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第253章


  蘇子傑的反應,讓蘇凡很是意外。以前這個弟弟可是總找各種理由借口跟她要錢的,現在怎麼見了羅文茵這麼多錢說出拒絕的話呢?

  「怎麼?嫌少了?」羅文茵問道。


  「不管多少錢,我們都不能要,這是我爸交待的。」蘇子傑說著,看向了自己的母親。


  ——————————


  母親點頭,道:「他爸最疼的就是小凡了,這幾年小凡也沒回來,子傑和我們說小凡是被外派去西藏了,可是他爸怎麼都不信。就算是去了天邊,總有回家的時候啊!可這孩子——」母親說著,望向蘇凡。


  蘇凡低頭,摟緊了自己的女兒。


  「他說,小凡可能是去找她的親生父母了,我們蘇家這麼多年對不住這孩子,所以小凡才不願回來吧!」蘇子傑母親一邊說著,一邊擦著眼淚,「就是到了最後,他還叫的是小凡,他說想見小凡一面——唉!他叮囑我們,如果有一天小凡的親生父母來了,如果要感謝我們,要給我們錢,我們一分都不能拿。小凡是我們撿回來的,把她養大,也不是圖你們的錢。要是我們今天拿了你們的錢,他爸在天之靈也不會安生的!」


  房間里,傳出低低的啜泣聲。


  蘇凡緊閉雙眼,淚水卻根本止不住地從她的眼裡擠出去。


  爸爸——


  羅文茵的心底,不禁深深嘆息一聲。她知道蘇凡的養父母家境窘迫,要給多少錢也不知道合適,以為對方會獅子大開口。而現在,人家居然說一分錢都不能要。這個養父,真的對蘇凡這麼好嗎?或許,這就是緣分吧!遇上了一個好人家,雖然窮,卻是很好的人。她和曾元進,真的要感謝上蒼啊!


  想到此,羅文茵嘆了口氣,把卡放在了蘇子傑母親的手裡,道:「大嫂,你們不圖錢,可是我們也不能因為這個就理直氣壯地不表達我們的心意。你們這麼多年把孩子養大也不容易,眼下家裡又發生這樣的事,多一點錢周轉總是好的。你就收下吧!」


  蘇子傑母親又要拒絕,蘇凡擦去眼淚,從自己的包包里掏出一張卡,也塞給了養母,道:「媽,這是我這些年存的一些錢,您也拿著——」


  「姐——」


  「小凡——」


  蘇子傑和母親同時叫道。


  「媽,子傑,對不起,這幾年我沒辦法和你們聯繫,害得你們和爸為我擔心,都是我的錯。我知道,不管多少錢都沒辦法把爸救回來,可是,你們以後的生活怎麼辦?爸也希望你們能過的好一點,是不是?您就拿著吧,好嗎,媽?」蘇凡望著養母,道。


  養母一言不發,只是看著兒子。


  蘇子傑望著蘇凡懷裡那個精緻的小女娃,問:「姐,這是你的孩子嗎?」


  蘇凡點頭。


  「來,乖乖,讓舅舅抱抱你!」蘇子傑蹲在念卿面前,微笑道。


  念卿看了蘇凡一眼,望著蘇子傑,道:「你怎麼也是我舅舅啊?」


  蘇子傑笑了,道:「因為你媽媽是我姐姐啊!」


  「姐姐?」念卿想了想,看著蘇子傑,叫了聲「舅舅」,蘇子傑愉快地答應了,抱起念卿。


  「媽——」蘇凡叫了養母一聲,「您就收下,好嗎?」


  養母嘆了口氣,把羅文茵那張卡還給了羅文茵,把蘇凡的卡拿上了。


  「這位妹子,我們家裡這些年虧待了小凡,你這錢,我們是不能拿的。小凡是我們家的孩子——」養母說著,望著蘇凡,「你的錢,媽就拿上了。」


  羅文茵見此情形,不禁笑了下,把卡收了。


  「這是小凡的閨女啊!來,讓我抱抱!你看看我,也沒給孩子準備什麼見面禮!」養母道。


  「媽,不用了不用了。」蘇凡忙說。


  蘇子傑把念卿抱給母親,念卿一點都不怯生,卻是不知道該把這個人叫什麼,只叫了一聲「奶奶」,蘇子傑母親笑了。


  「她爹呢?幹啥的?你咋也沒說啊!」養母對蘇凡道。


  「媽,我姐哪有空說啊!」蘇子傑道。


  「也對也對。」養母點頭道。


  「姐,你打算什麼時候走呢?」蘇子傑問。


  蘇凡看向羅文茵,道:「爸什麼時候安葬?」


  「先生看的日子是初四1;150850295305065!」弟弟道。


  「那我等初四完了再走吧!我想送送爸!」蘇凡道。


  弟弟點頭。


  「媽,你和念卿先走吧,我在這裡——」蘇凡對羅文茵道。


  羅文茵愣住了,這是蘇凡第一次叫「媽」,這一聲那麼自然又意外,怎麼不叫她驚訝呢?


  「好,你也應該留在這裡的。」羅文茵道。


  「念卿,你先跟著外婆回去,媽媽過幾天就去找你,好嗎?」蘇凡對女兒道。


  念卿和羅文茵是不怎麼親近的,可是媽媽——


  把念卿留在身邊的確是不方便,特別是在這種事情上,羅文茵便抱過念卿,勸說著,說要帶她去海南玩沙子,說那邊的沙灘怎麼好玩,小孩子都是貪玩的,一聽說這個,立刻答應了。


  念卿一答應,羅文茵立刻給自己的秘書打電話,讓她給自己訂兩張去三亞的機票。


  「機票就是今晚九點的,我們要趕回雲城去了。」羅文茵道。


  「現在就走嗎?」蘇凡問。


  「嗯,現在就走!」羅文茵答道。


  「你們大老遠來,連一口飯都沒吃就——」養母道。


  「不了,時間也不早了,再不回去就趕不上飛機了。」羅文茵道。


  說著,羅文茵牽著念卿的手走出了屋子。


  ——————————


  「你去把司機叫一下!」羅文茵對蘇子傑道。


  蘇子傑也不知道姐姐的生母是什麼人,可是看這氣勢做派,真不是一般人。這樣也好,姐姐嫁人的時候也不會吃虧!


  送著羅文茵和念卿上了車,蘇凡又對女兒叮囑了一堆,車子才遠去。


  喪事,按照程序進行著。


  到了夜裡,蘇凡和弟弟兩個人在靈堂守靈,母親回去休息了。


  這時,蘇子傑才得以問及姐姐的事。


  「這幾年霍書記很照顧咱們家,爸的生意也比過去好多了。」蘇子傑道。


  「那你今後打算怎麼辦?」蘇凡問。


  「咱們家的花圃這麼大規模,是爸好不容易才撐下來的,要是現在就這樣放棄了,也很可惜。」蘇子傑道。


  「你不是不喜歡打理花的事情嗎?何況,你怎麼懂花怎麼種呢?」蘇凡道。


  「啊哎呀,好歹是在咱們家裡長大的,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蘇子傑道,「爸生病後,我和二叔商量過了,花圃交給二叔打理,後面的活我來做。」


  「你有什麼想法?我幫你!」蘇凡道。


  蘇子傑笑了下,道:「你就算不開這個口,我也要找你幫忙的。姐,念卿的爸爸,是霍書記嗎?」


  蘇凡點頭。


  「你,打算怎麼辦?難道要一輩子和他偷偷摸摸的?你親媽也不會答應的吧?」蘇子傑問。


  「我們打算結婚,就在下個月了,差不多。」蘇凡微笑道。


  「真的嗎?」蘇子傑驚喜道,「姐,真好,真好!」


  蘇凡點點頭,望著弟弟。


  「子傑,你,長大了!」蘇凡道。


  蘇子傑嘆了口氣,不說話。


  蘇凡轉過頭,望向那高高掛著的父親的遺像。


  「爸生病了,你為什麼不給馮繼海打電話?」蘇凡道。


  「自己家的事,老麻煩人家幹什麼?這些年,人家也為了我們家的事情勞煩了許多。」蘇子傑道,「何況,爸這病,查出來的時候已經沒救了。」


  在父親最需要自己的時候,自己卻不在身邊。如果,如果一老早就和家裡聯繫就好了,起碼,起碼可以在父親身前盡孝,起碼可以看父親最後一眼,何至於像現在這樣連孝服都沒辦法穿?


  蘇凡低下頭,淚水不斷地流出來。


  都說父母在不遠行,即便現在交通再怎麼發達,也不可能在瞬間到達父母身邊。都說子欲養而親不在,兒時並不理解父母心,等到自己成人有了家庭做了父母,封官進爵錦衣玉食了,父母卻沒有機會享受到半分。或許,世間的許多情感便如這父母與子女之間的感情一般,有怨有愛,卻總是在懂得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已經失去這份情感,此生已然不會再擁有。人呢,總是要在失去之後才知道緬懷,可是,緬懷又有什麼用呢?失去的,不會再回來。留下來的,只有悔恨!


  蘇凡接過弟弟遞來的紙錢,一張張拆開來燒著。


  到了夜裡,前來祭奠的人比白天少了很多,家裡也靜悄悄的,連嗩吶聲都沒有了。


  冬日的鄉村,夜晚總是那麼寂靜,偶爾聽到的就是火車賓士而來的鳴笛聲,只有那樣的聲音才能劃破這漫天的寧靜。


  「姐,你回去睡一會吧,我一個人在就好了。」弟弟道。


  蘇凡搖頭,道:「你去吧,這些日子你也太累了,好好休息一下,明天還有很多事要處理呢!」


  弟弟也不再堅持了,吆喝著此時留在靈堂里的堂兄弟表兄弟親戚們離開,留下姐姐一個人。他知道,姐姐肯定有很多話要對爸爸說,畢竟這個家裡,這麼多年裡,只有爸爸一個人對姐姐是最好,只有爸爸把她真正當做是這個家的一員。而且,姐姐現在一定心裡很難過。


  靈堂里,就剩下了蘇凡一個人,當然,還有另一個已經沒有了呼吸的人。


  弟弟想的沒錯,蘇凡的確是有很多的話要和爸爸說,可是,她說不出來,她能說什麼呢?


  淚水,沒有辦法停下來。想起小時候父親那麼疼她,雖然家裡窮,卻總是會在每次出遠門回來的時候給她買一個小禮物,哪怕是一個髮夾或者頭花。那個時候,她就想著要等自己長大賺錢以後給父親好好的生活,讓父親不再那麼辛勞。可是,現在,她有錢了,雖然不多,可是已經比過去多了,父親,卻再也回不來!


  她抽泣著,根本哭不出聲,全身顫抖,不停地顫抖,不管是肩膀,還是嘴唇。


  突然間,門開了,火盆里冒著火星的紙屑猛地飛舞了起來,一股冷風涌了進來。


  蘇凡卻沒有轉過頭去看,或許是什麼人進來拜祭了吧!


  然而,當門關上,一個溫暖的身體就將她抱住,她的眼淚,猛地停住了。


  他的臉,那冰涼的臉貼著她的,那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呼吸,她閉上了眼睛,抓起他的手,貼上她的另一個臉頰。


  霍漱清感覺到她的淚水從他的指縫裡流出去,感覺到她那瘦弱的身子在不住地發抖,感覺到她的痛苦,緊緊擁住了她。


  整個世界里,安靜極了,靜的似乎連火盆里火星子跳動的聲音都聽得見。


  她,卻哭出了聲,不停地哭著。


  他起身,單膝跪在她的面前,也不管蒲草沾上了他的大衣。


  「沒事的,想哭就哭吧,沒事的!」他抱住她,在她的耳畔喃喃道。


  他這麼一說,她哭的聲音越大了。


  她抬起頭望著他,淚眼中,他的臉龐卻那麼的悲傷。


  「對不起,對不起!」她哭泣道。


  「傻丫頭——」他不懂她為什麼在說對不起,是在對誰說呢?

  「我一直以為自己理解你的悲傷,理解你失去父親的悲傷,可是,直到現在,直到現在我才知道自己以前只不過是自以為是地想象一切,決定著一切,不管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我以為時間過去了,你會忘記悲傷,可是,這種悲傷,是根本沒辦法忘記的,對不對?而我,卻,卻讓你,讓你——」她的嘴唇顫抖著,淚水流進了嘴巴。


  他捧著她的臉,止住了她的話。


  「傻丫頭,這樣的悲傷的確是沒法忘記的,可是,我們總得往前看,總得要想著好好活下去,更好的活下去,這樣才會讓我們珍視的人安心,不管這些人是活著還是故去,對不對?」霍漱清抬手擦去她的淚,「人啊,很多時候就要這樣的安慰自己,如果不這樣,而是一味地懊悔,一味地沉浸在過去,就根本不能走下去了啊!」


  她閉上眼,流淚不語。


  「所以說,活著的時候,趁著有機會的時候,要儘力去讓自己不後悔活著,認真地對待我們的生命和時間!」他靜靜地說。


  蘇凡點頭,道:「我真的好後悔,為什麼,為什麼我——」


  「沒事的沒事的,人都會犯錯,都會做一些讓自己後悔的事情。如果太完美了,那就不是人了。如果一切都在預料計劃之中,那就不是人生了!所以,以後不要再做太多讓自己後悔的事就好了,現在,你要擦乾眼淚,把你養父對你的愛,留在心裡,善待他的家人,因為他們也是你的家人,哪怕他們和你沒有血緣關係,哪怕你們過去有過節!」他認真地勸道。


  她不住地點頭。


  直到眼淚止住了,她才意識到,他來了!

  「你,你怎麼會來?」她擦去眼淚,問。


  霍漱清坐在她身邊,從旁邊取出幾張白紙放進了火盆,幽幽地說道:「是你媽給我打的電話,她說你可能需要我在!」說著,他看著她,道,「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這是我的事,我——」她低聲道。


  「傻瓜,連你媽都知道我該過來,你就不知道嗎?我們是要結婚的人了,記住了嗎?我們,是一家人,丫頭!你什麼時候才能記清楚這件事?」他的語氣里有些怪怨的情緒,她聽出來了。


  她知道自己應該告訴他,可是,又不想麻煩他,畢竟,這是她的事——


  蘇凡點點頭,不語。


  看著霍漱清起身拿起三支香點燃,給父親的遺像鞠躬,蘇凡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了,永遠都不再孤獨了!

  過了一會兒,蘇子傑推門進來了,跟霍漱清握手。


  「霍書記姐夫!」蘇子傑道。


  「叫姐夫就好了!」霍漱清微笑道。


  蘇子傑笑了下,坐在了蘇凡和霍漱清對面。


  「我和你姐商量過了,這次辦喪事需要的錢,全都讓我們來付,至少,讓我們分擔一半。」霍漱清對蘇子傑道。


  「不了不了,我姐已經給我媽給過錢了,這個喪事又不會花費太多——」蘇子傑道。


  「那個錢是其他的,喪事的錢,還是我來吧!」蘇凡打斷弟弟的話,道。


  蘇子傑笑笑,道:「沒關係,這種事本來就該由兒子擔的,你還記得的吧,奶奶去世的時候,姑姑們都是不掏錢的。」


  這種規矩,蘇凡是知道的,可是——


  或許,在這個時候掏錢和弟弟分擔,只是為了心安吧!或許,霍漱清也是這樣想的,才提了出來。


  「姐夫,你們不用管了,這件事。」蘇子傑對霍漱清道。


  霍漱清看著蘇凡,只好點頭。


  「其他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你可以儘管說。」霍漱清道。


  「我之前還和我姐說呢,是有事想請姐夫幫忙!」蘇子傑道,說著,他便把自己的計劃和霍漱清蘇凡說了一遍,霍漱清認真聽著,為蘇子傑提出自己的建議,蘇子傑也仔細聽著霍漱清說的,三個人在靈堂里為了蘇家的未來構想著。


  次日,蘇凡就勸霍漱清回去了,霍漱清在江寧省做過領導,現在在這裡出現,難免會被有心人注意到,他們的舊事難免會被重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安靜些的好!

  霍漱清明白蘇凡的顧慮,看她現在心情平復了一些,也就不再堅持了,中午的時候離開了江漁。


  等父親的喪事辦完,蘇凡也趕回了榕城。原本計劃接家裡人去榕城的家住些日子,可現在這個樣子也沒辦法讓他們去榕城,便對弟弟和養母說了此事,等她結婚的時候再去榕城,弟弟答應一定會帶著母親去榕城的,然而,他們家裡新喪,去參加婚禮多有不便,為了不讓蘇凡的親生父母和霍家心裡膈應,還是算了吧,以後再去。


  蘇子傑說的在理,蘇凡也沒有再面前,卻叮囑弟弟一定要帶母親去榕城玩,弟弟答應了。


  離開了江漁,離開了自己從小生活的這片土地,蘇凡的心,似乎又被另一根繩子牽住,而繩子的另一頭,綁在了別的地方,綁在了霍漱清的身上。


  人啊,就該努力讓自己少一些遺憾啊!


  飛機在雲層里穿行,陽光反射的機翼上,蘇凡閉上眼睛,微微笑了。


  她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該用什麼樣的心態來面對自己的未來,面對自己身邊的人了!

  然而,回到榕城的蘇凡,卻絲毫沒有預料到自己即將面臨著什麼。或許,這就是霍漱清所說的,如果一切按照預料和計劃進行的話,就不是人生了。可如此的人生,又教人如何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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