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凶兆畢現
翌日晨,田龍等人離開化龍寺,來至泰、老邊境的湄公河。
這裡是班科鎮的水碼頭,過往船隻都在此地停泊過夜,添置一些食糧菜蔬油鹽,到得早的船,船上善男信女就去化龍寺燒香祈願,祛災求子等等。故班科鎮水碼頭十分熱鬧。
岸邊停靠著一艘販運海鹽的鐵殼駁船,船大且又有輪機動力,方便溯水去弄桫鎮。在湄公河上,帶有動力的鐵殼駁船並不多見,能擁有該船的老闆顯然十分富有而且具有一定的勢力,因為這一水路有些不太平,在眾多木船竹筏之間,鐵殼駁船不免就顯得有些招搖,就容易惹來肖小之徒的覬覦。
田龍等人與船老闆商量搭乘事宜,沒有遇到一點麻煩,那老闆跟跑馬幫的闞頭一樣,跑碼頭闖江湖多年,自然見多識廣,閱人無數,一瞅這幫人就不是善碴斷不可敷衍,乾脆順風扯帆痛痛快快答應下來,何況人家船錢照付。
從班科到弄桫鎮走水路,鐵殼駁船逆水上行不用兩天時間便可抵達,就是這兒的情況比較複雜。湄公河在這一段是泰、老的邊境線,往前又成了緬、老兩國的分水嶺,故在這一帶形成三國交界犬牙交錯的地勢,各色人馬、各種勢力常出沒活動於此,難免就時不時地在這裡發生一些殺人越貨、內訌火併的暴力事件。
這些血腥事,對普通船家舵工老大自是談虎色變,唯恐避之不及。可對田龍他們就實在不屑一顧,田龍何許人也?金三角毒王,黑幫老大,何況身邊還有十多位佩戴微型衝鋒槍的弟兄,以及一位極有勢力的緬邊防軍長官。由此可見,似這般招人惹眼的鐵殼駁敢在這條河上販運通航,想必船老闆也一定有些門門道道。
田龍等人乘坐販運海鹽的鐵殼駁船,沿湄公河一路上行,行至緬、老邊境一段,水路就顯得有些狹窄。這兒的河道呈之字形,兩岸喬木藤蔓為爭奪陽光空間,拚命往河面斜生擠占,一條河道幾被蓬蔽成濃蔭小路。船行其間,頭頂枝綠葉茂,蘿纏藤絞,時有幾尾黑猿嬉戲打鬧,幾隻鳥禽飛翔;腳下江水緩流,隱約鱷魚弋游,水蛇亂竄。獸啼、鳥嗚、駁船轟響,在金色的陽光里,在蜿蜒的河面上,在兩岸的叢林中,一路跟隨,令人看不夠熱帶雨林濕地的自然風光,旖旎景緻。
當晚,鐵殼駁船泊在一片沙洲尾端的岸邊。船老闆解釋說,前面彎多灘也多,夜晚行航鐵殼駁船極易擱淺,得在這住一宿,明天駛大半日就能到弄桫鎮。
船停靠下來,大家紛紛跳到岸上沙洲活動筋骨,坐一天的船也坐乏了。阿德自告奮勇去樹林里打獵,為眾弟兄弄點野物開葷,昨晚在化龍寺吃素齋,今天在船上也是米飯糰沾鹹魚醬,口味都淡出清水來。說到打獵說到吃,熊逸就來勁,不用誰分派他主動跟著阿德去鑽樹叢。
這河兩岸本就是原始森林,有無數的動物在這裡生存繁衍。狩獵是講究技巧的,外行在林子里看見的全是樹,是灌木,別說動物連一根獸毛也難覓其蹤。熊逸就是十足外行,如果憑他一人來打獵搞野味,大家恐怕只有喝西北風。好在阿德是狩獵高手,槍法又准,他帶著熊逸鑽進樹叢,也不怎麼四處瞧看,只是一味在地上仔細搜尋。阿德是在循著獸跡尋找野物。
尋一陣,阿德停止腳步低聲對熊逸說:「有東西了!阿逸看見沒有?前面有塊岩石,你從旁邊悄悄繞過去,然後對著岩石開槍把野獸趕出來。」
阿德採用的是布點狩獵的方法。布點狩獵一般是多人進行,發現野獸行蹤,大家四散分開包圍,守住野獸可能逃跑的多條路線,另幾人就去野獸藏身的地方將其轟趕出來,爾後由守點的獵人開槍擊殺。而眼下圍點狩獵卻僅有兩個人,這就需要阿德有豐富的狩獵經驗和精準的判斷能力,否則便是徒勞。
熊逸依言繞到岩石後面,也沒見著什麼野獸鳥禽,他半信半疑沖著那塊大石頭放了幾槍,卻將石下灌叢里一隻肥碩黃麂驚了出來——那黃麂似乎著了阿德的魔魘,放著無數條生路不走,偏偏迎面去撞阿德的槍口……一聲槍響,黃麂被阿德射中。
從鑽林子到獵獲黃麂也就一個時辰的功夫,這讓熊逸大為佩服阿德。熊逸說要是當初偷渡時有阿德在身邊就好了,天天都有野味吃,什麼好吃就打什麼——阿德,你得好好教教我你這是怎麼弄的?二人說笑著,興沖沖扛著那隻肥碩的黃麂回到江邊沙灘。
大家都興奮起來,分頭拾柴火,搭燒烤架,向船老闆討醬索鹽,給黃麂開膛剖腹,抽刀剝皮,不亦樂乎地在沙洲灘上忙活。
黃麂支在木架上炙烤,通身都塗醬抹鹽,沒多久,黃燦燦的麂肉在火焰的舔舐下開始「滋滋」冒油,濃烈的香味也隨著油滴溢散開來,饞得大家口水直吞。
田龍也請船老闆來一同享用。船老闆不敢白食,作為回報便帶上兩壇米酒。這船老闆豈能不膽怯,田龍他們初登船時,隨身都帶著用布包裹的一把玩意,憑直覺他懷疑那是武器。現在倒好,這幫傢伙毫無忌諱一點都不掩飾,亮出來的全是清一色衝鋒槍。船老闆弄不清他們究竟是什麼人,政府軍不像政府軍,土匪不似土匪,慶幸的是這夥人的頭領蠻講道理,對人還算客氣,他們也沒給自己找麻煩。
有酒有肉,大家歡呼雀躍,情緒高漲,亂紛紛圍攏篝火,割下大塊油淋淋的麂肉,用手抓起塞進嘴巴嚼咽,米酒也不用碗盞,索性輪番抱住酒罈往口裡狂灌。遠遠瞧,黑夜燃亮的一團光影中,一個個放浪形骸,呼兄喚弟,活似地獄放出來的一群餓鬼。
第二日晨,運鹽的鐵殼駁船又溯水而行,朝湄公河上游的駛去。
湄公河上游兩岸的叢林愈加濃密,彷彿江面也顯得愈加窄促。這一帶水路尤其拐彎曲折,岸邊又有無數橫樹斜枝攔河擋道路,船行至此,航速也不得不放慢了下來,就好似汽車攀越盤山公路一般那麼費勁。不過,這兒的景緻卻愈加迷人,覽不盡岸上的珍稀植物,看不完樹林中的飛禽走獸,瞧不夠江河裡的魚鱉蛇鱷……
鐵殼駁船駛到這兒,販鹽的船老大神情緊張起來,他才沒有心思去瀏覽風景秀色,他知道這裡是最危險的一段水域,過了這一段差不多就算安全了,因為用不了幾個時辰就到達弄桫鎮,而弄桫鎮這一帶湄公河是有政府軍的船巡邏的。
昨天早晨,這十多位來搭船他本不想捎帶的,但瞧見他們隨身用布包裹的玩意,立刻咽下了拒絕的話語,來的人顯然不是可以隨便打發的角色,雖然他們也照付船錢。船老闆常跑這條水路,十分了解此地盜匪猖獗,為了消災滅禍,託人年年給這兒的幾股黑勢力老大送錢貢禮,以求平安。雖然如此,船老闆每每途經這裡還是懸心吊膽。
今日,情況更是特殊,船上載著一幫執槍荷彈的不名人馬,倘若有那不曉事的毛賊豸匪來發財,船上船下一起開火,難免不殃及池魚船。老大一路忐忑不安,暗暗祈禱菩薩保佑,千萬千萬別出事,回家我給你燒高香。
船老大繃緊神經,李小豹卻抑止不住內心的喜悅,與愛妻分別了好幾個月,現在眼看就要回到弄桫鎮,回到莫英身邊。他一反常態變得饒舌起來,對田龍、瑪泰講起阿劼,講起莫英,講起莫英的醫院,講起弄桫鎮的點點滴滴……田龍、瑪泰十分理解他的心情,微笑不語聽他講述。瑪泰這個多月來與李小豹接觸,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兩人皆膽大異常,想法幹事常不謀而合,竟也成了焦孟不離的好朋友。
瑪泰對李小豹半認真半玩笑地說,到了弄桫鎮,你別忘了在莫英的醫院,給兄弟我也找位護士老婆,有護士做老婆那是天下最幸福的事,這幾年我他媽還真有點厭了……熊逸雖在一邊,卻沒聽清李小豹說的什麼。
熊逸此刻的心思可以用酸甜苦辣四個字來形容,他也熟悉弄桫鎮,就在離弄桫鎮不遠的村子里,有一個叫旎娥的女人曾經流著眼淚與他肌膚親密,要他帶她離開那傷心之地,而自己失信一走了之。對旎娥失信的愧疚,總是在不經意間倏忽地冒出來,蛆蟲一般嚙嚼著他體內最柔軟的地方,讓熊逸一陣陣痛楚——此次回弄桫鎮,去不去看她?岩基大哥還好嗎,岩基阿媽還好嗎?
熊逸心情紛縟雜亂,他坐在前艙的鹽袋上,抬頭眺望湄公河不息的江流,耳畔忽聞一陣久違的憂鬱的俚歌:
喲喂呢……
隔江望看細阿妹,
貌美好像芙蓉花
一場風雨打過來,
芙蓉花瓣落江飄
……
細聽有些不同,調子一樣,歌詞卻不一樣:
喲喂呢……
都說林子野獸多,
野獸哪有歹人惡,
吃你身上血和肉
抹嘴還嫌骨頭多
……
一條竹筏順江直下,一個男子撐篙而歌。
熊逸心裡明白,弄桫鎮快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