是我的工廠，而是我的競爭對手。
他們太努力了，盲目、衝動、對於生命、自然和規律的不敬畏導致了他們的結局。
我就十分尊重我的生命。所以我拒絕了那個大爺的好意。
你們猜我收穫了什麼？
沒錯，就是本書的標題：未來工廠。
生活中哪有那麼多戲劇性的轉折啊，不多不多，它只是恰好降臨在了我身上。
你們千萬不要因為我接下來的經歷而放棄奮鬥，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跳一下就全身癱瘓，然後巧遇大爺，幸運的獲得一家來自未來的工廠。
當然大爺的條件也是非常理想主義的，那就是「拯救全球廢柴計劃」。
「有沒有什麼操作性定義？」我看著大爺，也看到在他身後飄揚著的紅旗閃閃發亮。
大爺望著病房的屋頂沉思了好一會兒，然後說出了我這輩子都十分敬佩但又好像與我無關的一句話：「讓新一代的年輕人物質生活極大豐富，精神層次極大提高，能夠努力爭取平等，暫時接受不平等，堅決抵制未來不平等，為實現全世界人人平等而努力奮鬥。」
貫口！妥妥的社會主義貫口！
如果我能動，我一定給大爺跪下，然後吐槽一句，這個目標沒我它也能實現啊！
「沒你不能實現。」大爺深邃的眼神里藏著他的想法，雖說我幾斤幾兩一周幾次他並不了解。但他當時說了一句又讓我不得不佩服的話：「民族復興大業，一個都不能少！」
我覺得大爺要是有兒子有孫子，那強國計劃一定會多兩道保險。
多少次我躺在全是玻璃板製作而成的創意別墅里，倚靠在工廠研發的多形態乳膠伴侶上，帶著我最喜歡的金絲衝鋒眼鏡，透著紅色的鏡片看著對面的藍色海岸潮起潮落。每每是這些美好的時刻，我都十分感謝大爺給了我在這個時代可以特工（代指007工作制的小超人們）翻身把歌唱的權利和工具（工廠）。
然而當時的我的確並不相信這個大爺，畢竟這是一家綜合醫院。沒準癱瘓患者也會因為病房緊張的問題被安排和准精神分裂症患者住在同一間病房。
「明天咱們倆拿著各自的SC量表（精神分裂症量表）再來對話。」我謹慎的和大爺說道。
大爺比了一個OK的手勢，轉頭睡覺去了。
我也轉了個頭，然後悲哀的想到我也只能TMD轉個頭了，抑鬱的心情讓那時的我無比的希望替大爺完成他的計劃和夢想。
畢竟，老人的夢想最難被拒絕不是嗎？
第二天，大爺和我都去做了量表，大爺是走著去的，我是小姑娘上門評定的。
我的印象里，當時有MMPI、HAMA、HAMD、SDS、SAS……直到我的舌頭開始打結了，小姐姐才想到停止。我發現其實有很多癥狀都是相通的，那時我就得出了一個結論，現在也說給你們聽：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並隨時注意自己出現的任何類似於幻覺、失眠、暴飲暴食和情緒高漲等癥狀，它們可能都是在暗示你，心理出問題了。
在這裡我還要解釋一下，為啥量表名都是英文簡寫？
因為這本書本質上就是一本《廢柴自救指南》啊，你問一下語音助手能怎樣啊？還收穫了幾個無聊的名詞來幫助你通過心理志願者的面試，多好～
那天下午我們就收到了各自的癥狀評定結果，和常模分數仔細比對后，我和大爺都從對方的眼睛中看到了滿滿的信任。
這個信任是科學的，我在看到未來工廠的那一刻，一下子冒出的就是這個想法。
「做不到怎麼辦？」我用盡全力找到了一個舒服的轉頭角度，看著大爺。
「做不到就讓你活到156歲。」大爺嚴肅的表情，堅定的語氣讓人不容置疑。
「有零有整的。」我感嘆道。
「癱在床上活到156歲。」大爺補充道。
「……」不得不說，大爺抓住了我此時的軟肋，畢竟癱在床上的感覺並不好受。那種你跑你跳你高飛的自由和我此時的拉屎尿尿全不會的殘廢形成了鮮明對比。
「我建議每周都讓我癱瘓半天，以此警醒。」我望著大爺，向他傳遞出我最真誠的眼神。
大爺神秘的笑了笑，搖搖頭：「不用，我相信你，也相信人民。」
當時的我確實熱淚盈眶了，我覺得我人生中第一次得到了如此高的肯定，我在心裡給了大爺一個大大的擁抱。
「關鍵是我怕你癱久了就習慣了。」大爺後面的這句話瞬間澆滅了我想要擁抱的想法。
「幹嗎？」大爺問道。
「干！」我咬牙切齒的說道。
當天晚上大爺的心電圖就變成一條直線了，除了感嘆自己的醫保還有幾百塊錢沒花以外，大爺對這世間再無留戀。
我謹記著和大爺的承諾，在我爸我媽還有一眾主任醫生護士的震驚之下，緩緩拉開了病房的窗帘。
「又是嶄新的陽光啊。」這句話成為了當月「臨安日報」的頭條，我出名了，人生中唯一一次不依靠工廠上的頭條，微博熱度碾壓一眾出軌女明星。
「奇迹之子」成為了那一年大爺帶給我的第一個公眾稱號。
以後的路會好走嗎？二十三歲的我望著矗立在田野間四十多平的瓦房發獃。這間瓦房就是大爺口中的「未來工廠」，沒有教我咋用，大爺說你進去了，它就是你了。
「印刻效應。」當時我就感覺這工廠有點像洛倫茲的鴨子。
「加油少年。」那天西風漸起，我望著火紅色的半片天空，對五十年後的自己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