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恐怖林莽
浩瀚的原始森林是動物們和植物們的王國。樟樹、榕樹、桫欏樹、大青樹、望天樹、三楞櫟、金雞納、菠蘿蜜、木綿、血藤、豬籠草、王蓮、氣根、芭茅……草本的木本的不知名的,各種植物絞雜一起,糾纏不清,構成一座超極巨大的綠色博物館。喬木灌叢里,時而傳來「嘎咕——咿呀——嗚喔……」許多奇怪且神秘的聲音。冷不丁,荊棘剌蓬內躥出只赤麂、黃獐、斑鹿、麝貓或者白紋豬獾什麼的野物來,叫人徒地駭出一身冷汗。
在樟樹林里,田龍仰卧地上,大口喘息出氣,過了好長的時間,他的心跳呼吸才逐漸恢復正常。方才為了逃避邊境巡邏隊的追捕,田龍著實跑到虛脫乏力,累得夠嗆,他這一趟好跑簡直不亞於馬拉松的里程,人的潛力被發揮到了極致——唉,這都是那要命的槍子鬧的。這兒的地上津潤涼爽,鋪滿了綠絨毯樣的苔衣。絡繹如線的黑螞蟻在綠絨毯上辛勤勞碌,往蟻穴里搬運枯葉昆蟲什麼的。
田龍翻身起來,背靠在一棵樟樹坐著,痴痴盯著前邊一個墳冢樣的蟻垤發愣。這幾天發生的一連串事情太突然了,突然得讓他發懵犯癲,一會打死了人,一會偷渡越境,一會又差點吃了緬軍巡邏隊的槍子……這樣的夢魘何時是頭?忽然間,他大腿內側一陣針芒扎剌般的痛癢,是只螞蟻鑽進了褲襠,這才醒過神來,手伸進褲襠,捉住螞蟻狠狠捏得稀爛。
「不管怎樣,老坐在這兒終歸不是辦法,我得返回去找豹子、熊三他們——這會,那些邊境巡邏隊恐怕已經走遠了吧?」田龍思忖著,準備回到河岸去尋李小豹、熊逸。可等他起身想走時,卻又一下糊塗了,四周全是綠盈盈的樹林,根本分辨不清楚哪是來的方向。他猶豫了會,便硬著頭皮朝著自己心目中認為是河岸的方向走去。
田龍往前走,越走心裡越是起疑。前面樹林愈加密,愈加濃,愈加深,明明已是正晌午時分,這裡卻如傍晚似的昏暗。外面灼熱白亮的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兒,撒落在泥土苔蘚上,竟只有幾許斑駁稀疏的圓圓幽亮,頗象一隻只奇特古怪的眼睛。「老大誤入了一個詭譎陰森的城堡,被城堡里的一位邪惡巫師困住,巫師披頭散髮,念咒使法,用烈火焚燒老大身軀來祭祀和招喚魔鬼……」田龍腦海里倏地又冒出來那個已經淡忘的故事,他瞧瞧前面詭譎陰森的濃密樹叢,心裡禁不住「咯登」一下。
什麼狗屁巫師鳥城堡,現在顧不了那麼多了,當務之急是要找到豹子、熊三他們,找到他們才能再作打算,田龍又想。
……
田龍孑身在樹林里彳亍,腳踩在厚厚的枯樹敗葉上,軟綿綿的,擠出些墨綠腐臭的汁來。旁邊,有一朵巨大而又臭不可聞的大王花,暗紅的花瓣呈肉色,花瓣上蹲伏著一隻藍得炫目的毒箭蛙;頭頂上,一隻三趾紅背啄木鳥抓住一株野生橡膠樹軀幹上,用它堅硬的尖喙在「篤篤」敲打;濃蔭茂盛的綠葉間,還有幾隻長得黑乎乎毛茸茸的小猴子在撕打嬉戲,口中發出陣陣「吱吱」的尖叫。這黑巧有趣的小動物是極罕見極珍貴的黑葉猴,逮住一隻能在國際市場上賣出大價錢的。田龍卻沒有這番心思,一是捉不到,二是捉住也沒地方賣,更何況現刻他肚子又餓了。
田龍的肚子早就該餓了,早晨吃的那幾支芭蕉不抵白米飯那麼耐飢,且眼下又到吃午飯的時候。想起在路上奔逃時丟失的那串黃燦燦的芭蕉,他直流口水,都是為躲避邊境巡邏隊才丟的——唉,真他媽倒霉!田龍懊惱嘆聲,決定還是在森林裡找找,看有什麼東西可以填飽肚皮。好在是熱帶雨林,藤蘿樹枝間生長的野生果實極為豐富,沒費什麼功夫,田龍就尋找到了。
田龍尋找到的野果呈鵝蛋形,比鵝蛋約大,色彩紅艷青翠,表皮光潔如瑪瑙,隔老遠也能聞到它發出的誘人甜香。只是這誘人嘴饞的野果出處有些不可思議,它不是生在樹枝上,也不是長在灌叢里,而是一串串的弔掛在一根光禿禿的暗紫色藤蔓上。那藤蔓密密地從一方石壁上垂落下來,石壁上突下凹,藤蔓吊垂地面丈余便懸挂空中,有如一蓬雨絲,又似一簾瀑布。藤蔓不過手指粗細,掛在空中彷彿在微微顫動,隨風搖曳,則那紅艷青翠的果實堆掛藤蔓間卻十分顯眼,招人注目,但那雨瀑似的藤蔓後面卻黑糊糊的,瞧不清石壁凹下的情形……
田龍肚子餓了,尋到這可愛誘人的野果心裡一陣歡喜,所以想也未想,撥開密密的細藤一頭鑽了進去,腳底不知踩住了什麼,「咯吱」一聲響。他低頭瞧時,嚇了一跳——藤蔓間,石凹下,竟有幾具冰冷森白的動物骨架。田龍下意識的退後一步,再抬頭看,他驚呆了——那雨絲瀑布般的藤蔓似被施了魔法,灌注了生命,轉瞬間蘇醒過來,變成了活生生的殺手。無數的藤蘿細蔓宛若章魚的觸手在舒捲曲動,偷偷遞展橫伸,朝著田龍身子無聲無息地絞纏過來。萬幸田龍即時退後了一步,他僅僅是一條左臂被藤蔓纏住。即使是一隻左臂被纏住,也夠田龍喝上一壺的了。
那看似光裸的藤蔓實際上生滿了細密的毒刺,一旦什麼動物被絞纏上毒刺就會扎進它的皮肉,任那動物強大兇猛中了毒刺很快就會麻醉昏迷,停止掙扎,然後變成養料,然後被這樹妖似的藤蘿吮吸成一堆白骨。原來,那紅艷青翠的果實只是這藤蘿樹妖抑或桫欏樹妖引人上鉤的誘餌。田龍連忙掏出那柄阿昌刀,割斷幾根藤蘿,方將自己被纏的左臂掙脫,掙脫后,他才發見露在衣袖外的手掌已經變得有些麻木沒有多少知覺了。
田龍瞅著那貌似纖纖柔軟的紫色藤蘿,好一陣都想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明明是植物怎會象動物那般能動能纏還能「咬」人?他想不通,可剛才發生的事卻又是實實在在,真真切切,由不得你想不通想得通!龜兒子一點都不像兒時的那個故事,倒是像極了《聊齋志異》裡面講的鬼怪神話。
記得《聊齋志異》里說,有個書生進京趕考途中,在一座荒蕪了許久的蘭若寺廟碰見了一個千年樹精,那樹精化著一個美麗的女子,迷惑書生,趁著書生神魂顛倒的時候樹精將其纏繞困縛,然後吸血吮髓將他弄成乾癟空殼死翹翹完事。今天在這叢林中莫非真的就遇上成了精的樹妖?田龍瞪看那紫色藤蘿一陣迷惑——顯然,這世上是沒有什麼妖怪樹精的,原始森林裡也沒有,但原始森林裡千奇百怪不為人知的事卻多了去,在這裡植物也是要「吃」人的。
不錯,原始森林裡,一些看似平淡無奇抑或美麗誘人的玩意,恰恰就可能是致人死命的兇險埋伏。田龍剛剛遇到的「藤蘿樹妖」就是一例,這種彷彿有生命的能「咬」人的藤蘿,是熱帶雨林里較為罕見的類似豬籠花、含羞草的大型豆科植物,是專門靠誘惑絞殺動物生存的特殊植物。
現在,田龍才剛剛嘗到綠色陷阱的苦頭,憑他獨自一個人在原始森林裡黑燈瞎火的闖撞,以後的麻煩與危險還夠得他受。
田龍只好放棄那誘人的紅艷青翠果實,繼續找尋食物。繞過那道石壁,前面是片櫟樹林。
還未待田龍過去,他突然聽見那櫟樹林內傳來一陣陣獸蹄踐踏的急馳聲響,那蹄踏聲轟鳴震耳,櫟樹林枝葉狂搖,彷彿有千軍萬馬在奔殺衝鋒——據此可以想見,這是一頭何等龐大的動物沖闖而來。天哪!莫非真有恐龍般的巨獸存在於世,活躍於熱帶的原始密林中?田龍驚得魂飛魄散,身子連忙貼靠石壁,躲藏起來。轉眼,一群亞洲野象分開叢林,一路狂奔過來,難怪會弄出如此巨大的聲響。照理說,亞洲野象仗著身軀龐大的優勢,一貫我行我素橫衝直撞,在熱帶叢林是沒有什麼天敵可懼的,但從眼前的情形看,那群亞洲野象彷彿被什麼厲害無比的凶獸追趕,顯得跟田龍一般的驚慌失措。
田龍詫異不已,定睛瞧時,發現落尾一頭野象的臀部後邊跟著一隻似狗非狗、似貓非貓的黃毛怪獸。怪獸個頭不大,與豺非常相似,但它那敢於藐視一切龐然巨獸的傲氣又遠非豺能比擬。怪獸不緊不慢地跟著野象群,一副悠哉游哉的模樣,彷彿它前面跑的不是野象是群綿羊。田龍想不明白,這比狗大不了多少的東西,居然能將一群龐然大物嚇得屁滾尿流,如肥鼠撞上狸貓,如瘦雀瞅見鷂鷹。荒唐滑稽的是,這情境怎麼瞧都像一隻牧羊犬在驅趕一群膽小溫馴的家畜。唯其荒唐則更顯這事詭譎森怖。
這原始叢林里端的是無奇不有,古怪重重。那似貓非狗的凶獸據稱就是南亞雨林傳說中的豺王。豺王是豺群里生出的異化變種,極其罕見,但又極其兇悍。傳說豺王天生就有威懾百獸的神通,尤其是它的兩隻前爪堅硬如鐵且又似刀子般的鋒利無比,只要它盯上某頭畜生就尾隨跟蹤,得便機會就一躍而上,跳伏在畜生背上牢牢抓定,任那畜生怎麼騰挪掙挫皆無法將它擺脫,待其精疲力竭之後,它才伸出利爪從畜生肛門內活生生地掏出腸肝肚肺,大快朵頤。叢林間的虎豹熊羆野牛大象遠遠見到它,無不退避三舍,斷不敢招惹這森林裡的大爺。
可憐田龍孤陋寡聞,就如同他不知大型豆科絞殺植物一樣,更不曉這傳說中的怪獸。不過田龍不傻,剛才的事兒初初見到確實恐怖嚇人,但細想起來卻也是有驚無險,起碼沒有那殺人植物更懼危險性,那野象逃命要緊哪顧得上田龍,怪獸更是不屑於沒幾斤肉的兩腳動物,瞧都不瞧他就趕就象群跑遠了。見平靜無事了,田龍便放步穿越了剛才那片櫟樹林,櫟樹林方才經歷如此驚天動地的鬧騰,任什麼動物恐怕都早已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