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山鬼軟萌（一）
下過雨的天氣碧空如洗，白色的雲朵棉花似的東一朵，西一片，十分軟綿。
半人高的青翠草叢裡一顆一顆珍珠般的露水滴滴答答的滑落進濕潤的泥土裡。
草叢裡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草葉緩緩的隨著響動傾斜著。
不多時，草叢裡掙脫出一隻灰濛濛的小兔子。
小兔子兩個拳頭大小，周身全是不打眼的灰色，渾身絨毛被露水打濕了可憐兮兮的貼在身上，凸顯出四隻腳出奇的胖，肚皮也是圓滾滾的，活像是個圓球。
它豎著一對肥嘟嘟的耳朵，一雙大眼睛也是圓溜溜的，眼睛里的顏色有些奇怪，不是一般兔子的紅眼珠，而是麻溜的一串黑。
它盯著草叢裡看了一眼，轉了轉眼珠，三瓣嘴叼著一根紅彤彤的小蘿蔔，咕嘰咕嘰踩著滿腳的濕泥艱難的往前跑，路上開滿了粉撲撲的鈴蘭花，雨水過後，十分嬌艷好看，它跑了一會兒，丟下紅蘿蔔，用兩顆板牙咬斷了幾枝花，叼著蘿蔔和花，朝著樹林深處的洞口跑去，跑兩下摔一跤，很快就摔了渾身泥。
樹林和外面深得像要吃人的草叢不一樣。
這裡長滿了高大漂亮的喬木，喬木下開了好多外面看不到的小花，小鳥啊，小動物們都喜歡這裡。
小灰兔的家就在喬木下邊的洞穴里，那裡住著小兔子所有的族人。
她叼著花還未鑽進洞穴，一隻白色小兔子從洞里鑽了出來，是個可愛的小姑娘，渾身雪白雪白的，沒有一點雜毛，她紅溜溜的眼睛像兩顆晶瑩的石榴石，她盯著小灰兔看了一眼，嫌棄道:「又跑去外面偷蘿蔔了？」
被說中心事，小灰兔有些羞澀的低下頭，叼著蘿蔔不敢看她。
小白兔頓時伸出爪子撓了一下她垂下去的胖耳朵，「看看你渾身髒兮兮的樣子，真給我們族丟人，趕快去溪邊洗乾淨，不然不準回家。」
說罷，她就要來叼小灰兔嘴裡的紅蘿蔔，小灰兔後退幾步，不讓她靠近，轉過身穿過花田跑了。
小白兔看她小氣吧啦的樣子，氣的用爪子撓了撓樹榦，「不就是一個蘿蔔嗎？誰還找不到啊！哼！」
說罷，她朝著樹林外面跑去了。
小灰兔跑去溪邊先把蘿蔔洗乾淨之後，才慢慢的把身上的泥巴也都洗乾淨了，她抖抖身上的水珠，正要叼著蘿蔔往回跳。
一陣古老悅耳的銅鈴聲從遠遠的地方響起，聲音清脆乾淨，是從溪水的另一邊傳來的，聽來有如梵音，分外醒神，轉眼就從很遠的地方向這裡靠近。
溪水的另一邊是東籬山更高的地方，小動物根本無法接近那裡，傳聞在山顛上住著一隻非常兇猛的野獸，它生性暴戾，茹毛飲血，會將一切靠近者全部殺死。
在每月十五這一天，它會從山顛上下來取水，這一日，山裡的小動物們都不會來喝水，生怕招惹了野獸，平白丟了性命。
今天可不就是舊曆十五么？
小灰兔鼻尖出了一層汗，是它來了嗎？
她戰戰兢兢的往後退，翹著毛茸茸的短尾巴，連蘿蔔都來不及叼，悄悄地藏在了溪邊的一塊大石頭後面，露出一雙驚慌的眼眸朝著越來越近的銅鈴聲望過去。
終於，草叢裡露出了一隻檀木的小角，漸漸的，一座紫檀為基，金絲楠木為身，黃檀灌頂，華美雲錦為簾的馬車悄然出現在眼前。
那馬車華美非凡，四周生長著許多枝繁葉茂的玉蘭花，淡紫色的花瓣隨風搖曳，分外美麗，車頂鋪滿了金黃色的桂花，亮燦燦的，被陽光照耀的散發著絢麗光芒，車轅上杜衡和石蘭的香氣溢滿鼻尖，令人心曠神怡。
小灰兔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東西，盯得眼珠子都不會動了。
那隻陳舊精緻的四角銅鈴正掛在馬車琅琊迴旋的一角，隨著馬車行走，發出陣陣聲響。
小灰兔也沒聽過這麼好聽的聲音，像族中老輩們說的仙樂一般，抽絲剝繭般，聲聲入耳。
她耳朵豎的老高，動了動鼻子，深深吸了一口香氣，正要再看去，鼻子忽然有些癢。
好像吸多了……
她用爪子捂住鼻子，聽見馬車停下來的聲音，扒著石頭向外望，才發現那拉車的竟不是馬，而是兩頭渾身色澤鮮艷，油光水滑，四肢矯健的豹子！
兩頭豹子停在溪邊，黑色的眼睛犀利的朝著四周看去，似乎在尋找藏匿著的小動物，準備清理清理。
果真是凶獸的坐騎。
小灰兔渾身都開始出汗，身子往後躲了躲。
那豹子沒有發現可疑之物，低低叫了一聲。
馬車裡忽然跳出來一隻手持小木桶，動作矯捷，渾身五顏六色的小耳朵狸貓，那狸貓十分機靈，探頭探腦的踩著小石子跳到了溪邊，迅速的打了一桶水返回了馬車裡，動作靈活，氣都不帶喘一口的折回來十餘次，最後坐在了豹子身上，沖著馬車裡唧唧唧不知說了什麼。
似乎是要原路返回。
馬車裡一片寂靜之後，精緻的雲錦簾幕微微晃了晃，隔著簾幕，竟伸出一隻修長白皙的手來。
那手肌理細膩，在陽光下灼灼生輝，指尖晶瑩，竟好似湖底沉溺數年的羊脂玉，看得人心潮起伏。
廣袖低垂間，只聽見一道薄涼清澈的聲音，「等等。」
聲音像是山顛飛澗，汩汩清泉，動人心魄。
小灰兔還沒反應過來。
那小狸貓頓時不再叫喚，它跳到馬車邊，恭敬的把耳朵側過去，車中之人似乎吩咐了些什麼，它偏過頭，直直的朝著溪水這邊看過來，大大的眼睛里閃現著思索的光芒。
小灰兔嚇得心臟怦怦亂跳，正以為自己暴露了。
那隻狸貓就從溪水那邊朝著這邊健步如飛的跑過來。
目標直指她所在的地方！
完了完了！
小灰兔咬住牙齒，眼睛都水汪汪了，她不會被抓去撕掉吃了吧？！
小狸貓跳到石頭邊，眼睛勾魂攝魄的四下搜索著，最終目光鎖定了一個地方。
小灰兔閉上眼睛正要等死，小狸貓爪子迅速從石頭邊撈了某樣東西，似沒看到她，扭頭就朝著原路返回去了。
很快，溪邊又響起了銅鈴清脆悅耳的聲音。
那聲音漸行漸遠，豹子小狸貓，合著那看不清面容的人一同消失不見。
小灰兔睜開眼，大難不死的靠在石頭上，渾身都被汗濕透了。
她從石頭後面跳出來，正準備洗一下取了蘿蔔回家，眼睛一瞥，心都涼了。
她那不遠數里！摔了幾跤！渾身泥濘！辛辛苦苦！用嘴！叼回來的！紅蘿蔔！！
竟、然、不、見、了？！
哪個天殺的！竟把她的蘿蔔順走了？！
她那甜甜的蘿蔔啊！！
她不要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