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永安宮6
淑妃一個月里怎麼都要鬧一回省親，皇帝已經習慣了。可這次皇后居然也要省親，皇帝有些奇怪。
他拿著筆思索了一會兒，吩咐下去，「和順，擺駕永安宮。一會兒的晚膳也擺到永安宮去。」
「是。」和順躬著身子回答道，「那淑妃娘娘？」
皇帝頗有幾分不耐的揮揮手，「她想回家就讓她回去。」
和順不再說話，領了吩咐出去了。
皇帝忍不住按了按抽疼的額角。
翻開的摺子是英國公綿里藏針的試探，皇帝嘆了口氣。
淑妃的車架浩浩蕩蕩無比張揚的出了宮，她一向如此，總把皇帝的寵愛和賞賜大張旗鼓的全部攤開來炫耀。
百姓避讓，鑾駕馬車順著西大街一路到了英國公府，下人們早已等候在門口，淑妃沒管他們，扶著盈春的手徑自去了書房。
李博齊的眉毛皺了起來，淑妃進門就讓盈春守在門口，她進來后直接站到英國公的書案前，丟下一個炸彈，「皇后中毒了。」
英國公愣了一下，難掩驚喜的站了起來，「此話當真？」
淑妃面無表情，「當真，毒入肺腑，且無葯可醫。」
李博齊大笑兩聲，「簡直是天助我也！鍾慧英死了，孫若婉病歪歪的撐了多年，現在也命不久矣，衛衍昭的左膀右臂都斷了，這下我看他怎麼抵抗！」
淑妃給李博齊帶來的消息實在是讓他心情舒暢，此時也不覺得這不聽話的女兒看起來礙眼，他嘴角掛著笑，「辛苦我的好女兒了，你娘在後面院子，你且去吧。」
淑妃卻不走，她給自己倒了杯冷茶，坐在椅子上。
「女兒還有什麼事嗎？」李博齊疑惑。
淑妃定定的看著父親，「我知道父親正在謀划大事，女兒先預祝父親心想事成。」
李博齊意氣風發的笑著，「那我就借淑妃娘娘吉言了，待到那時……」
淑妃接過話來，「待到那時，父親可想過女兒怎麼辦？皇上呢？成王敗寇，父親又待皇上如何？」
李博齊奇怪的望著女兒，「怎麼辦？自然是斬草除根。到時候你就是當朝公主，自然有更好的人選。」
「那雲燕呢？她怎麼辦？」
「我自然會為她安排一戶好人家。」李博齊沒有說的是，終究是流著衛家的血，若是衛雲燕不識相，那他也不介意做的更絕一點。
淑妃茶杯送到嘴邊，捏得緊緊的又放下，「爹爹有幾成把握？」
李博齊摸了摸鬍子，「本來只有四成，可現在孫若婉也是強弩之末，那這把握就能再翻上一番。」
李博齊在屋裡踱步，「想當初，皇子鬥爭慘烈，朝中人人自危，生怕被做了筏子死的悄無聲息。衛衍昭文不成武不就，誰也沒把他當回事。先帝也從未在意此子，可如今這寶座上坐的是衛朝。出去他運氣好，他身邊的兩個女人可厲害的很。」
李博齊嘆了口氣，「我有時候都會羨慕衛衍昭，孫若婉和鍾慧英兩個女人，一個多智近妖，一個兵法卓越。有她們倆守著衛衍昭，誰也別想把他拽下來。」
「不過現在好了，這兩個人一個死了另一個也不剩多少時候，」李博齊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到時候衛衍昭就是那沒了爪子的貓，乖乖的等著被豺狼吞吃入肚吧！」
淑妃低著頭很久沒說話，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天色漸晚，我有些想吃阿娘做的素麵，就不打擾爹爹了。」
說完就走了，李博齊沉浸在自己的美夢中，並沒有發現淑妃的奇怪。
英國公夫人聽說淑妃回來，焦急的在卧房等了許久，才聽到下人通報的聲音，她等不得，急急走出去迎接。
「阿娘。」淑妃依戀的走過去埋在英國公夫人肩頭，夫人摸摸她的臉，仔細看了看，心疼道，「瘦了。」
淑妃挽著她往屋裡走，「阿娘，我想吃您做的素麵。」
英國公夫人讓她自己進屋去，「那你坐著休息會兒，我這就去做。」
淑妃笑著答應，她坐在綉凳上，英國公夫人閑來無事，正在綉一件中衣，看尺寸，是給淑妃的。
盈春倒了杯熱茶回來，淑妃輕輕撫摸著中衣上繡的石榴花，「盈春，你說，母子之間的互相依賴是不是一種本能？」
盈春怔了一下，淑妃最近幾天都很奇怪，總是問她些奇奇怪怪的問題，問什麼她出宮後會嫁給什麼樣的人，問她喜不喜歡孩子，問她以後有什麼打算。
因此她只是垂著頭，「回娘娘，奴沒有生過孩子，不太清楚。但奴對奴的母親很是依賴，幼年時候很愛貼著母親做事。」
淑妃又問，「我記得你是家生子，從府里的時候就跟著我了，這麼多年也沒有問你一句，你的母親現在何處？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盈春頓了一下，「奴……的母親幾年前就染病去世了，之前是府里的廚娘。父親已經再娶，異母的兄弟有，但是不曾來往過。」
淑妃不再問了，夫人正好端著面進來，「貞兒，來吃面了。」
淑妃笑著應道，「來了。」
吃下去，嘗起來還是小時候的味道，淑妃怔怔的看著黃褐色飄著油香的面，心中複雜萬分。
「我聽說，阿娘把表妹帶在身邊了？」淑妃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說是想吃，但她並沒有什麼胃口。
夫人點點頭，「我把萍兒從老家接過來了。」
她期期艾艾的，「娘不像你爹，娘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你在宮裡過得怎麼樣，好不好，有沒有人欺負你，皇上疼不疼你，娘都不知道。娘就想著，這普通家宅里後院也會鬧的一團亂事，娘不盼著你走多高，娘就盼著你好好的。萍兒爹娘沒了，守孝守的年紀大了，你大舅母不管她，我就讓她來了，你要是願意我就讓她進宮去幫你。」
她說著摸摸淑妃的頭，「你總得有個幫手啊，這手底下沒有人可太難了。」
淑妃眼淚抑制不住的往下掉，「我還以為娘親像爹爹一樣……」
夫人溫柔的擦掉她的眼淚，「娘是個后宅婦人，一生守著這四方方的院子就過去了。當初你爹執意送你進宮去，娘攔不住，現在也只能盼著你好，你好，我這一輩子也不算白活。」
淑妃扭過身子撲在夫人懷裡，嗚嗚的哭了，嘴裡還一直喊著阿娘。
夫人溫柔的哄著她，眼神卻落在外麵灰灰暗暗的天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皇帝早早的到了永安宮，他看到英國公的刺探就覺得心煩，索性早早過來。
皇后今天精神好，拉著玉榮和青檀陪她做八寶福餃，笑意盈盈的捏著一塊綠色麵皮。
皇上進來的時候她正笑著，回眸望過去，「昭郎來了？」
衛衍昭的腳步停在門口。
還在皇子府邸的時候，他每天提心弔膽的從朝堂回家，就會看到皇后坐在院子里笑著在捏福餃，嘉元坐不住，拿著一把小木劍帶著長公主雲素鬧來鬧去，那是他最難忘的時候。
皇后拍拍手上的麵粉，「再坐一會兒就開飯了。」
玉德拿來帕子凈手，皇后看做的差不多了索性放下坐在皇帝身邊。
衛衍昭看著她，「這麼多年過去了，婉兒還是這麼美。」
皇后拿帕子捂著嘴，「皺紋都長了幾條了。」
衛衍昭握著她冰涼的手，「在我心裡還是一樣的，這麼多年一點沒變。」
皇后今天只簡單的束了發，她靠在皇帝肩上，宮女們來來回回的走動著，殿門開了條縫，初春的寒氣冰冷，皇帝把她擁的更緊了些。
皇后看著陰下來的天，「最近總是落雨，屋裡潮濕的緊。」
衛衍昭嗯了一聲，「春天到了。」
皇后喃喃的說，「那就沒有雪了。」
衛衍昭說，「等到冬月，你想看雪我帶你去南山看，那裡有片梅林，你會喜歡的。」
皇后平靜的說，「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等到冬天。」
衛衍昭聽不得這些，「能的。」
皇后從他懷裡抬起頭有來，「昭郎，我活不了多久了。」
衛衍昭也低頭看她，眼神中千言萬語最後化作一片不可置信的無措。
他說，「婉兒，你不能這麼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