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4章 庶女心計(完)
周帝下葬第二天,新皇登基。
那天照例下了大雪,新皇踩著台階一步步走上高台,文武百官爭相叩拜。
新皇從容自若,大赦天下,免了百姓三年稅收。
所有牽涉太子謀逆一事的同黨,皆免除死刑,連同家眷親屬全部流放塞北,男子做苦役,女子為軍女支,以彰顯新皇寬厚仁慈。
百姓雖不知奪嫡的詳盡過程,卻對新皇十分推崇,一個免稅收的皇帝,自然要受到擁戴的。
定遠侯府也受到了牽連,不過卻沒有被流放,借著三個女兒的光,殷明哲被撤去爵位,貶為庶民,至於張家、宋家這些直接參与太子謀逆的臣子,均被流放塞北。
宋辭和宋相被押走那天,溫茶在街上看到了他們。
大公子再也沒了曾經的意氣風發,衣衫襤褸,灰頭土臉的模樣,看的人心酸。
他曾是太子近臣,新皇能饒了誰,也不會饒了他。
宋辭也在人群里看到了她,他渾身都是路人丟的菜葉,而她卻還是他印象里那個乖巧純真的小姑娘。
她乾淨、清澈還那樣美麗。
他和她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臉上卻都沒什麼表情。
她是漠然的,彷彿他們從未認識。
而他卻是慶幸的,幸而她沒有嫁給他,否則他今日的下場也會落在她身上,他怎捨得讓她遭這樣的罪。
如果是那樣他會選擇和她一起死的吧。
宋辭心想,那樣就是死,也死的乾脆利落。
可現實是,他不能死,還要用後半生去贖罪。
這就是報應。
他腦海里浮現出第一次看見她的場景,她膽小、驚惶,像只軟綿綿的小兔子,他們坐在河邊放河燈,那時,她還不像現在這般沉默,她嘰嘰喳喳的,又像麻雀兒,有好多願望,他嘲笑她說,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可她卻說,就算不靈,也沒關係,她只要實現最想要實現的那個就好。
她是那樣的天真又懂事。
最大的願望大概是想嫁給他。
那年燈會,她曾把願望寫到了河燈上,他看了個正著,用孔雀燈回應了她,卻終究沒能和她走到最後。
也不是不能走,只是他有些嫌棄她的身份。
說一千道一萬,還是他太過膚淺。
現在,終於輪到她來嫌棄他了。
她心裡應是暢快淋漓的吧。
宋辭想著想著,笑了起來,他有些想念她圍著自己嘰嘰喳喳的樣子。
只可惜後來,她既不愛笑,也不大愛說話了。
唯一的一次,竟是和他決裂。
他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卻在心裡說了聲,後會無期。
他們再見不了面,她大概也不會想見到他了吧。
溫茶從人群里回過頭,遠遠的就看到來迎接自己的楚霄,她抬腳走了過去,投入了未來夫君的懷裡。
「高興了?」楚霄摸摸她的腦袋,語焉不詳的問道。
溫茶嘿嘿一笑,「高興啊。」渣男落到這個下場,能有什麼不高興的?
「回去吧。」楚霄牽著她的手往回走,「你三姐姐還在等你。」
殷明哲被廢爵位后,溫茶和殷蘭便不是什麼侯府小姐了。
溫茶原以為新皇會悔婚,不會再娶殷蘭,沒想到常遠將軍常勝認了殷蘭當妹妹,被新皇定為皇後人選。
百官雖對這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將軍妹妹持懷疑的態度,不過礙於鎮北將軍的面子,並沒有上摺子抗議。
溫茶快步走進院子,遠遠的就聽到殷寧和殷蘭說笑的聲音,兩人似乎在討論孩子的事。
殷寧懷孕差不多五個月了,肚子早早就鼓了起來,臉也圓潤了些,看起來更加溫柔和氣。
溫茶推開門,兩人都看過來,看到溫茶后,急忙招手讓她過去。
「方才小傢伙踢我了,」殷寧拉著溫茶的手,笑容滿面的說:「他在肚子里可活潑了,你也來聽聽。」
溫茶側耳過去聽,聽到了些動靜,笑道:「我這侄兒以後恐怕又是練武奇才,。」
「我才不要他會多少武,」殷寧搖搖頭,摸著肚子,溫柔的說:「我只求他平安喜樂,高高興興的。」
「二姐姐說的是,」溫茶極為贊同道:「高高興興的,比什麼都重要。」
「那可要二姐夫多掙點家底,」殷蘭笑眯眯的說:「如此這般,才夠敗呀。」
「不還有你嗎?」溫茶揶揄道,「未來的皇後娘娘只要在皇上耳邊多美言幾句,這些可都是小事呀!」
殷蘭臉一紅,嗔怪道:「你也就指著這個捉弄我了。」
溫茶笑笑,「妹妹可是說錯了?」
殷蘭面上雖笑,眼裡卻沒有多少笑意,「以前我只當嫁個王爺便是天大的恩賜,現下竟要做皇后,卻同做夢一般,到處摸不著邊兒,四妹妹,你說陛下他是真心想娶我當皇后嗎?」
「這是自然,」溫茶眨眨眼,「他現在是一國之君,整個大周都供他差遣,他若不願娶,還能有人強迫不成?他既是給了你承諾,定是要兌現的。」
殷蘭稍稍安心,卻又有了別的憂慮,「既是進了宮闈,卻又不知該怎麼生存了?」
「這就要看三姐姐自己了。」溫茶淡淡道:「不管是嫁給皇帝還是嫁入尋常百姓家,這日子都得靠自己經營,三姐姐聰慧過人,慢慢兒就懂了。」
殷蘭最是喜歡聽她說這些,又不免定下心來,「既是沒有旁的選擇,便只好迎難而上了。」
溫茶輕輕一笑,沒再搭話,低頭又去聽小侄子的動靜。
三月初,殷蘭方一及笄就入了皇宮,帝后在宮城門前舉行了大典,自此殷蘭正式成了後宮之主。
新皇登基后,政通人和,百廢俱興,首要的事情便是收回散落在外的兵權。
所有的皇帝,不管是周帝還是新皇,都需要有自己的心腹。
當今鎮北將軍既是先皇近臣,便不會受到新皇重用。
皇帝多疑,自然要重新培養一位得心應手的大吏。
楚霄是新皇最先想要收服的人,新皇允諾他還是鎮北將軍,但虎符卻要由皇家掌管。
楚霄本就不是什麼貪慕榮華之輩,沒多久就將虎符上交君王,做了個沒實權的將軍。
六月,是溫茶的及笄禮。
楚霄如當初承諾那般,攜著八抬大轎來迎娶她。
及笄之年,紅妝十里,羨煞了多少上京姑娘的眼睛。
圍觀的百姓都認得高頭大馬上的將軍,紛紛送上誠摯祝福。
此時,將軍府里夕陽繾綣,院子里開了滿園茶花,間或幾支金葵,幾叢芍藥牡丹,將院子裝點的如夢似幻。
拜堂后,美貌的新娘子掀了蓋頭,拿著剪刀將院子里的花一枝枝剪下來,紮成一束裝進白玉花瓶里,復又回到屋裡,等著即將到來的新郎。
楚霄推開屋門,看著靠在床頭的小新娘,嘴角微微一勾,大步走過去,掀開了小姑娘的蓋頭。
蓋頭下的姑娘美麗的讓人睜不開眼睛。
「聽春蓉說,你去院子里採花了?」
「喏——」溫茶指指桌上的花瓶,獻寶似得問:「我插的好看吧?」
「好看。」楚霄看著她精緻漂亮的眉眼,喉嚨動了動,取下桌上的合巹酒和她同飲。
喝過酒後,氣氛有些粘稠起來,楚霄遲疑了片刻,伸手開始脫身上的紅衣。
溫茶眨了眨眼睛,有點莫名緊張。
楚霄脫下外袍后,瞥了她一眼,「在想什麼?」
溫茶歪著頭,沒說話。
楚霄頓了一下,又從衣櫃里又取了一件外袍穿在身上,順帶給她換了一件衣裳,看著她懵懵的樣子。
他笑著說:「走吧。」
隔著昏黃燈火,他伸出手拉她,面色平靜而淡然,「答應你的事,今晚就能實現了。」
溫茶沒反應過來,下一秒就被楚霄抱進了懷裡,「你不是想看揚州三月,塞北大漠,海上升明月嗎?我現在就帶你去。」
溫茶這才意識到,他要做什麼。
說好的解甲歸田,從來就不是唬人的。
她掙扎著,抱起桌上的白玉花瓶,要把花也一起帶走。
楚霄側目親了一下她的眼睛,帶著她走到門前,那裡早就備好了馬車,裡面什麼都有,只需她坐進去,就能遊歷四方。
溫茶窩進馬車,楚霄站在府前,將火摺子往裡一扔,火花隨之而起,淹沒了整座府邸,他轉過身,跟著她一起離開了這座充滿浮華和權欲的王城。
禁軍趕到鎮北將軍府時,府邸已經被燒成了灰燼,裡面只找到幾具骨架,似將軍和夫人的骸骨。
傳聞將軍府小廝值夜時打瞌睡,不小心打翻了燭燈,將整個將軍府化為火海,將軍和夫人睡得沉,也沒能逃過一劫。
鎮北將軍新婚當夜被燒死的事,引起了無數唏噓,誰能想到一朝戰神沒有戰死沙場,而是葬身火海,這般驚才絕艷之人,死的竟如此窩囊,實在可惜。
然而,這些人再怎麼想,也不及站在權勢頂峰男人的心思複雜,他才下定決心想要除掉楚霄,將軍府就發生火災,哪有這樣巧合的事?
這不是巧合,這是一出完美的金蟬脫殼。
新皇冷笑著推倒桌上的奏摺,心裡既氣憤,又悄悄鬆了口氣。
楚霄於他有恩,按理說他不該動楚霄,可新政不需要這樣不服管教的將軍,他容不得他,自然要拔了這顆眼中釘。
現在楚霄走了,到不算他忘恩負義。
新皇輕輕嘆了口氣,心裡說不出的悵然。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他靠在龍椅上,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殿外的皇后遲疑了一瞬,推開門,把親手做的安神湯端了過去。
新皇這一生是這樣複雜,她這一生,又何嘗不是呢?
他們這一生都不會產生愛情,不過是兩個合適的人,相互習慣罷了。
可在這宮闈中,習慣也需要動心思的。
七月,殷寧產下一子時,溫茶和楚霄抵達了江南的一座水上小鎮,兩人在小鎮上臨水泛舟,動了以後在這兒定居的念頭。
「到時候,我們就在這兒建座小樓,」梳著夫人髮髻的溫茶笑眯眯的說:「樓下要種些花,品種不要太多,開的好看就好,等我們玩夠了就回到這兒來養老,如果能行,還可以開個酒坊,賣些酒掙生活費。」
楚霄聞言挑挑眉,「我還養不起你?」
「不是這個意思,」溫茶瞪了他一眼,「我是覺得這樣有趣。」
「那就依你。」楚霄放下竹竿,伸手碰了碰她的臉,「你想做什麼,便做什麼。」
溫茶咯咯笑一聲:「到時候還要養只卷尾巴的土狗,天天跟在身後,一定很快活。」
楚霄皺起眉,沉聲道:「孩兒都沒有養,不準養這些。」
「為什麼?」溫茶別嘴,「只是個小傢伙而已。」
「把孩兒生了再說。」楚霄揉揉她的腦袋,「以後養大了孩兒,有的是養土狗兒的機會。」
溫茶歪過腦袋沒理他,轉眼就被人抬起下巴親了下來,伴隨著男人低沉又繾綣的聲音,「聽話。」
溫茶臉一紅,喏喏了幾秒,沒有反駁他。
聽話就聽話唄,又不會少塊肉。
再後來兩人又去了許多地方,看過江南三月煙雨,塞北大漠孤煙,海上日出日落,也遇見過各式各樣的人,經歷過許許多多的事。
到最後,停在了最初的水上小鎮,修竹樓,賣水酒,養只卷尾巴土狗,相依相偎,如此一生。
一生其實很簡單,只要和喜歡的人一起,哪裡都是歸處,哪裡都能停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