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方桐回來得有些晚,但原嫣回祁市就是為了看她，一直沒睡在等她。
方桐洗了澡，專門跑到原嫣的閨房裡,陪她一起睡。
「外公什麼時候回來呀？」原嫣問。
方桐說：「今天剛跟他視頻過,他在澳洲可開心呢,我看他一時半會不想回來了。對了,你外公說你一直都沒給他打電話，你回頭想著點,給他打過去，他想你了。」
原嫣頓了頓，「噢」了一聲。
方桐到底是親媽,最了解自己閨女。聽她這一聲「噢」就覺得不對。她把視線從筆記本上移開,轉頭看看原嫣。
原嫣趴在她旁邊玩手機。
「嫣嫣？」方桐問，「最近怎麼都不給外公打電話了？怎麼回事？」
原嫣知道被自己媽媽看出來了。她嘆了口氣，說：「就知道那些事之後,心裡有點彆扭。」
原振的事，她在去琛市之前就約略知道，反而好面對一些。而對自己的外公，突然知道那麼疼愛自己的一個老人,原來年輕的時候曾經那麼風流,讓自己的外婆和媽媽過得一直都不開心,原嫣接受起來就困難了些。總覺得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
真實的這個人，和自己一直以為的這個人，彷彿兩個人。
「都是過去的事了,別放在心上。」方桐嘆息，「不管你外公對你外婆怎麼樣，他都是最疼你的。」
這是真的，或許是因為他老了，也有可能是因為隔輩親，方老對原嫣甚至比對方桐都疼愛得多了。
原嫣嘆了口氣：「我知道了，我明天給外公打電話。」
方桐捋了捋她的頭髮，欣慰地笑笑，又說：「別玩手機了，早點睡。」
原嫣說：「您怎麼不睡？」
方桐說：「我弄完這些就睡。」
筆記本上打開的都是報表，方桐可不是在玩。方老一輩子生兒子無望，終於肯服老之後，徹底想開了，把生意全放手給了方桐，方桐是現在方家挑大樑的人。
方桐一向管原嫣比原振還嚴格。原嫣咕噥一聲，還是把手機扔到一邊去，趴在了枕頭上。
卧室里很安靜，只有方桐身側一盞壁燈亮著，光線幽昏。鍵盤的聲音很小，沙沙的響在卧室里。
過了很久都沒有聲息，方桐都以為原嫣睡著了的時候，原嫣忽然幽幽地問：「媽，韓叔叔是不是在追求你？」
鍵盤的聲音消失了。
過了會兒，方桐漫不經心地說：「追求我的又不是他一個。」
原嫣輕聲問：「那您會再結婚嗎？」
房間里靜默了一會兒。方桐問：「你希望我結，還是不希望我結？」
原嫣掙扎了許久，終於說：「我覺得小羅挺好的。」
方桐感到震驚。
原嫣才離開她多久，竟然這樣飛快的長大了？
這份「長大」不是說原嫣已經可以直面成人世界的兩性，而是指原嫣在關於方桐再婚不再婚的這個問題中，選擇了對自己最有利的一個選項。
對於身為獨生女的方家和原家兩家的唯一繼承人原嫣來說，原振包養個二奶和方桐安置個私人助理，自然比他們各自再婚，各自有法定的共享財產的配偶甚至再生出有繼承權的孩子來說，要強得多了。
這是最好的選項。
對原嫣最好的選項。
或許原振是對的。他一直認為，不該將孩子保護得太過，應該讓原嫣早點看清這世界。
方桐一直攔著。
這對前夫妻，一個是太早被母親硬扯著直面婚姻的真實，從而影響了整個人生的價值觀，故而不想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轍；另一個則是一直幸福的生活在父母的庇護之下，卻忽失怙恃，不得不去直面赤果果的利益之爭，因沒有還手之力險些被撕碎了生吞，故而覺得應該早早讓孩子有自立自保的能力。
兩人在這件事上一直有爭執。但原嫣一直跟在方桐身邊，便受方桐的影響更深。
可她才不過去了琛市一個來月，就變得不一樣了。方桐在她身上隱隱看到了原振的影子。不管她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籌謀，還是完全依憑本能，她都作出了對自己最好的選擇。
這選擇或許自私了一些，但方桐這輩子就不打算再生第二個孩子，原嫣是她唯一的孩子，她允許原嫣自私。
她微笑起來，伸出手輕輕的拍原嫣的背，就像她還是個寶寶似的。
「你放心。」她溫柔地說，「不管我和你爸會不會再婚，你都是我們唯一的孩子。」
但原嫣此時，正在為自己剛剛說出了那樣自私的話而感到羞愧和慌亂，沒有去深思方桐這話里的含義，只把它當成了一句普通的安慰。
方桐再忙，周六都硬擠出時間陪原嫣。
她帶原嫣去買禮服。
原嫣試了幾件，欲言又止。
「怎麼了？」方桐看出來了。
原嫣吞吞吐吐地說：「其實，不用買也行，我一個同學，他喜歡服裝設計，他說他給我做一件。」
萬不料，方桐只思索了一秒，就肯定地說：「顧丞。」
原嫣瞠目結舌。
她的傻樣子逗笑了方桐，方桐橫了她一眼，說：「怎麼？覺得去了琛市，就天高皇帝遠了？我管不了你了？」
原嫣縱然真的是這樣想的，現在也大氣都不敢出了，訕訕地問：「您怎麼知道的？」
「老韓跟我聊過，他大嫂以前是設計師，小顧得了他媽媽的遺傳，也喜歡這個。他們家老爺子為這個跟小顧大吵過一架，氣得腦溢血差點就過去了。老韓把小顧打了一頓，小顧就乖了。」
方桐瞥了原嫣一眼，說：「看起來，乖都是裝的。他現在還折騰這個？」
原嫣趕緊抱住她胳膊：「您可別跟韓叔叔說啊。萬一他打小報告呢？」
方桐說：「別人的家事，我多什麼嘴。你試試這件。」
「不用買了，顧丞他……」
原嫣想說顧丞都定稿了，就差做了。方桐打斷她，不以為意地說：「他是什麼大設計師？就是個孩子而已。他要是做不出來，或者做出來不合你意怎麼辦？這個和這個，都試一下。」
原嫣敢跟原振大小聲，在方桐跟前就只能低眉順眼的服從命令，乖乖地去試了，乖乖地買了。
吃飯的時候，方桐說：「其實服裝設計也挺好的。小顧家裡要是肯支持，自己創個品牌做做，也能做大的。老韓就是有顧老的支持，從一窮二白，到現在的晟達集團的。」
原嫣說：「韓叔叔也怪，顧家這種，資源應該很多，他幹什麼不行，干酒店？總覺得……怪怪的。」
家裡有政治背景的，通常做地產、工程、能源等等更合理一些。韓東晟卻去做了酒店業，原嫣從最開始知道就覺得怪，主要是因為她找不到這裡面的邏輯。
「老韓的出身你知道嗎？」方桐問。
原嫣說：「我爸給我說了，挺慘的，據說被農村的親戚虐待過？」
方桐點點頭，說：「顧老把他從老家帶出來，先帶他進城住進了酒店裡。他說他那個晚上不敢閉眼，生怕一閉眼再睜開，發現是一場夢。他說小時候明明也跟父母住過酒店的，卻覺得那天晚上睡的那張床，是他這輩子睡過的最軟最舒服的床。他後來就迷戀上了住酒店，再後來成年了，就做起酒店行業。」
聽著就讓人心中惻然。
原嫣無語了半晌，說：「我記得有個理論說，長大之後的很多行為，其實都是童年陰影造成的。韓叔叔這個……很典型了？」
方桐喝了口水，說：「你之所以為你，是因為你過去經歷的一切。」
原嫣忽然琢磨過味來了。
「媽，這個韓叔叔……挺心機的啊。」她不滿地說。
方桐挑挑眉。
原嫣給她分析：「您看他，什麼都跟您說。顧丞的事也說，這是利用侄子。然後還賣慘，這是利用您的同情心。您說心機不心機？」
原嫣又想起來：「他對我這麼熱乎，是不是也在利用我？」
方桐失笑。
「太遲鈍了。」她說，「多跟你爸學學，這要是他，第一時間就能反應過來。」
原嫣氣呼呼地喝果汁。
她垂下了眼眸。
每當方桐提起原振，或者原振提起方桐，原嫣其實都能感覺到他們之間不是陌生的、毫無感情的。但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又和她與顧丞的相互喜歡截然不同。
比夫妻戀人都理智，卻比朋友更親密。
這一種情感，她一時間還不能完全參透。
但令她自己都吃驚都感到難以接受的是，不知道從何時起，她竟然沒了希望他們兩個人能複合的念頭了。
他們各自有歡情，在沒有婚姻束縛的情況下，兩個人的關係竟然比從前穩定得多，再沒有那種風雨欲來的壓抑和恐懼。原嫣不知不覺的適應了這種狀態。
就在昨天晚上，她在御園吃晚飯的時候，甚至還沒什麼障礙的和柳蘭茜說了兩句話。
原嫣回想起來，驚覺了自己的變化。
她是徹底的從觀念上就發生了變化。
從前，她厭憎柳蘭茜，因為她把柳蘭茜當做破壞父母婚姻的小三兒，可這也是因為，她把柳蘭茜當成一個平等的人。
可現在，她的觀念不知道從何時起竟漸漸的朝原振靠攏了。
無論是小羅還是柳蘭茜，對方桐和原振來說，大約都不是能被平等看待的人。
原嫣不曾見過方桐和小羅私下裡相處的樣子，卻見過她給小羅下命令的樣子。方桐或許比原振稍稍溫和些，不像原振那樣赤果果，但在她心裡，小羅和柳蘭茜必然是同等性質的存在。
他們都是可消費的、可消耗的、可替代的。
原嫣回憶起昨晚她隨口和柳蘭茜說話時的心態，無意識的就在以這樣的視角去看待柳蘭茜了。
對原振來說，柳蘭茜就和家裡的一副油畫、一隻煙灰缸一樣。
他把她擺在家裡，她就成為這房子的一部分，具有其功能性。
而原嫣，原嫣才是御園的女主人。在原振看來，原嫣根本不用在乎柳蘭茜的存在。誰跟個煙灰缸置氣呢？實在不喜歡這一個，換一個就是了。
就如他一直說的，掉格調。
這句話原嫣先前理解了一層，此時，又理解了更深的一層。
她不禁有些怔然。
星期天早晨，原嫣還在衛生間里洗漱，就聽到自己的手機響起來，有人撥了視頻通話過來。方桐幫她把手機拿過來，臉上帶著一抹瞭然的笑意。
原嫣莫名，接過來一看，竟然是顧丞。
她把方桐推出衛生間，關上了門才接通。
「起了嗎？」顧丞問。
原嫣頂著個雞窩頭，大言不慚：「早起了！」
顧丞笑了笑，微微轉動手機鏡頭，露出了他身後的位置。
原嫣就開心地尖叫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