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6章 海棠無香（十八）
花是用班裡一個女生的絲巾團成的。
「開始了啊！」
最先擊鼓的是孫舒雅。
由於沒有鼓，她是背對著所有人念數字，數字停下來，花在誰手裡誰就要接受懲罰。
溫茶坐在江燦身邊，嚴陣以待的看著班長手裡的花，眼神比以往暗沉許多。
江燦以為她是緊張，抬手握了一下她的手背，「別怕，一會兒是到你這兒，你就扔我身上。」
溫茶嘴角未勾，「那你選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我什麼也不選，我喝酒。」江燦睨著她，笑說:「我一大老爺們，還怕喝瓶啤酒？」
溫茶垂眸，「要是真輪到我，你也幫不了我的。」
「沒那麼倒霉。」江燦伸手揉揉她的腦袋，「如果真到了你，選哪個都行，我兜著呢。」
這種遊戲的習慣性玩法，就是問有沒有喜歡的人，初吻還在不在，過分一點就是現場找人擁吻，其他也沒什麼。
更何況大家都是同學，再過分也沒有了。
孫舒雅很快就開始喊數字，花像燙手的山芋一樣一個接一個人的傳過來。
還沒傳到溫茶這邊，孫舒雅的聲音就停了。
中招的是學習委員，她一臉沮喪的站起來，豁出去了一樣看向孫舒雅，「我選真心話。」
「好呀！」班長帶頭起鬨，「我們班你最喜歡的男生是誰？」
這個問題有些露骨。
一班一共五十個人，其中二十八個是男生，差不多都是學霸，最喜歡的其實很難選，這實際是在問，學習委員暗戀誰。
「別說沒有，你要是說了，就喝一杯果汁吧。」孫舒雅把毒藥一樣的果汁端到桌子上，光看著就想吐了。
「我最喜歡的是方橋，」學習委員看向不遠處的一個男生，「他英語很好，一直幫我補習，我喜歡他。」
名叫方橋的男生臉色通紅的站起來，手足無措的看著學習委員，緊張的不知該怎麼反應。
「有點苗頭啊。」孫舒雅眨眨眼睛，「要不當場告個白？」
學習委員臉色一紅，很想駁回她的提議，可又怕傷及方橋的感情，一時間有些為難。
「我也喜歡你。」方橋先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我跟你一個班以後，就喜歡你了，你學習很努力，做事情總是很認真，我，我……」方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是個馬大哈，跟你在一起久了，也變得細心起來，當時就很喜歡你了，一直想跟你告白，可考慮到我們要參加高考就忍住了，現在我們都輕鬆了，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
話音未落，學習委員的臉已經漲得通紅，她慌亂的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腦袋裡一團漿糊，「那你，那你之前幫我補習也是因為喜歡我？」
「嗯。」
「我知道了，」學習委員迅速收拾好心情，利索的走到他身邊，抬手扯住他的衣袖，「剩下的話，我們出去說吧。」
說到這兒，她看向班長，「接下來的遊戲我們就不參加了。」
班長哪好打擾兩人的好事，趕緊擺擺手，「去吧去吧，事成了記得給我們報信啊。」
學習委員瞪了他一眼，頭也不抬的和方橋跑走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覷一眼，在孫舒雅的催促下，開始繼續傳花。
這次遭殃的是方菲菲，介於她是沈蘊的女朋友，還是白富美，大家沒有刻意為難她，女生在意的問她究竟是怎麼追到沈蘊的。
提起這個方菲菲臉上出現了一絲憧憬。
「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在高一開學典禮上，他作為優秀學生代表上台發言，我對他有了初步印象，哦，這是個學習很好的男生呢。」
「然後呢？怎麼說上話的？」
「是在籃球場上，偶然有一天我發現他籃球打的好，就去看過幾次，也給他送過幾次水，再加上是同班同學也，一來二去就熟了。」
「這麼容易嗎？」其中一個女生不太相信，「沈蘊要是這麼容易追，我們也能把他追到才對啊。」
「當然沒這麼容易，」方菲菲搖搖頭，略帶得意的說:「後來有一次，我參加國際芭蕾舞比賽，邀請他當觀眾，他才對我動心了。」
說到底，方菲菲能和沈蘊在一起，也有自己存在的優勢。
她也給沈蘊送過水，也給沈蘊加過油，但這並不是沈蘊喜歡上她的契機，他喜歡的是那個在舞台上萬眾矚目的她。
那個她美麗、耀眼，讓人移不開眼睛。
優秀的人最先注意到的永遠是和自己一樣優秀的人，否則電視劇里傻白甜女主也不會在歷經重重磨難之後才終於和男神在一起。
言情小說的男主也不會有一個各方面都優秀到無可匹敵的白月光。
你想要和什麼樣的人在一起，就得付出同等的努力。
這些努力或許不會讓那個人徹徹底底的愛上你，卻會讓他注意到你。
默默做事的人也許很有天賦，但大多數都得不到正視，只有脫穎而出的人才能更接近自己目標。
方菲菲是成功的，她成功的吸引了沈蘊的目光，從此，他再也沒有把眼神移開過。
溫茶低頭笑了起來，有一種輸得心服口服的感覺。
原主永遠做不到她那麼耀眼。
而沈蘊要的，也不是一個只知道默默付出的人，他要耀眼的太陽，要明媚的花，也要心動。
方菲菲讓他心動，這比十年二十年的陪伴更重要。
有的人註定只能當過客。
「後來我們就互相喜歡了，等我生日的時候，我向他告白，他就接受啦。」
「這樣啊，」有女生羨慕的感嘆，「聽起來很浪漫呢，真好。」
「你和沈蘊很般配，祝福你們！」
「加油哦，一定要一直在一起才行！」
所有的艷羨最終都化作了祝福。
男神很重要，但他的幸福同樣重要。
如果有個人能給他幸福，那麼，就讓他一直幸福下去吧。
方菲菲靠在沈蘊身邊，開心的笑了起來，沈蘊從身後環著她，動作裡帶著溫柔的縱容。
溫茶靜靜地收回目光，江燦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臉，「剛才胡看什麼呢？」
溫茶搖搖頭，「沒什麼。」
江燦難得沉默了一下，說:「你還喜歡他啊？」
「誰？」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我不喜歡他，」溫茶搖搖頭，「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他。」
「哦。」
「我喜歡的另有其人，你要不要猜猜我喜歡誰？」
「我不猜，我要聽你親口說。」
溫茶:「……」
「說什麼？」不遠處的孫舒雅瞪向兩人，「遊戲馬上開始了，有什麼話出去再說，別在這兒掃興。」
江燦:「……」這狗玩意兒電燈泡怎麼不去死？
孫舒雅:「……」
孫舒雅又開始數數字，傳來傳去，宿命一般落在了溫茶手裡。
江燦皺起眉頭，「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讓你丟給我么？」
「我沒來得及。」
江燦幽幽嘆了口氣，「那你先別急，我在這兒陪著你呢。」
「哇啊！」孫舒雅轉過身看著自己的死黨，幸災樂禍的笑了起來，「總算輪到你了，說吧，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溫茶:「……」能不選嗎？
「顏茶，選真心話吧？」有人建議，「真心話一句話就過去了，簡單的很。」
「真心話有什麼意思？」有人搖頭，「要玩就玩大冒險，那才叫刺激。」
「大冒險。」溫茶麵色淡淡的說。
「什麼？」孫舒雅驚訝的睜大眼睛，「你居然選大冒險，你沒搞錯吧？」
「沒有。」
「那行，」孫舒雅側目瞥了江燦一眼，眼裡劃過惡作劇般的笑意，「把你手機拿出來，找到倒數第六個聯繫人，給那個號碼打電話告白。」
「你說什麼？」江燦騰地從位置上站起來，惡狠狠的瞪住孫舒雅，「你是不是腦子有坑？」
「我腦子有坑怎麼了？我今天還就跟你杠上了！」孫舒雅早就看不慣他，一點都不紳士，總是把她像趕蒼蠅一樣趕離溫茶身邊，真是氣死人了，這次就是為了膈應他。
倒數第六個號碼一定不是江燦的電話，所以才叫好玩嘛？
班長趕緊過來拍拍江燦的肩膀，「這只是個遊戲，認真你就輸了。」
江燦氣的恨不得錘他幾拳，「你們這幾個人，我記住了，都給我等著！」
「不玩了！」說完，他拉著溫茶的手就往外走。
「攔住他！」班長發動其他男生擋住去路，「不繼續玩可以，之前的懲罰得兌現了。」
江燦一腳踢在牆角的沙發上，把厚重的沙發踢出老遠，「愛誰玩誰玩，我不接受！」
「你這就玩不起了啊，」班長訕訕的說道:「更何況接受懲罰的是顏茶同學，你這麼緊張做什麼？是吧，顏茶同學？」
班長把目光轉到溫茶身上。
溫茶輕輕放開江燦的手，「只是個遊戲而已，我不會當真，你也不會的，對不對？」
「遊戲也不行。」江燦堅持，「我不同意！」
「那你先忍著。」
江燦:「……」
「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溫茶從包里取出手機，翻開通訊錄，找到了倒數第六個聯繫人，看著界面上標註的名字，溫茶靜靜地把電話撥了過去。
班長瞄了一眼她的手機屏幕，奇怪的問道:「這倒數第六個人是誰啊，備註怎麼是一串亂碼？」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
四周一下安靜下來，一道悅耳的純音樂鈴聲忽然在空氣里響起。
所有人都看向聲音響起的方向。
沈蘊取出手機，看到了一串陌生的號碼，他面色微變，看向屋門口，只看到了少女瘦削挺直的背影。
「這是怎麼回事？」有人驚訝的叫出聲，「顏茶撥號碼，沈蘊的手機怎麼會響？」
「難道顏茶打的是沈蘊的電話？不會這麼巧吧？」
「應該不是吧？沈蘊的電話應該是其他人打過來的，顏茶跟沈蘊一點交集也沒有，怎麼會有沈蘊的電話號碼？」
「說的也是。」
「……」
沈蘊站起身點開接聽鍵，一片嘈雜里，他聽見一道安靜又沉默的聲音，她說:「我喜歡你。」
她沒有說出他的名字，不過他知道，她說的是——
沈蘊，我喜歡你。
沈蘊的身體僵硬在原地。
他抬起眼睛，朝外看去，看到的只有她的背影，就好像曾經的無數年，她只見到過他的背影一樣。
他們中間隔著一條無法跨越的天塹。
然而她的聲音卻那麼清晰，清晰到沈蘊只聽了一聲，就無法忘記。
她說，我喜歡你。
很喜歡你。
無可救藥的喜歡你。
從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歡你你知道嗎？
然而現在卻要以這種方式，這種見不得光的方式告訴你。
「塵世上那些愛我的人，用盡方法拉住我，你的愛就不那樣，你的愛比他們偉大的多，你讓我自由。」
那道聲音很平靜，也很坦然。
沈蘊如遭雷擊，不可置信的看過去，看不到她臉上一絲神情。
這首詩，這是他初一那年，在朗誦比賽拿一等獎的詩，她怎麼會知道？
「給你講個故事吧，」她輕聲說:「從前有個小姑娘，她喜歡上了一個詩人，詩人是個十分浪漫的人，他喜歡自由，喜歡詩歌，喜歡世間一切的美好，就像是活在雲端上的神明。」
「小姑娘非常的仰慕他，覺得他就像是自己生命里的燈塔，引領著自己前進，她常常在暗地裡關注著他，長途跋涉不遠萬里給他採集清晨的露水做禮物，為他的快樂而快樂，為他的憂傷而難過，希望他一輩子快樂，也希望他能夠注意到自己。」
「但是愛慕詩人的姑娘太多了，她們各有優勢，時常圍繞著詩人，讓小姑娘顯得平平無奇起來，小姑娘感到很難過，但她無力改變這樣的結局，只能更加沉默的注視著詩人，希望他有一天能發現自己的真心。」
「但是小姑娘失望了，愛浪漫的詩人怎麼會喜歡這樣平凡的她，他要的是豐富多彩的人生，而這些小姑娘永遠無法帶給他，她像是開在角落裡的海棠花，就算盛開的鮮妍，也引不來詩人的注意。」
「因為海棠是沒有香味的。」
它開的再美好，也引不起詩人的注意。
「後來詩人愛上了一位高傲的公主，公主帶給了詩人心動的感覺，詩人痴迷於公主的優雅美麗，對她予取予求，小姑娘知道后，心裡有些嫉妒公主，她那樣自信驕傲，是自己永遠也學不會的，可她嫉妒的同時，也為詩人感到高興，因為總算有人走進了詩人的心裡，從此以後，她喜歡的人不會孤單，不會遺憾，他會很幸福的活著，就算他從沒注意過她。」
沈蘊沉默很久很久，才開口問她:「小姑娘為什麼不說出來呢？」
「因為她覺得自己不配，只有最好的人，才配得上詩人，而她自己太平凡了，她想變得很好很好的再向詩人表白。可她變得再好，也沒有辦法打動他。」
她輕輕的笑了起來，聲音里有淡淡的釋然。
「詩人會幸福的活著嗎？」她輕聲問。
一向平靜的沈蘊忽然哽咽了一聲，回答說:「會的。」
「那就好。」她低聲說:「小姑娘也會的。」
「戀人高大起來，端坐木屋的中央，完完整整清清潔潔地餵養我童年的白馬。」
「這是詩人摘抄過的一首詩，有一回小姑娘看到了，發現這是一首非常哀傷的詩，她給詩人留信說，詩人更適合快樂的詩，希望他能快快樂樂的活著。」
沈蘊愣了一下，太久遠太淺顯的記憶，他已經想不太起來。
但他知道這個情節一定發生過。否則她不會說出來。
她笑了笑，說:「不過後來小姑娘也喜歡上了這首詩，她才發現，『童年的白馬』是她年少時做過的一個夢，而戀人早已不是故事裡的詩人，他或許是個身披鎧甲的騎士，又或許是莽莽撞撞的學徒，更可能只是個毫無建樹的農夫，但他卻能給小姑娘切實的滿足感。」
這比詩人給小姑娘的縹緲要溫暖的多。
「故事的結局是，詩人和公主婚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小姑娘遇見了發現自己美好的人，過上了另一種屬於自己的生活。」
每個人都會遇到真正適合自己的人，他或許不是你第一眼就喜歡上的人，但他一定會是讓你覺得真實的人。
「故事講完了，大冒險也結束了，希望這個故事沒有讓你感到反感，打擾了，再見。」
沈蘊握緊手機，知道這聲再見的含義。
大冒險是假的，真心話卻是真的。
她借大冒險說的話，在別人眼裡是一場遊戲，但他很清楚不是的。
她是在向他道別，像過去的自己道別。
能說的話，都說了。
能做的事，都做了。
曲終人散，終於沒有遺憾了。
沈蘊忽然說不出那聲「再見」，說了就好像要失去一件心愛的寶物，他再也找不到同等價值的替代品，他捨不得，胸腔里甚至有些痙攣。
他才發現，自己原來也是渴望過去過那種平凡人的生活。
他是人，不是神，他有七情六慾，喜怒哀樂。
他也想輕輕鬆鬆，無憂無慮的活著。
只是那個停在原地的小姑娘，身邊已經站了另一個人。
……
「那是好早之前了，那個小姑娘隔三差五就過來看籃球比賽，每次都帶鹽汽水來，我還以為是為你來的呢，沒想到最後卻和江燦那小子在一起了，原來她喜歡的是江燦啊，真是誤會她了。」
「她長得還挺漂亮的，跟江燦一個班，聽說文才很好，江燦那小子賺到了。」
「我看兩人挺般配的，江燦那傢伙不動心則已，一動心要命呀。」
……
籃球隊隊友的話猶言在耳，但沈蘊已經想不起更多了。
他閉上眼睛輕輕的揚起嘴角，用最輕最輕的聲音說了聲再見。
再見，那個一直守護著我的女孩，謝謝你曾喜歡過我，希望你永遠幸福。
等他再睜開眼睛時，門口已經沒了溫茶的影子。
她終於走出了他的世界。
「電話打完了嗎？」跟閨蜜說話的方菲菲終於發現了他的不對勁，「來電話的人是誰啊？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沈蘊坐下來，強忍著心悸，淡淡道:「一個初中同學。」
「哦，」方菲菲默默地鬆了口氣，笑道:「要不是顏茶提前走了，你又沒有結束通話，我都懷疑給你打電話的是顏茶了。」
「不是她。」沈蘊搖搖頭，「是以前的一個朋友，給我講了一個有趣的故事。」
「什麼故事呀？」方菲菲開了點興趣？
「一個愚蠢詩人和啞巴小姑娘的故事。」
故事裡，詩人其實沒有發現小姑娘的秘密，直到小姑娘死亡他都沒發現，他和公主一直過著幸福的生活，那個小姑娘於他而言，不過是個相識的陌生人。
現在，他終於發現了。
然而，那個喜歡他的小姑娘，也隨著秘密的曝光消散在漫天清風裡。
我曾愛你，遺憾的是，那些開敗的海棠花，無香無味，獨自盛放，又獨自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