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櫸林之迷
大家盡興,阿德與稻穗芳子回到爺爺家。
晚上,稻穗芳子同阿德自然要親熱一番,已經與阿德有幾次夫妻之實了,她就褪了許多姑娘的本色,迎合主動,大膽激情,直到她累得香汗淋漓,暢快而至,方才枕在阿德肘彎甜甜進入夢鄉。
稻穗芳子睡了,阿德卻依然無眠。今晚,他在稻穗芳子的表親家無意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再聽了關於櫸樹林的鬼故事,他便將此事聯繫起來。我們知道,阿德的分析能力出類拔萃,不亞於金三角的前司令田龍,甚至還遠遠超過田龍。黑暗中,阿德經過一番思考,決定去做一件令七景島人匪夷所思的事。
等稻穗芳子睡熟了,阿德輕輕從她脖子下抽出手臂,躡手躡腳穿上衣服,帶上手槍和匕首,出了卧室。他站在卧室外靜靜地聽了一會,臉上竟然露出一絲不明意義笑容,似是對屋裡睡覺的稻穗芳子很滿意,又好像是認為自己的判斷很正確。不得而知。接著,阿德離開了稻穗芳子爺爺的這棟房子。
黑暗中,阿德徑直往七景島的東面走去——這就奇怪了,七景島的東面就是櫸樹林,就是那片墳地呀!阿德究竟想幹什麼?
今夜是個月黑頭,七景島被籠上一層厚厚的夜幕,不說伸手不見五指,但也眼前暗淡無光。這難不倒阿德,聽聲辨識,摸黑行走,是他打下練就的本事,在莽莽大森林內他皆能找出正確的方向,小小的七景島又豈能令他不辨東西南北。
憑著白天的記憶,阿德很快來到那片櫸樹林。他在樹林外仔細聽了陣,確定裡面沒的動靜,才鑽進林子。林子內果然是一片墳頭,阿德也不忌諱,就在墳地悄悄潛行,似在尋找什麼。當他來到一處孤零零的墳堆旁,忽聞那墳堆後面傳出一點細微的響動——阿德疾然就地一滾,同時拔出手槍,對準發聲的方向。
「小子,別開槍!」
一個瓮聲瓮氣的聲音像從墳墓里冒出來,是人皆會嚇得魂飛魄散,可阿德聽了卻半分也不驚奇。但阿德也沒有開槍。
說話的竟然是比較標準的英語,只是帶著濃重蒼勁的日本口音。
墳墓后的聲音繼續說道:「小子,你手裡的槍支是東京警視廳的點三八配槍,你怎麼會有?你是警視廳的探員?」
「我不是警視廳的探員,我只是位來日本探親的泰國人。稻穗芳子不是早就告訴過你了嗎,龜雄板芻先生!」
龜雄板芻,奇了!這不就是1939年在長沙指揮攻擊一五九七高地那位日軍聯隊大佐嗎,今夜竟與高地守軍營長的兒子阿德,在過去近四十年,在這太平洋上的一個小島,在這櫸樹林內一片墳地相遇。真的令人難以置信。
其實,龜雄板芻不是別人,他正是稻穗芳子的爺爺。龜雄板芻從容從墳堆後邊轉了出來,來到阿德面前。此時,天空的浮雲似被風吹散,竟有了一些星光,貼近端倪,勉強能辨出人的五官。
「來吧,阿德。這兒有塊石頭,咱們坐下好好談談。」龜雄板芻口氣和緩下來,阿德沒吭聲,依龜雄板芻的話坐在他身邊。
「實話告訴我,你究竟是幹什麼的?怎麼會有一支手槍,還有一把軍用匕首?我是稻穗芳子的爺爺,我得為我的孫女負責。」
於是,阿德一五一十將他阿姐紫雯的故事再講了一遍,並著重解釋是他泰國的一位朋友介紹他去酒吧向一位日本人買來的。阿德還說他是搞植物研究的,在泰國常年出沒原始森林,當然得配戴武器,故對使用武器不陌生。
阿德的解釋還算合理,龜雄板芻「哦」一聲,又問:「你怎麼會半夜找到這裡來,你真以為這世上沒有鬼神?我告訴你,這世上鬼神存在是真實的,因為我就親身遇到過……」
龜雄板芻便給阿德講述了1939年,他在長沙野戰醫院的親身經歷。每晚,醫院都會出現一位幽靈大夫,爾後奪取一位士兵的性命。都是上蒼的懲罰呀!為什麼我們要發動那一場侵華戰爭,讓無數的中國人死於槍炮之下。還有我國的民眾,也因那場戰爭蒙受了太多的苦難。山本五十六、東條英機、崗村寧次,都是有罪之人,被聯軍審判也是其罪當誅。還有我,苟且活在世上贖罪——你白天看見的阿芋,大約稻穗芳子已經給你講了她的故事。
你一定很好奇吧,我堅決不去橫濱留在七景島,就是為了這個女人。是的,是為了她,但絕對不是為了想娶她。我不想對你隱瞞,我天天照顧阿芋甚至晚上也來陪她,真正的原因是贖罪啊!就是身邊這座墳墓,裡面埋著的是樞野君骨灰,他原是我們學校的同事,後來是我的下級,可就在一五九七高地上,我卻親自下令開槍將他射殺……龜雄板芻的情緒有些激動。過一會緩和下來,又接著對阿德講。我從那次戰鬥過後,就得了一種怪病,白天頭痛,晚上不能入睡,再遇到醫院那幽靈大夫,病情愈加嚴重,被送回國治療多年,才康復。我知道,這是上天對我犯下的罪孽在懲罰——
龜雄板芻正說著,瘋婆阿芋又來了。她也不瞧龜雄板芻和阿德,就同眼前無人一般,顧自對著墳頭喃喃低語:「你看見樞野君嗎?昨晚他回來說去櫸樹林,也不等我——你看見樞野君……」夜深天涼,龜雄板芻拿出一件早已準備好的衣服,披在她肩上。爾後,連哄帶拉,將她扶回她家。
阿德跟在龜雄板芻身後,默默無語。他不知應該怎樣來評價那場侵華戰爭,畢竟他沒有親身經歷,更何況龜雄板芻是稻穗芳子親爺爺,仇恨那場戰爭,這沒有錯!仇恨執行那場戰爭的日軍,比如龜雄板芻——這真讓阿德有些迷茫了。但不管怎樣,今晚他總算解開了櫸樹林之迷。
阿德在稻穗芳子的表親家吃飯時,聽說他們說起龜雄板芻這名字,他當時頗感意外。父親曾多次給他講過一五九七高地那場血戰,其中就提到攻擊他們陣地的日軍指揮官龜雄板芻大佐。難道天下竟有這樣湊巧的事,愛他愛得死去活來的稻穗芳子,她的親爺爺就是父親的宿敵?而且更令阿德生疑的是,他與稻穗芳子回家后,發現自己藏匿在被子下的手槍與匕首被人翻動過。兩件事情結合起來分析,阿德不得不防,所以決心要去櫸樹林一探究竟,看那龜雄板芻欲作何打算。
現在真相大白,龜雄板芻查看他的槍支無非就是愛他孫女心切,人之常情而已。說來,阿德今晚還有個意外收穫,長沙教會醫院那個幽靈大夫的故事,在過去了數十年之久,在遠隔重洋的七景島得到了證實。亓午洋大夫真的是位抗日殺敵的英雄,國民政府污他是漢奸賣國賊,當局說他歷時不清白,實在是天大的冤枉。
但,關於幽靈大夫故事的迷底,阿德決定不對龜雄板芻講,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這幽靈大夫故事的迷就讓它永遠是個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