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上房裡,眾人都走了,裴玉嬌還在太夫人身邊,央著要留在這兒睡。


  老侯爺才來,見到大孫女兒好了,高興是高興,可也就這樣,男人不像女人感性,老侯爺呢,多數精力都擺在兒子,孫子身上,這才是家裡的根基。


  裴玉嬌行禮笑道:「祖父,我今兒要陪祖母睡。」


  老侯爺哈哈一笑:「那是要把祖父往外趕呀。」


  「別聽她胡說。」太夫人揉揉裴玉嬌的腦袋,「我這還在生著病,你又是才傷著的,最容易過到,快些回去。」她看一眼竹苓跟澤蘭,訓斥道,「你們不曾看好嬌兒,扣除半年月例,再有下回,也別留在侯府了!」


  兩個丫環嚇得連忙跪下來認錯。


  太夫人又叮囑:「這兩日還是歇著,莫再來,大夫一早提的膳食,廚房都照著做,你乖乖吃掉。」


  裴玉嬌見不能留了,只得應一聲告辭。


  走出上房院門,澤蘭膽子又大了,還在惦念那事兒,輕聲抱怨道:「姑娘怎麼能說是自己摔的呢,明明是三姑娘,姑娘是不是害怕?可有太夫人撐腰,姑娘在這府里,誰敢欺負你?如今白白給人推一跤……」


  裴玉嬌見她口若懸河,微微歪著頭看她。


  不明白,澤蘭為什麼一定要跟裴玉畫作對?雖然裴玉畫總嘲笑她傻,但也是為侯府的面子,她的心其實沒那麼壞,裴玉嬌知道以後的事情,更相信這一點。那麼,澤蘭這樣,到底是為什麼呢?


  想起上輩子,澤蘭在王府犯了錯,被司徒修命人用鞭子狠狠抽了幾十下,趕出王府。當時她也是一腦袋漿糊,不知道澤蘭做了什麼。


  可司徒修說,她的人,她管不好,他替她來管。


  微微捏緊拳頭,裴玉嬌道:「不是三妹推得我。」


  澤蘭訝然,對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又有點心虛,囁嚅道:「奴婢,奴婢瞧見的……」


  「你定是瞧錯了,三妹沒推我,應是別人,都擠在一處,或是意外。」裴玉嬌略挺起腰,教訓下人得有些氣勢,她一直不曾學會,可現在重活一遍,什麼都得試試,她把下巴也揚了起來,「你以後莫要再騙我,不然我告訴祖母。」


  澤蘭驚得臉色發白,記憶里,裴玉嬌從來沒有說過這種話,所以奴婢們在她手下當差,最是舒服。


  可現在,她竟然會訓斥自己了!

  她咬住嘴唇道:「是,奴婢省得了。」


  她確實也沒瞧見是誰推的,心思全在沈夢容身上,至於為何要說裴玉畫,因她有日空閑,學著姑娘們在園子里撲蝶玩,結果撞到裴玉畫,被裴玉畫狠狠扇了兩個耳光,羞辱她沒有自知之明。


  今兒,這仇卻沒有報成!

  看澤蘭認錯,裴玉嬌頗是欣慰,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澤蘭陪著她好些年,她也不希望她最後落到上輩子那樣的結局。只費腦筋多了,頭又有點疼,她皺著眉道:「竹苓,你給我揉揉。」


  那一跤還是摔得挺重的,撞到石頭上,腦袋中央鼓起了個包,還流過血,被竹苓碰到,她疼得叫喚起來。


  「大夫說要多休息,腫慢慢就消了。」竹苓收回手,扶住她胳膊,「姑娘,光靠揉是揉不好的,還是早些回去躺著,奴婢給你念故事聽。」


  裴玉嬌學字學不好,太夫人,裴臻都不捨得責備,故而便是去女夫子那裡,也是玩兒,看書不得法門,還得竹苓跟澤蘭講解著,她才聽得懂。


  然而,嫁給司徒修之後,她的日子就沒那麼好過,他得空就檢查課業,寫錯字要打手心,寫不好要打,不明其意也要打,這麼三年下來,如今也有幾分功夫。


  裴玉嬌微微一嘆:「我自己看書吧。」


  竹苓驚訝。


  「咱們沿著園子回去。」裴玉嬌當先走了。


  初冬蕭索,萬花凋零,唯有菊花燦爛,開得從從容容的,原先她愛坐的鞦韆尚在花木中掛著,上面落著兩片枯葉,被風一吹,好像蝴蝶般飛起來。


  她忍不住笑了,雖然還是弄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重生,可這樣真好啊,站在陽光里,她心中生出無限喜悅。


  她變小了,能說能動,還能看到祖母,看到家人,真好呀!


  她高興的坐到鞦韆上,跟竹苓道:「你推一推。」


  「姑娘,風大,咱們回去吧。」可竹苓實在怕她著涼,哄道,「過兩天傷好了,咱們再出來,奴婢推你玩一天都沒什麼。」


  澤蘭也勸。


  裴玉嬌撒嬌道:「就玩一下,好不好?」


  她嘴角翹著,兩個梨渦露出來,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竹苓的心立馬軟了,哪裡能拒絕,手不由自主放在繩索上:「姑娘可抓好了。」


  用力一推,鞦韆直往上盪去。


  棉裙在空中飄起來,裴玉嬌咯咯地笑,搖著兩隻小腳,別提多歡快,以後又能天天來這兒玩了!


  從鞦韆上下來,三人要回去。


  路過西邊的海棠樹叢,從裡面突然走出來一人,穿著天青色的棉袍,頭戴同色方巾,眉清目秀,滿滿的書卷氣。


  裴玉嬌認識他。


  他是裴家的遠房親戚,來京趕考借住在侯府,和善溫柔,是個討人喜歡的哥哥。太夫人本是準備將她嫁給他的,誰想到,後來一道聖旨,她被皇上指給司徒修。


  裴玉嬌嫣然而笑:「孟表哥!」


  她五官與她生母十分相像,精緻無比,這一笑,直如滿樹的桃花綻放般穠麗,孟楨看得發愣,都說裴家大姑娘不通人事,可她這樣的表情,分明跟正常的小姑娘一樣,叫男人動心。


  回過神,他彬彬有禮道:「玉嬌表妹,聽說你摔傷,我還在擔心呢,沒想到你竟會出門,可是好了?」


  裴玉嬌道:「沒好呢,頭上還疼著,只是急著去看祖母才出門。」說著目光落在他手上,驚嘆一聲,「這松鼠好可愛啊,是你刻的嗎?」


  孟楨有一手好雕工,師從他祖父,手裡這隻松鼠胖乎乎的,憨態可掬。


  「閑來無事,隨手之作。」他遞給裴玉嬌,「你喜歡的話,送給你吧。」


  裴玉嬌下意識伸手去拿,可瞬間想起自己做王妃之後,有時會有人奉承,送些漂亮的東西,她心動忍不住收下,結果惹怒司徒修。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又說她做了什麼功勞,敢拿別人的東西?強迫她親自送回去。


  那時真丟人啊!


  裴玉嬌嘆口氣,但現在想想,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哪怕只是小東西,不是自己的,便不該拿。


  她腦袋轉得慢,想這麼個事兒竟是好一會兒,孟楨看她定定的,又覺像個傻子,只樣子長得好,凝然不動,睫毛忽閃忽閃,滿滿的嬌憨。


  竹苓攔著道:「咱們姑娘不能要,還請孟公子收回吧。」


  然裴玉嬌名聲在外,不知道這些個,想做什麼下人攔不住,故而孟楨並不理會竹苓。


  可裴玉嬌也跟著道:「嗯,我不能要,無功不受祿,你刻這個東西肯定很累的,我不能白白拿了。」


  孟楨驚訝,眼睜睜看她走了。他沒有想到裴玉嬌會拒絕,剛才分明很喜歡這個松鼠,可能是因為害羞?他想起上個月在園子里遇到裴玉嬌,她坐在鞦韆上,一邊玩著一邊吃東西,那日陽光落在身上,白玉無瑕。


  這樣的姑娘,就算傻點又有什麼?一張白紙,正好任人塗抹。


  反正他也不怕丟臉,孟家破落之後,他寄人籬下,若是娶了裴玉嬌,嫁妝豐厚,人又漂亮,沒什麼好可惜。


  他把木松鼠放回袖子,望一眼她的背影,轉身而去。


  走得一趟,裴玉嬌累了,任由丫環替她脫了外衣,換上乾淨的棉襖。


  澤蘭在耳邊嘀咕:「那孟公子也是,當姑娘什麼呢,竟然敢送東西。」


  雖然姑娘傻,可也是十五歲的人兒了,澤蘭目光往她胸口瞄,鼓鼓囊囊的,比誰發育的都好,這幅身段,怎麼能算孩子?


  「若是沈公子倒也罷了。」她想起那年輕公子,臉孔發燙。


  男兒皎如玉樹臨風,俊雅無雙,世間少有,如此公子,縱被人說私相授受,無規無矩,她都願意接受他送的東西。


  只這話,竹苓不贊同:「誰送姑娘都不能要,再說,沈公子何等人物,豈會送?未免玷污他的風采。」


  澤蘭笑道:「甚麼玷污不玷污,他還扶了姑娘起來呢。」


  裴玉嬌昨日被人一推,無暇分心去看沈夢容,踉踉蹌蹌往前跌了好幾步,一頭栽在他腳邊,這是她最丟臉的時候。為這事兒,上輩子後來就算再聽到沈夢容的名字,她也沒生過要看的心,竟是從不曾見過。


  別人都說生得俊,倒不知比起司徒修又如何?不過,不管能否比上,沈夢容為人肯定比他和善,至少願意扶她起來,若在王府摔倒,司徒修定會板著臉,訓斥她連路都不會走。


  所以,他教了她那麼多,又如何?她不喜歡他的冷,他的專-制。雖然是個傻姑娘,可誰不希望相公疼自己呢?


  裴玉嬌咬了咬嘴唇,再不想這惡夫子了,叫澤蘭拿書過來。


  兩個丫環奇怪,澤蘭只當笑話看,畢竟姑娘笨,從來不會自個兒看書,卻沒想到裴玉嬌看得津津有味。


  眼見兩人呆了一般,裴玉嬌忽然意識到,是不是有點魯莽,因為在所有人眼裡,她還是上輩子的那個自己,不應該懂這些……以後太夫人問起來,她怎麼答,是司徒修教的?太夫人定會受到驚嚇。


  這種事,不可說,她本能的覺得不對。


  想了又想,裴玉嬌假裝不會看,把書又給竹苓:「你來念,我,我後面不認識了。」


  兩丫環這才覺得正常。


  竹苓念給她聽。


  裴玉嬌認真道:「等我傷好了,我要跟夫子好好學,你們給我準備好筆墨紙硯什麼的,到時早點喊我起來。」她頓一頓,又添一句,「我不能總教人替我擔心,學好了,祖父祖母都高興,還有爹爹,爹爹很快就會回來的。」


  姑娘有些懂事了,竹苓當然欣慰,不過不知老爺何時回,也不知是不是會吃敗仗,只見姑娘這幅興緻勃勃的模樣,卻不好澆冷水。


  唯有裴玉嬌明白,裴臻有勇有謀,便是暫落下風,也終會旗開得勝,成為京都人心中的大英雄。


  到時候,可威風了,皇上賞下黃金萬兩,還有一對兒良駒,爹爹帶她騎大馬,她掰著手指頭開始數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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