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回到屋裡,她衣服也沒換,把澤蘭支出去,只留了竹苓下來,輕聲道:「竹苓,我只相信你,你一會兒跟我去做一件事。」
面色鄭重,好像託付什麼大事一樣!
竹苓連忙點頭。
裴玉嬌取了五十兩銀票出來。
那是她最喜歡的玉墜,她怎麼也得從司徒修那裡要回來。
兩人又出去。
澤蘭追問:「姑娘也不洗澡,就走了,要去哪兒?」
「有事,你莫跟來!」裴玉嬌很急,怕司徒修走了,下次也不知什麼時候換玉墜,如今在府中,自然方便的多。
見她嚴肅,澤蘭被唬住了,不敢再動。
從望春苑出去,沿著青石小路,繞過園子,抄手游廊,兩個人好像小賊一樣,又偷偷回到馬廄那裡。司徒修跟裴臻還在說話,裴應鴻兩兄弟陪同,過得會兒,便往前面的書房去,她們還跟著。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司徒修才告辭。
竹苓輕聲道:「姑娘,這七殿下……姑娘找七殿下做什麼呢?」
還專門拿了銀票。
她實在想不明白。
「我的玉墜在他手上,要去贖。」裴玉嬌輕聲道,「這事兒你不要告訴任何人,這是咱倆的秘密,知道嗎?你要是說出去了,我,我只能把你趕走了。」
「不不,奴婢死都不會說的,就是奇怪。」
為什麼玉墜在那位親王手裡呢,姑娘不是說上回掉了的?
啊,是被他撿去了!
可怎麼要錢呢?親王窮的都要拿這個來討錢?
竹苓想得頭疼。
好不容易等到四處無人,裴玉嬌又讓竹苓探了情況,確認沒什麼問題了,她猛地竄了出去。馬毅,賀宗沐兩個隨從瞧見旁邊灌木晃動,蜣螂一下拔出刀,結果才發現是個小姑娘。
司徒修看她氣喘吁吁的過來,心裡半是歡喜半是惱火。
喜的是,她還知道來見他,惱火的仍是剛才的事情,她完全沒把自己放在眼裡,不,確切的來說,她一點兒不想見到他。
「我的玉墜呢?」裴玉嬌卻是開門見山,把五十兩銀票拿出來在他面前一晃,「殿下,我帶錢來了,我的玉墜呢?」
原來是為這個。
司徒修看她滿臉焦急的小模樣,惱火的情緒更重,壓過了歡喜,他淡淡道:「誰說本王是來還你玉墜的?本王這一趟,原本也不是為來見你,你出來幹什麼?姑娘家不懂禮儀嗎,四處亂跑?」
裴玉嬌被他劈頭蓋臉一頓訓,瞪著眼睛連退了兩步。
雖然他不是那個人,可到底一般模樣,只是沒娶她,性子是沒變的。
她臉色有點發白,可還不想放棄玉墜,捏著小拳頭道:「你,你說了,五十兩能換玉墜的。」
「本王暫時不想換,」司徒修道,「至少今天不想換。」
他一邊說,一邊饒有興趣的盯著裴玉嬌的臉。
她氣得睫毛微顫,嘴唇緊緊抿著,跟他那時訓斥她一樣。只現在,她以為他不是他,還有點勇氣。
裴玉嬌確實氣得要死,世上怎麼會有那麼無賴的人,可她不捨得胖魚玉墜,從小戴到大的,也是唯一一樣陪了她最久的首飾。上輩子,戴到死呢,怎麼也不能就此不要,她勉強忍住火氣,咬著嘴唇問:「那,殿下您打算哪天跟我換?」
水汪汪的大眼睛帶著乞求,好像湖面上的漣漪,一圈圈擴大了,抓住人的心。
司徒修也不免緩和了臉色:「本王想想……唔,明天吧。」
「明天,在這兒嗎?」
「不,在白河。」
白河與其說是河,不如說是湖,很大的湖,圍繞京都一圈,兩岸種植無數花木,一到春天,楊柳依依,桃李穠麗,引得鳥兒四處飛來。真正的鳥語花香,故而此時多有畫舫遊覽河上,尋踏春趣味。
原本,他們東平侯府,姑娘們得到批准,也是偶去一兩回的。
可她自己怎麼去?
裴玉嬌搖頭:「不行,我去不了,除非跟妹妹一起,而且,祖母未必同意的。」
就算同意了,妹妹也在,她怎麼換玉墜?
姑娘家就是麻煩,出趟門千難萬難的,司徒修倒被她問住。
兩人說話間,遠處傳來奴婢輕聲細語,顯見是往這邊而來。
裴玉嬌並不想被人看見,輕聲道:「等你想好再說。」
她轉身就走。
誰料司徒修一把抓住她胳膊,帶著就往旁邊的假山走,竹苓急著上來阻攔,他眸光斜睨。馬毅與賀宗沐知其意思,立刻拉住竹苓,一把捂住嘴往別處拖去,主僕兩個好像待宰的鴨子一般。
這是在她家啊!
裴玉嬌嚇得心口一陣緊縮:「你要……」
他沉聲道:「別出聲,竹苓沒事,但你要胡亂叫喚,本王可保不住。」
她忙閉上嘴。
一行五人奴婢路過,手裡端著瓜果,像是二房的,故而從這兒走。
裴玉嬌後背貼著假山,前胸貼著他的胸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只太靜了,耳朵里聽到他的心跳,從杭綢做的衣袍里傳出來,緩慢又穩定。她的心好像也跟著跳快了,雜亂無章,因她不明白,為什麼這輩子,她還會認識他。
為什麼他非得霸佔玉墜,不肯還給她?
有無數的疑問突然涌了出來。
見她一動不動,好像只乖巧的小貓兒依靠著他,司徒修垂眸看去,見到她一頭烏黑的秀髮,秀髮里露出半隻雪白的耳朵。突然想起有日同她去周王府吃飯,她被王妃勸著喝了好幾口酒,他帶她回來,站在月光下,她便這樣靠在他懷裡。
傻乎乎的問他,為何他的心跳比她跳得慢,她還把手伸給他把脈。
是比他的快多了。
那時她眼波因醉酒染了色彩一樣,幻化著光,比平時還要漂亮。
這些事。
不知為何,他記得那麼清楚。
許是她去世之後,他睡時對著空空的床,想了太多。
也可能一個人習慣了某些東西,要改掉是很難的。
她呢?記得這些嗎?
他忽然笑起來,如何不記得,她如今有了大家閨秀的模樣,全是他教的,她不可能不記得。
他把手伸向她耳朵,輕輕一捏。
裴玉嬌嚇一跳:「你幹什麼?」
「不幹什麼,就是想捏。」他語氣淡淡,完全一副她是他的東西,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眼光里的肆無忌憚,籠罩住她全身,她被這目光逼迫,感覺自己直被壓到了塵埃里,差點抬不起頭,勉強開口,聲音也弱了好幾分:「你到底還不還我玉墜,你不還我,我走了。」
她很不自在,想馬上離開他。
司徒修道:「還。」
她一喜,伸出手討要,眉眼彎了,嘴角也彎了,整個人柔軟了,好像河邊細細的楊柳,迎著風,歡快地搖動它的葉子。
他怔了怔,突然低下頭來。
她連忙把手擋在自己臉上,因她對這動作,對這樣變化的眼神再熟悉不過,他生得高,若是想吻她,總是要這樣彎下腰,低下頭的。他的唇堪堪碰到她手背,溫熱,又有點濕潤。
好像潮濕的夏天。
她的臉一下子紅了,又氣又惱,嫁人前,嬤嬤教過她,說那些都是夫妻要做的,所以不管他怎麼碰她,她知道自己是他妻子,沒有辦法阻止,可現在,他們不是夫妻啊。
他怎麼還想親她呢!
春水般的眼眸近在眼前,那樣對上,像是置身於清爽的池塘中,他並不離開,就這樣吻在她手背上。
也不知抹了什麼香脂,淡淡的味道從嘴唇一直蔓延到全身。
那一刻,真想把她手拉開,狠狠的親下去。
隔著手掌,兩人眼對眼看著,裴玉嬌渾身僵硬,動也不敢動,她也沒法動,後面有假山,前面又被他擋住,就像那個詞,四面楚歌,走投無路,她感覺自己透不過氣來,眼睛眨了眨,忽然落下眼淚。
如同珍珠一樣。
竟然哭了。
司徒修連忙直起身,皺眉道:「你哭什麼,本王又沒有……」
不對,還是欺負她了。
雖然沒有親到。
裴玉嬌抽噎道:「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麼,我,我的玉墜……不要了!」
根本就是在耍她,之前說五十兩銀票能贖玉墜的,結果他說今天不換,可剛才又說還她,她想要,他又做出這樣的舉動。
她完全不明白司徒修的意圖,為什麼要這樣為難她?
裴玉嬌越想越委屈。
立在他面前,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一樣掉金豆子。
司徒修撫了撫額頭,還說不嚇著她,這下可好,又白費功夫,不過他就是親她一下,又怎麼了,上輩子他們兩個什麼沒做過,她就那麼討厭?想著,他又有點生氣,可看她哭成那樣,不哄不行。
他把胖魚墜子拿出來在她面前晃了晃,紅繩打著轉兒:「還給你,行了吧!」
看到這個,裴玉嬌立馬不哭了,忙忙的接過玉墜,生怕他又搶走一樣,趕緊藏進袖子。
司徒修瞧著胸口又一悶。
自己還不如一個玉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