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章 夢醒
雖然半僵晚上能看的比較清楚，但是在這個一點光線都沒有的洞里他的視力還是會大打折扣，因此半僵在確定沒有什麼危險之後，在出口附近隨便找個地方把蠟燭點了起來。蠟燭的火苗太小，別說照亮整個大洞，就是能把它周圍兩米範圍之內都成了問題，不過這點光線對於想看清整個洞半僵來說已經是足夠了。
正如半僵所料的那樣，布套子的人早已不見，除了他之外，洞里還是半僵離開時的那個樣子，前輩的那堆骨灰，木魁的屍體，還有散落一地的樹根殘枝。
先撿起木魁掉在地上的斷肢，按他生前的樣子擺在屍體旁，而後在屍體的前面點了三支香，跟著半僵跪下來磕了三個頭。儘管木魁活著的時候有好幾次差點要了半僵的命，但在半僵心中，無論是人還是妖，都是死者為大，所以這三個頭半僵還是該磕下去的。
木魁真正的屍體也許早就被他的家人埋了或者燒了，現在留在半僵面前的也只是木魁作為精怪的原形，一具人形的枯枝。隨著木魁的死亡，枯枝上的陰氣也跟著消散殆盡，因此也不再需要祛風酒或者其他的什麼助燃劑，簡簡單單的一個火苗就足夠了。
因為是枯枝，又被陰氣長期腐蝕，所以火便燒的很快，當半僵從懷了掏出準備好的盒子時，已經差不多燒成了一堆人形的粉末。打開盒子，半僵小心翼翼的將粉末一點不剩的掃進了盒子,然後小心的收好。
焚香，磕頭，掃灰，半僵用同樣的步驟收拾好了那位同行前輩的骨灰，最後又小心的將整個洞查看一番，在確定沒什麼所遺漏的之後，他吹熄了蠟燭，拾起鋼管找個洞爬了出去。
今晚半僵辦事沒遇到什麼太大的麻煩，因此當他從教學樓裡面出來時候，才剛到凌晨三點鐘，雖然離天亮還有不少的時間，但半僵還打算就此打住，回去睡覺。棺材釘已經找到了，半僵的心裡也總算有塊石頭落地了，儘管他的心頭還懸著另一塊更大的石頭。不是半僵不想把那塊石頭儘早的落地，而是那塊石頭實在是太重了，能把天雷招下來的主，絕對不是半僵輕易能對付的了，所以為了不讓這塊石頭提前掉下來把他砸個半死，半僵還是決定「半僵」的事情等哪天做好萬全的準備再說。
先跳到二樓窗戶的柵欄上，再竄起來勾住三樓的窗檯，然後一個翻身半僵的腳就踩在了三樓的走廊上。雖然才走了幾次，但這種連一般的賊都很難做到動作對半僵來說已經是輕車熟路。既然到了三樓，那麼剩下的事就簡單的多了，從三樓輕輕的走回七樓，到打開門進去躺下的睡覺，沒有人會發現，即便萬一遇到一個半夜出來上廁所的，睡眼朦朧的也不會想到他是在外面折騰了一夜才回來的。
另一邊上鋪的萬卷睡的很死，半僵一進門就聽到了他的呼嚕聲。不知道為什麼，或是呼嚕，或是磨牙，反正萬卷睡著的時候一定會有點響動，好在聲音也不大，不然還真是個問題。撿起被踢掉的被子，半僵惦著腳給萬卷蓋好，可就在轉身準備睡覺的時候，他又看到了睡在他上鋪的葉明。
與始終都有聲響，一晚上都不消停的萬卷相比，葉明屬於那種不動則已，一動就驚人的主，沒事的時候睡得很穩，可一旦動起來是連伸胳膊帶蹬腿的，弄的每次半僵因此而醒，就會看到葉明伸在外面的手腳，甚至是腦袋。
把葉明又不知什麼時候伸出來的胳膊給塞回去，收拾好身上的東西，半僵總算是能睡覺了，可當他脫了衣服，剛要躺下，一個人頭就從他的床下慢慢的探了出來，同時房間里的空氣也跟著冷了許多，濕了許多。
雞窩般亂糟糟的頭髮，厚厚的黑框眼鏡，不過這些半僵沒有去注意，光是聽滴水聲，就知道這是他的另一位舍友——床下的水鬼。
「那個，嗯，有個事和你想和你說一下，很重要……」水鬼說起話來還是那麼懦弱，還是那麼黏糊。
「慢慢說，什麼事？」好不容易能晚上能抽點時間，半僵自然想好好睡會，但水鬼的出現還是讓他又打起了精神。他有兩三天沒見水鬼了，而且水鬼一找他，好像都不是什麼小事。
「那個，其實，怎麼說呢，我，我就是想問問，我的魚缸……」又是說到一半就停下了，不過一聽魚缸兩字，半僵也就什麼都明白了。
「明天,明天就去買，一定去買。」從開學那天晚上，他就答應水鬼魚缸的事了，可到現在都快一個星期了，想想他也覺得不好意思。
「那你可要記著……」見半僵佷肯定的答應了，水鬼的頭也就縮回去了。
水鬼回去了，可房間里的還是有點陰涼，不過這點半僵也沒怎麼在意，不管怎麼說水鬼再弱也是個鬼，他的陰氣不可能說散就會散的，半僵能做的也只是把自己的被子蓋緊了點,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有個事，那個，我的魚缸，明天，真的，真的會買……」似乎是不放心，半僵那邊剛閉上眼，水鬼的聲音就又從床底下冒了出來。
「一定會的，你放心吧。」不得已，半僵只好閉著眼睛回答，不是水鬼太煩人，誰讓他放了水鬼好幾天的鴿子。
房間里再次安靜了下來，可是沒等半僵的神經放鬆下來，床下水鬼的聲音就再次飄了上來：
「有個事，我的魚缸……」
說實話，這幾天沒完沒了的折騰下來，半僵是真的累了，雖說下午時分已經睡了不少時間，可那對於半僵感到又困又乏來說還真有點不夠。在一個人很想睡覺的時候，偏偏又有另一個人跑過來在你耳邊唧唧歪歪，沒完沒了的嘮叨，要是遇上個脾氣不好的估計直接蹦起來就幹上了。半僵的脾氣不錯，而且又是他放水鬼鴿子在先，因此面對床下水鬼再一再二，甚至再三再四的煩人也就忍了，可不管什麼事情都有個度啊，過了這個度就是脾氣再好的也會翻臉。於是當水鬼不知是第七還是第八次從床底下探出腦袋的時候，遇到就不在是半僵含糊的回答。
沒有回答，而是順手在水鬼的雞窩腦袋上抽了一個狠的，雖說不會把水鬼怎麼樣，但是很疼是肯定的了。都成了鬼了，還會被人抽的腦瓜疼，想來普天之下估計也只有水鬼這一家了。不過這一下也的確有效，下面的水鬼沒什麼動靜了，想必是抱著腦袋回酒瓶子里了揉去了。
半僵這邊總算是消停了，葉明沒再亂動，睡得很死，而萬卷的呼嚕也停了，不過又開始磨牙。看來他們對於剛才的事一點都沒發覺，不過就算他們剛才醒著，聽到的也只會是半僵一個人奇怪的自言自語而已。
半僵睡著了，他知道自己已經睡著了，因為他開始做夢。從小到大，半僵很少做夢，所以在醒來之後，他清楚的記得他從下到大所有做過的夢。在山裡的時候，他夢到的往往是山外的世界，那些都是每年跟隨師父下山時見到的，記住的東西。由於一年中只能下山一次，因此山外的世界對他更來說也就更加的具有吸引力，他夢裡的山外世界也往往就更加的神奇。
可今天不同，今天他夢到的卻是山裡的世界，深山，小溪，綠葉，還有紅泥，更重要的是他見到了師父。還是那身怎麼洗也洗不幹凈的袍子，還是那個鋥光瓦亮大光頭，還是那兩條長到鬍子下邊的白眉毛，站在那間不知塌了多少次又修了多少次的破茅屋前靜靜的等著他。
摘得不是野花，拿的也不是螞蚱，而是酒，很多很多的酒，有烈的，有醇的，還有許多他叫不上名字的，因為他這次不是向以往那樣一個人去山裡玩，而是從山外的世界里回來的。師父的眼神很好，好到很遠就看見了他手裡的酒，正如他所料想與希望看到的那樣，看來師父又饞了。
半僵笑了，一邊笑，一邊加快了腳下的步伐，緊趕兩步來到師父的面前。他的師父也笑了，笑的不但連眉毛都動了起來，就連臉色也紅潤了許多，跟著半僵就笑不出來了。
半僵不笑了，可半僵的師父卻還在不停的笑，而且笑的越來越厲害，越來越嫵媚，笑的長高了個子，笑的長出了烏黑的長發，笑的穿上了紅色的衣服，笑的成了一個姑娘，一個女生，一個穿紅衣的女生。
師父變了，師父身後的那間歪斜破茅屋也跟著變了，變的正了，變的白了，開始刷起了白灰，開始貼上了瓷磚，直至成了一間廁所，一間讓半僵進校的第二天，就出了個大洋相的廁所。
一低頭，手裡空空如也，不過半僵此時已經顧不上去追究那些酒怎麼沒了，因為他現在已經不在山裡，還是又回到了那個曾經讓他尷尬萬分的小樹林。儘管不知道該和紅衣女生說些什麼，但他還是把頭抬了起來，結果他看見了劉勝男。
劉勝男沒有笑，而是鼓著嘴，等著嘴，死死的，冷冷的，就像盯著一個賊一樣的盯著他，如果半僵沒有記錯，劉勝男的這種表情貌似只出現過兩次，而不管哪一次出現，接下來都會有狠狠的一巴掌扇在他的臉上。
劉勝男又舉起了手，半僵剛想躲，巴掌就到了眼前，於是半僵本能的閉上了眼，等著，等著「啪」的一聲，等著火辣辣的一陣。沒有，等了許久的半僵什麼也沒等到，沒有「啪」的一聲，也沒有火辣辣的一陣，所以半僵睜開了眼睛。
破茅屋沒了，廁所也沒了，青山綠水沒了，小樹林也沒有，只剩下灰濛濛的一片，無論是什麼，都好像讓這種灰濛濛的紗籠著，霧照著，就連天地也逃不開這片灰濛濛的色調，不過半僵並沒有在乎這些，因為他看到了眼前的人。
黑黑的頭髮，蒼白的膚色，還有那條潔白連衣裙，雖然也有一層灰濛濛的東西隔在他們之間，不過在半僵眼裡，她依舊是那樣的清晰，熟悉，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溫暖的熟悉。
突然間，半僵心裡有了一種渴望，一種他壓抑多年的渴望，他想哭，他想衝到她的懷裡大聲的哭一場，可是他眼裡的淚水還沒有來得及溢出,一切就全亂了。
只是一瞬間，就像是被人一下子推入深淵的感覺，沒等半僵來得及掙扎或是呼喊，就發現他自己已經回到了床上。
半僵醒了，汗水開始從他的背後和頭上溢出，沒用多大功夫，他身上裹著的那些紗布就全濕了。半僵沒有在意，燒傷雖然嚴重，但以他的特殊體制來說，想必在這一天一夜中就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不然他現在感受到的就應該是汗水滲入傷口的疼痛，而不僅是紗布打濕的黏糊了。
天還是黑的，僅有些許月光透了進來，半僵剛剛並沒有睡多久，要是他現在再閉上眼睛，或許還能再趕上一個美夢，不過為了睡的舒服和儘早的入睡，半僵最好還是把身上裹著的那些已經沒有了用，而且又濕乎乎，讓人相當難受的紗布去掉。
半僵沒有那麼做，甚至從夢醒之後，半僵的整個人就沒有動一下，彷彿從那一刻起，半僵的身體就不再屬於他自己。
他沒有死，也沒有靈魂離體，只是他的心亂了。蒼白的膚色，潔白的連衣裙，整個夢中，他只看了她一眼，但是這一眼就什麼都足夠了。隨著半僵的夢醒，她消逝了，不過她留給半僵的那種感覺卻依舊存在，熟悉，溫暖，一種想哭的感覺。
許久，眼中淚水還是留了下來，涼涼的，濕濕的，而夢醒后許久都沒動一下的半僵也終於隨著著濕涼的淚水回過了神。
「我為什麼會哭呢？」
半僵在心裡問著自己，不過這個問題他卻根本無法回答，他唯一知道就是，這種哭的感覺，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