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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序 山上山下

  “山外山,外。”


  不過雲上蓬萊,魂迷坤兌,望斷玉門。


  雲嵐上下,兩座綿延無邊的險山互相遮映,卻不過最高峰的半數。


  地盡頭,一眾山壁拔地而起,如關上的門,隔絕地。打眼望去不知有幾萬裏之遙。雲嵐之上,千裏之外也不得見其真形。


  ……


  原想此地應無人煙。


  但很快在玉門峰陰影下的一聲晨鳴鍾響,驚亂了這裏的平靜。原來是在坤兌山下不遠處散落著一些芝麻大的村鎮,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不過四壁險山險上加險,以致於山中野漢不多,走客更少,於是,坤兌山腳下最裏的山鎮就顯得尤為出名。


  山鎮就叫山鎮,沒什麽蘊意。村鎮彼此間都不超幾裏之遙,也無甚特殊的佳景。隻是為數不多的走山客都願聚在這裏。因為山鎮裏藏著位老山客,就叫老山。


  ……


  ……


  山下人不知山外事,山外人不知有山外山。


  山後的王侯將相未曾聽聞,仙家散人也所知不多。


  作為能在山巔俯瞰雲海的最高聖地,它出現在無數神話以及路邊的野史之中。


  其中浮浮沉沉,卻從未有人能得見真容。


  山這邊和山那邊是兩個地方,山人不知山事,這是從那時崩起立下的規矩。


  而山客們要是想要了解到外界的一星半點,便隻能從老山的口中得知。


  ……


  地間再為一顫,原是昏鍾初鳴,西日落青峰。農家遊惰,山人歸山。


  雲嵐漸清,在餘暉中露出坤兌山的一腳。


  或許是因為它太過雄偉,反而讓人一時感不到這自然的鬼神之功。


  血紅的暮色裏,走山的山客酸了脖子往上看,也望不見傳的仙人居所。


  不過山中雖無老仙,萬千氣象徘徊於內,有時,就算是看不懂門道的外行人也禁不住向散發出琉璃異彩的山嵐內喝兩聲精彩。


  大氣磅礴,雲霧撩山。就算不在其中,也難見其全貌。


  ……


  現今,放眼望去,

  雲海之外,除了以此為本事的走山人,再沒有哪個住在附近的百姓能編的出來,在他們頭頂上的兩座如同要關了地的山門之外還有什麽。


  倒也沒有人在意這個。


  就住在山腳下的於家莊的百姓就愛這套;


  管住家中幾畝田,沒事還能撿倆大參。


  閑時靠在土炕上,看著還大老早就要被玉山遮沒的太陽,扣著進了泥的腳丫子,榨著腦汁給一幫纏著要聽仙人的兔崽子們編故事。


  至於出去……,

  老山都了:甭出去,外麵累的狠。


  傳承了不知道幾個百年的於家莊認這死理,既然老山都這麽了,那就甭出去。


  誰出去累誰。


  ……


  ……


  在於家莊古寨背後陰影中,有一處暮色怎樣都無法企及的破舊廟堂,它太靠山根根,玉門峰的背影把它捂地嚴實,好像它無時無刻不沉浸在夜色裏。


  過了玉門,就得上山走西荒。

  不山路轉九重,難過雲雁。


  就算是運氣好…,能趟著雲海下了山,那還得穿過傲因的地界,這些可都是長舌婦,各個若羅刹鬼般,都青麵獠牙,性喜食人腦人肉,還都奸賊的狠,跟老淮家的婆娘一樣……


  剛完長舌婦,旁幾個山客笑的前仰後合,像是好不容易撿到了什麽不得了的笑話。


  話的老山人撓了撓冒油的頭皮,也跟著笑了起來。


  邊笑邊歎,


  “這路,姑娘家的可不太好走啊,難走的狠啊。”


  “老神仙莫不是算到了什麽?”


  問話的是一名棱角分明的年輕女子,此時正站在土坯子房的正中央,身披青色雲袍,本是披肩的長發盤成了一頭雲鬢,目有精光,使得秀氣的眉眼間不自覺露出一絲不容覷的幹練和精神,光是往不大的土屋裏大馬金刀地一坐,便帶上了點不怒自威的氣勢。


  旁邊幾位原本沒見過幾個姑娘家的老山客坐的離她老遠,不知是因為她氣勢太盛,還是單純有色心沒色膽,見得著豬跑不敢沾那豬肉腥。


  “葉姑娘可也太抬舉老頭子了。”


  被於家莊的過山客稱作為老山的老山人喝了口山水,潤了潤嗓子,不解道:


  “隻是不明長生路在南,葉姑娘為何偏要往西走。要知上山本就不易,怕是再下山就更不能找到回來的路了。”


  “此去不為求全,隻是要糾錯罷了。”


  “葉姑娘這就錯了,下自有對錯,這理由可難下山。”


  聽到這話,再看眼四周山客譏諷的神情。葉千秋心中便有計較。


  葉千秋站起身來,跟著討了口水喝。


  隻見她手一擺,一旁的山客遞過來的水瓢不知怎麽的就變成了老山人腰間掛著的水壺。看見她抬手如牛飲一般,將葫蘆走了個底朝。


  老山人望著看似裝著山水,實則盛滿了美酒的葫蘆,還沒反應過來便要被葉千秋一飲而盡,心疼地拍了拍大腿,趕忙喊道:


  “快住嘴臭丫頭!要想出去就出去,跟我個守門的老頭子較什麽勁。”


  “早啊。”


  葉千秋放下早已經空了的破葫蘆,伸出一隻滿是刀齒割傷的手來,喝道:“鑰匙。”


  老山人心疼地搶回葫蘆,不情願地從座下的土炕裏掏出來了一盞不上破舊的青銅燈,不過看上麵燒了不知多久的燈芯灰的發暗,顯然不是什麽第一次用的物件。


  但見稍微有些落灰的燈罩上卻刻著兩個新字,寫的歪歪扭扭。隻有湊近才能勉強看清,

  ——芸生。


  ……


  ……


  玉門峰夾著坤兌山便真的像是一扇門,關住了西北上所有的通路,飛鳥不過,人煙盡絕。


  但在山門的最高處卻有一座的祠堂。


  在原始荒蠻的地界裏,這與周邊的地界相比,看上去既紮眼又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


  當引路的老山客把已經年久失修的破銅門踹開時,跟在身後的葉千秋眯眼往裏瞅去,發現裏麵別有洞。


  祠堂的空間比起在外麵看見的不知要寬廣多少倍,可在外界絲毫沒有感受到“三千界”對空間的幹涉。

  整個祠堂寬宏的內部裏立著無數新舊有別的巨大石像,其手中拖著無數顏色各異的燈盞。有的蓬勃萬分,有的搖曳欲滅,仿若映照著無數人的人生百態。


  就在恍惚間,有的燈盞驟然爆發出了一串明亮的光輝,在裏散發出極強的光熱後,最終泯然與黑暗之間。隨著一聲刺耳的巨響,拖著那枚燈盞的石像也隨之轟然倒塌。


  無數這樣乍一眼看上去悲壯而又荒誕的畫麵不斷在這龐大的空間裏重複上演。


  而顯然,苦著臉的老人並不太願來到這裏,畢竟在他的眼中來看,這裏實際上就好像是一座巨大的墳場。


  “還想要出去嗎?”


  盡管知道即使眼前這一幕也很難勸回眼前的這位女子,但是老山決定還是至少在最後盡一下自己原本的責任。


  “當然。這些錯誤本不該發生的。他們可以死在任何一處戰場上,唯獨不該是門裏。”


  葉千秋麵無表情地望向站在麵前便矮她一頭的老山人,眼中的精光變得越來越清晰,竟然是閃過幾道電芒,四周隱有春雷炸響。


  “莫跟一個老頭子置氣嘛,真是難處的狠啊。年輕要多想想才能走明白彎彎道道,一直化繁為簡不是好種。”老山擺擺手,話音剛落,老人突然揚起脖頸,扯開了嗓子對著一處空處大喊一聲:

  “請神嘍……”


  聲音在看似廣袤的祠堂內部來回纏繞回響,不斷擴散。


  在不遠處的空處傳來一聲轟隆震響,地上散亂的嶙峋怪石不斷往地中間聚去,一座無比巨大的石像無中生有般從空間中鑽出。


  定睛一看,石像的麵容仿佛與就站在不遠處的葉千秋有幾分相似。


  “請譜牒七十二第三位,血仙,司雷法職葉千秋送神!”


  嘹亮而又粗獷的嗓音聽起來像是在唱山人的山歌,在空間中不斷流轉。


  站在旁邊的葉千秋嘴角一抿,很久不動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變化,似乎是在這一刻下了一個極為重要的決定。


  緊接著,隻見她舉起右手,銀白色的長袖褪下,露出來了一隻被無數深可見骨的傷痕所寫滿的手臂。竟是自引了一道雷霆,無中生有,從頭頂猛然劈下,碎裂了自己的一半神魂。


  被撕裂的魂魄作用到肉體上,隻看瞬間葉千秋就變成了一個血人。但她卻對愈發嚴重的傷勢渾不在意,忘神地盯著佇立在自己眼前的足有百十人高大的石像。


  被劈碎的魂魄也未就此消散,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拉扯著它們一般,慢慢飄進了不遠處的老山手裏的青銅燈盞內。


  隨後,一道藍色的火苗在其中悄然浮現。隻聽“唰”地一聲脆響,倏然暴漲的火苗差點超出了青銅燈的範圍,將燈盞上“芸生”兩個字燒地通紅,然後又重新慢慢安靜了下來。


  等老人再回頭一看,後麵已再無女子的身影。


  老山似乎早已明了本該在這裏發生的一切,理所當然地撫了撫長須,臉上並無絲毫驚訝的神色。


  隻見他屈腿輕輕一躍,佝僂的身形便如羽毛般飄蕩著落在了葉千秋的石像手中,他望見石像手上那道深可見骨的傷痕,兀自歎了口氣,將青銅燈盞心地擱置其中。

  而緊隨其後,身旁一座矮了很多的石像轟然倒塌,震起了大片的浮塵。


  ……


  祠堂的空間裏驟然響起一陣平淡的聲音,


  “身為山靈,為何不守五約,私自讓其下山?”


  正想緬懷的老山聽到這不知從哪傳來的聲音之後,不禁嗤笑一聲,高聲回道:“估計和你們不敢出來的原因一樣吧。”


  停頓了一下,道:

  “我看這門呐,隻攔君子,不攔瘋子啊。”


  ……


  ……


  是年,


  春風料峭,節氣剛過驚蟄,萬物待興。


  海棠風剛過,

  青江附近,由幾個鄰近的村寨組成的臥石縣,因盛產美玉而聞名於江表。


  期間十數年,客來客往,帶來了近數年的興盛與富足。


  其中美玉如粘糖,滑而不膩,亮而不油,深得文人筆下詩風之喜,不乏青州高官富賈上下走動。


  寒風裏的臥石縣依然熱鬧,最近甚至變得更熱鬧了起來。來來往往的騷客和商販不知是跟了什麽風,把這麽一個占地在江表排不上號的縣城擠得好生擁堵。


  對這臥石縣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青壯老愁也喜,喜也憂。


  ……


  而在這不大的地方有位不大的清瘦少年,此時正在藥鋪中抓藥。兩紮能活血的白茅根是最近最後的存貨了。自從外鄉人蜂擁而來後,打架鬥毆頻發,預存的傷藥都已經快要見底,還需要自己熬製。


  ……


  抓藥的少年郎來到這裏已經有很長的一段時日了,長到除了把他撿回來的賣藥的老郎中外,再沒有什麽本地人還記得這個常給七裏八鄉的老人免費把脈的少年是外麵走親戚來的。


  少年年紀不大,眉毛卻稀的可憐,一放到清瘦的臉上。便是在青玉亭裏的那些愛嚼舌根的中年婦女口中所形容的漏財相。


  再加上少年那一頭黑發中摻雜著的幾根白絲,便經常有多事之人在背後悄悄罵管少年的老郎中連頓正經的飯菜都不給這麽好的孩子備上,導致無辜的老郎中在買菜時經常會莫名其妙地遭閑人黑臉。


  好在老人心大,在平常就好像什麽事都不放在心上,少年與老郎中的日子倒也過得循規蹈矩,不好不壞。


  ……


  今就像往常一樣,兩人搬了兩個板凳坐在院中授草石之學。


  不過與本地人所想的不一樣,不是老郎中教,反而是少年坐在院中列了長長的一頁綱目,細心地向老人解讀相應草石的作用。老郎中則是端坐在一旁,倒像是個求知若渴的學生。


  隻不過最近縣裏的氣氛實在太過古怪,老人今出奇的心不在焉,怔怔地望著少年病態到有些發白的清瘦麵龐,兀自出神。


  ……


  少年姓牟,因為老郎中是在臘八那晚上遇到的他,又沒讀過幾本大書,所以照古節,老郎中給他取名為清祀。


  兩人的相遇滿是巧合和刻意,老郎中會治些疾,卻想不明白裏麵的彎彎繞繞,所幸老人優點不多,心大是其一,想不通便不去深究。

  而與外麵零星所傳的下酒菜版本不同。那夜裏,不是老郎中撿到的少年,反倒該算是少年找到的老郎中。


  也不是在家門前的雪地上,而是在除歲節中的跳羊山上。


  ……


  老郎中原本姓王,後改的姓叫的魏奴。


  原本是王家的台奴,就在那年魏家的千金受了嚴重的風寒。恰好,當魏奴從夥計口中知道前後之事時,發現自己知道一個土方剛好可解頑疾。於是自告奮勇上山采藥,便被想廣積福德的魏家老人贖了身。老郎中又是想防著王家秋後算賬,從此老人跟了魏姓。


  同時,魏家也許諾千金,並催促老郎中趕忙著手準備。


  沒成想,魏家那邊催得太緊,當還沒準備妥當便被魏姓家奴架住的老人就身不由己地進了還沒來得及封山的跳羊山。


  等好不容易采到了藥,日頭已近晡時。正值凜冬,昏的奇快。


  魏奴卻沒想,走了十幾年的老路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雪埋了個徹底,走到人定時都還在原地打轉。


  大雪封山,走的匆忙,準備的還不充分。


  想著出神的老人嘴上一樂嗬,心想,在當時可不就是隻想到了一個死嘛。


  於是他就開始罵老爺,罵累了就靠在樹上等死。可真沒想到,等著等著就等到了眼前這個老爺。


  不過既然他不,他也就不問。


  就是這老爺腦子不太好使,裝人也裝不像,哪會有十幾年不變樣貌的人。


  殊不知,在外麵的人來看,少年卻是在一點點長大的


  ……


  “你在想什麽?”


  牟清祀看著出神的老人,翻草目的手緩緩停了下來。


  “沒什麽,沒什麽。記性不好啦,什麽都得多想想。”


  魏奴趕忙擺了擺手笑嗬嗬地道。


  “牟爺爺,我今該走了。”


  老人翻過快被蟻蟲吃掉了一半的族譜,終於從半黃的找到個不是奴姓的家姓,給了少年郎。從那以後,不在人前時,牟清祀也同樣以牟姓稱呼魏奴。


  “記得記得,那的是今,是今。”


  魏奴笑道。


  “給你的藥要常喝,夏清腸,冬去毒。種園子裏的金銀樹別挪也別澆水,每年三月準時開花,每份花瓣取三片抹粉,可以解疾……


  千萬記住莫要在亂抓藥治人了,那是真要出事的……”


  院子裏,牟臘八叨叨不倦地向老人著各項事宜,而魏奴則在一旁認真地聽著。奇怪的畫麵卻因為久了,而沒有任何違和的感覺。


  “……”


  “我要走了。”


  “老了。記性不好啦,什麽都得多想想。清祀,你再叨咕一遍唄。”


  “我真要走了。”


  “那你能告訴我你原本的名字叫什麽嗎?”


  “原本?”


  少年笑道:


  “我原本就是清祀啊。”。


  一陣海棠風過,再無人影。


  少年不知愁滋味,不知少年不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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