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一米陽光（六）
溫茶走進辦公室。
一眼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穿著校服，面容獃滯的小姑娘。
她靜靜的盯著發光的地板，一動也不動，身邊坐了個紅著眼睛，哭的說不出話來的女人。
溫茶走到她身邊，停了一下，坐在她面前，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楊晶晶……」
名為楊晶晶的少女似乎沒聽見她說話一樣，仍盯著什麼東西發獃，恍若未聞。
倒是她身邊的女人抹了一把眼淚，看向溫茶，「你好，我是她的媽媽，請問你是？」
「吳月女士，如果你情緒已經穩定下來，請你跟我們去做一下筆錄。」
徐冰走上前來，打斷她的詢問，「秦隊，已經等你一會兒了。」
「哦，好。」
女人急忙站起身，身上的職業長裙，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材，她朝溫茶點點頭，就跟徐冰走了出去。
徐冰對溫茶擠了一下眼睛。
溫茶微微一笑，徐冰就帶著吳月去找秦淮。
等他消失不見，辦公室里就被騰了出來。
溫茶垂眸看了一眼楊晶晶，什麼話也沒說，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平息了心緒。
過了一會兒，她睜開眼睛，淡淡道:「你在想什麼？」
楊晶晶終於聽見了詢問，抬頭朝她看了一眼，看到是她的時候，楊晶晶愣住了。
她白皙稚嫩的臉上閃過驚疑:「蘇，蘇醫生……」
「是我。」溫茶回答。
楊晶晶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再看她一眼，立刻垂下頭，低不可聞的說:「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看看你。」
「是，是誰讓你來的……」
「秦警官。」
楊晶晶抖了一下肩膀，「謝謝你。」
溫茶沒說話，盯著她略帶驚惶的面色看了一眼，若無其事的說:「你爸爸離世了，你心裡難過嗎？」
小姑娘手臂猛然一顫，似乎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
她面上閃過明顯的拒絕。
但是當她看到溫茶的臉時，她沉寂了。
她低低回答:「他是我爸爸，我當然傷心。」
溫茶輕笑:「如果他不是你爸爸，你會嗎？」
如果他不是爸爸……
楊晶晶手指一緊，差點把手掌心掐出血來。
她咬緊牙關，點點頭，「我會。」
「我知道了。」溫茶並不打算對她從進行心理方面入手，倒了杯水遞給她，溫聲道:「我知道你很愛你的爸爸，你從小到大都很崇拜他，但人死不能復生，過去的事，也無法挽回，你應該學著向前看，走出這個禁錮，我們不能總局限在一個地方。」
「是嗎？」
小姑娘抬起頭，眼睛眨也不眨盯住她，似乎想從她這裡得到什麼勇氣。
「是啊。」溫茶彎起眼眸。
「蘇醫生？」
「嗯？」
「你往前看了嗎？」
溫茶握住杯子的手垂落在膝蓋上，笑眯眯的回答:「我當然，也是啊。」
話音未落，小姑娘吸了一下鼻子，似乎很難接受這個答案，又似乎重重的鬆了口氣。
「蘇醫生。」
「嗯？」
「如果你也往前看的話，我也往前看吧。」
「好。」
溫茶將水杯輕輕放進她手裡，「眼淚很多時候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我知道你現在沒哭，不是不難過，恰恰是心裡最難受，但你不要不作聲色，讓媽媽和身邊的人擔心好嗎？」
「我知道……」小姑娘抹了一把臉，「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你可以的。」溫茶輕柔的安撫她:「你身邊，還有很多很多，愛你的人，這些人，都是你站起來的勇氣。」
「我知道。」
楊晶晶深深地吸了口氣，喝了大半杯水，眼圈驀然紅了起來，她目光灼灼的盯住溫茶:「你也是這樣想的嗎？」
「是啊。」
溫茶眨眨眼睛，「我希望你趕緊好起來。」
小姑娘沉默的低下頭，許久沒說話，半晌后，她叫了一聲溫茶，她說:「蘇醫生，謝謝你。」
沒等溫茶回答，她又說:「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記得啊，」溫茶失笑:「那時候你看到我很吃驚，也很害怕。」
「你知道我為什麼吃驚嗎？」
「為什麼啊？」
「因為蘇醫生的眼睛很好看。」
「真的啊？」
「嗯，」小姑娘重重的點點頭，稚嫩的臉上一片認真，她陷在莫名的回憶里出不來:「我以前養過一隻波斯貓，是爸爸給我買的，我和爸爸都很喜歡它，它很白，很乖，也很可愛，它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像是夏天夜裡，涼涼的月光。」
「我和爸爸，給它取名叫琥珀。」
溫茶點點頭:「名字很好聽……」
小姑娘卻是神色恍惚道:「蘇醫生的眼睛，和它的很像。」
她抬起手，想要觸碰溫茶的臉，「只可惜，在我九歲那年，它生了一場病死了，以後我再也找不到那樣的貓了。」
「不用找一樣的。」
溫茶不著痕迹避開她的手，「以後，你還能養其他的小動物。」
「是啊。」楊晶晶放下手，面上呈現出異於同齡人的成熟，「我們要向前看。」
溫茶沒回答她的話，目光靜靜地流淌在她臉上，「你爸爸說你小的時候，很黏他，很喜歡和他玩，你們擁有很多美好的回憶，但是後來，你好像不怎麼親近他，他向我抱怨的時候，還很懷念那段時光，也一直托我讓我開導你，你能告訴我原因嗎？」
楊晶晶眼睛里劃過一道幽光，「爸爸真的這麼說的嗎？」
「是啊，」溫茶微笑道:「他很愛你。」
「我也愛他。」楊晶晶也笑起來，笑容裡帶著深深地憂鬱，「但有時候，我更想愛我自己。」
溫茶手指在身側動了動，「這並不矛盾。」
「不，」楊晶晶搖搖頭，「有時候，這就是一個選擇題。」
「……」
「我和他之間並沒有產生矛盾，我只是選擇了一隻貓。」
楊晶晶從椅子上站起來，回眸，看著溫茶溫寧淡然的臉，笑的像哭，「蘇醫生，我以前見過你的照片。」
溫茶回望她。
小姑娘笑慢慢變淡，眼睛里有讓人無法觸碰的懷念，她說:「你小的時候，和我養的那隻貓，真像。」
說完這句話，她沒再回答溫茶的任何問題，推開門，往外走了。
她的背挺得很直，腳步邁得很大，似乎沒有什麼能夠阻止她往前走。
溫茶在原地坐了一會兒，沒想明白小姑娘說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小的時候，楊晶晶還沒出生呢。
而且她說的話，太過成熟。
想不明白，也就不想。
她站起身推開門，外面，吳月已經做完筆錄，看到終於有了表情的楊晶晶后，哭的泣不成聲，兩人痛哭流涕的抱在了一起。
秦淮面無表情的站在他們身邊，聽見聲音，回頭看過來，看到她。
他招招手讓她過去。
溫茶走近。
他說:「我帶你去吃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