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惺惺相惜
李小豹在薩爾溫江放走田龍、瑪泰后,率領他的部隊繼續在貢欽鎮一帶,執行了數日攔截巢滅坤沙殘餘的任務。那幾日,李小豹的士兵明顯感覺,他們的長官在執行任務時的決心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以前,對坤沙的逃竄之敵他毫不手軟,不繳械投降,就一律用美式武器的猛烈火力說話;後來就不一樣了,有人通風報信或者偵察到了敵情,長官不是敷衍了事就是拖拖拉拉,有意無意讓殘敵逃走。
長官如此,下面的士兵自然樂得輕閑,又有誰願意主動去流血賣命。就這樣,李小豹的連隊在貢欽鎮壓不痛不癢的捱過一段時間,「叢林」計劃的戰事就結束了。
「叢林」行動一俟結束,李小豹就指令他的一個下級軍官代替自己的職務,帶領這支連隊回弄桫鎮,又特別叮囑繳獲瑪泰他們的那兩噸海洛因要安全運回並妥善保管,倘有失誤會軍法從事。交待清楚后,李小豹喬裝打扮成普通百姓,將一支M16自動步槍拆卸開來塞進布包,然後就去貢欽鎮渡口過江,他要去找清邁找田龍。
從貢欽鎮渡口過江便是泰國,這渡口就成了緬泰兩國的「海關」。只是兩岸民眾攀親帶故,天天乘船你往我來,多是農夫漁民商販匠人,所以這「海關」徒有虛名。除了發生特殊情況,有幾個警察偶爾盤查詢問外,大家隨便過河渡江。
擺渡過江的是一隻機動大木船,艙里人畜混雜,貨品繁亂,雞屎馬糞,兒啼人鬧,很是不堪。李小豹抱著那隻布口袋,默然無語,不想去瞧那些市井俗俚,眼睛朝著岸上不遠處的亂石灘眺望——就在那兒,七八天前,他與田龍短暫相聚,當時兩人抱頭痛哭,哭得像走失迷路的孩子忽然見到了娘親,令人瞧了傷感不已……李小豹不由得搖搖頭,感喟萬般,將目光收回到船內。
渡船艙內,李小豹瞅見對面也坐著一個年輕人,那年輕人與他打扮穿戴差不多的,瞧似普通平常,卻從平常普通里透出一種超凡脫俗的英氣——咦?這就奇了!李小豹的眼光一向敏銳犀利,他掃一眼那年輕人裝束行囊,一下就明白了個中緣由。呵呵!那年輕人腰間挎柄撣族人的砍刀——這不足為奇,男人挎腰刀的人多了去,問題是他隨身攜帶的包袱內也跟自己一樣,裡面藏著一支拆卸開來的槍械,從凸顯出的形狀判斷,一定是支美國造的英格拉姆手提機槍。
這時,那青年見李小豹瞧自己,也沖他點點頭,隨意挪動下包袱,然後雙手合什以示善意。李小豹也挪挪自己的包袱,二人相視而笑,大家顯見心領神會。李小豹想,這人可能是從坤沙基地逃出來的殘餘,說不準與田龍、瑪泰有什麼關聯糾葛也不一定。
李小豹正猜測尋思,卻聽見船上忽起一陣暄鬧,抬頭看,是幾個警察上船來巡察。平時,貢欽鎮的警察很少上船來盤查詢問的,大都是例行公事的到渡口瞅瞅,就打道回府。今日,不知是哪根神經斷路,心血來潮的要登船逐個搜查。李小豹有些忿忿不平,心想老子帶兵在貢欽鎮執勤多日,沒見你們積極主動,響起槍來一個個比兔子還溜得快,現在倒好,老子一走你們就神氣活現了,莫不是想趁機敲詐勒索老百姓。
李小豹還真猜對了。這些警察在李小豹部隊駐守的時候,一個個像縮頭烏龜似的不敢胡作非為,憋氣好久,等李小豹的士兵一開拔,便迫不及待地出門大撈油水起來,美其名曰抓捕漏網毒梟。警察們在船上挨個檢查,凡是值錢的違禁的物品一律沒收,攜帶的人卻通通不管,明顯是中飽私囊。搜到李小豹對座那位年輕人,那青年連忙掏出幾張緬幣悄悄塞給警察,警察似乎嫌錢少不買賬,執意要檢查,空氣一下就緊張起來。要知,那青年包袱里藏的是武器,一旦翻開,這船上必然是刀槍亂舞血肉橫飛的慘狀。
李小豹忍不住了,霍地站起身,沖那警察喝道:「他媽的,你們究竟想幹什麼?老子還沒離開貢欽鎮——全都給老子滾下船去!」
警察初聞有人忽然沖他們破口大罵,是誰他媽吃了豹子膽,敢與警察叫勁——一回頭,認出就是那位駐鎮部隊的最高長官,頓時如霜打的茄子,一個個全都蔫了癟了,弄不明白這喬裝打扮的長官在船上做什麼,還是別去觸他的霉頭,便乖乖的一聲不吭地退下渡船,一溜煙跑了。畢竟,這幫警察乾的是損公肥私的勾當,見不得人的。
木船渡過薩爾溫江便到了泰國境內,李小豹跳下船來,沿礫石河灘去江岸的那個小鎮,準備打聽一下走清邁的路徑,扭頭瞧見適才船上那位青年,順便就近問問。那青年對李小豹心存感激,若非李小豹剛剛在船上叱退了那幫警察,幫了他一把,警察真要強行搜查他藏著槍支的包裹,今天非出事不可。不過,這青年雖然心存感激,但腦子裡卻疑雲重重,這人是何許人物,三兩句話一通臭罵就將警察趕走,身份令人琢磨不透。
但是,這年輕人卻頗有城府,絕口不問警察何以懼怕李小豹之事,倒坦然說道自己也是去清邁,甚至相邀李小豹不妨結伴而行。年輕人城府深沉,思緒也是異常縝密,他想既然李小豹身份特殊,與他一同趕路可以省掉許多麻煩,反正與這人無冤無仇,憑自己的本事諒也無礙。
其實,這城府頗深的年輕人就是阿德,與田龍在湘江寨結識的好友。
阿德是在十多天前,湘寨受到政府軍圍剿逃離出來的。
那天,湘寨同巴寨一樣,突然遭到襲擊,天上兩架「黑鷹」武裝直升機航炮掃射,地面兩股部隊夾擊,很快阿德他們就抵擋不住了。雖說,湘寨外圍有「鬼打牆」陣防禦,可這「鬼打牆」陣對付游兵散勇還行,在大部隊面前直如小兒科般的玩意,人家火炮開道,直升機引路,任你什麼八卦密宮,裝神弄鬼,通通踐踏在滾滾鐵蹄之下。萬幸的是,湘寨不似巴寨那樣沒有退路,阿德與他父親率眾一番血戰抵抗,實在力量懸殊,又不見周邊寨子增援,情知大勢不妙,趕緊帶著殘餘人馬掩護婦孺老人,撒進深山老林,暫避一時鋒芒。
阿德心高志遠,不願在老林子里過那茹毛飲血的獸類日子,他記起田龍與他在洞窟里的盟約「以後有事大家相互幫襯」,便給父親留下一封書信,就獨自去彎欣坤沙基地尋田龍。到彎欣了方知,坤沙的基地亦被炮火轟成一片焦土。阿德輾轉數日來到貢欽鎮,準備渡江去清邁碰碰運氣,他知道瑪泰他們在那兒有秘密據點,結果與李小豹在船上不期而遇。
阿德自然不認識李小豹,更不知李小豹與田龍是生死患難的兄弟,憑他直觀判斷,這人雖然身份不明,但是條性情耿直心不藏奸的漢子卻不會認錯,以他搭夥同行利大於弊。阿德沒有看錯,李小豹天性豁達,頗有江湖豪傑的俠義肝腸。他沒有阿德那麼多花里胡哨的鬼心思,他的想法很簡單,與人結伴去清邁路上不寂寞。當然,李小豹也不是村夫愚漢,誰要想算計暗中傷他,大約也不是那麼容易得手的。二人就這麼走到一起了。
同田龍、瑪泰一樣,兩人來到江南岸的那個無名小鎮,也想去買或雇兩匹騾馬當腳力。問題是這兒舉目無親,沒有一個熟識之人,在這陌生的小鎮一時半分又到那裡去購買?還是阿德聰明,他在一家小飯館給老闆塞了點錢,講明來意,老闆便積極熱情跑出去為他們張羅。當地老闆出面,人熟地熱,很快就為阿德、李小豹找到一支願意捎帶他們的馬幫。說好價錢,二人坐上騾馬,跟著馬幫隊伍,踏著那條長長的青石板路,搖搖晃晃,丁丁咚咚,向南而行。
行至晌午時分,不見那馬幫隊伍停下來生火造飯。李小豹今天忙著給部下交待事情沒吃早飯,肚子早就餓了,忍不住對阿德說:「不是上午講好了的,雇騾子吃飯,價錢一塊算,這都啥時候了?大家肚子裝的石塊——我得去問問!」說著就跳下騾子,快步追上馬幫的頭問究竟。
馬幫頭連忙解釋,說過了前面的榧樹林就休息做飯,那榧樹林不幹凈,趁現在趕路的人多,早點過去,不遭禍事。
馬幫頭說得在理,李小豹也就無話可講了。他悻悻回來,也不騎騾子,隨手取下他的布包捏捏,像是要找點什麼吃的。那布包鼓鼓囊囊,裡面裝的是支M16自動步槍,還有幾枚榴彈,榴彈倒是像地瓜,可惜啃不動。阿德看著李小豹的餓相,既沮喪又帶點孩子氣,在一邊忍不住暗笑,就掏出自己的乾糧遞給他。李小豹也不客氣,說聲謝謝,將布包挎在肩頭,接過來大口嚼吞,胃口出奇的好。
前面,遙遙望見那片長綠喬木榧樹林。據說,那片榧樹林內不乾不淨,不知是妖是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