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原嫣低著頭上了樓,路過苗苗和汪菲的寢室的時候,卻看到門縫裡有光透出來。
原嫣腳步稍一頓，好巧不巧的房間門便開了，汪菲穿著睡衣，趿著拖鞋,拎著一袋垃圾出來。看見原嫣，有點吃驚：「原嫣？你怎麼又回來了？」
再一看,原嫣的眼睛紅紅的。汪菲是知道原嫣家情況的，頓時炸毛：「是不是小三兒又搞幺蛾子了？欺負你了？」
難過的時候，只有朋友最安慰人。看汪菲一副擼袖子準備干架的樣子，原嫣空空的心裡，總算有了點依靠。
她就撲過去埋胸。
汪菲平胸,她就改埋肩了。
「嚶嚶嚶~」她說,「看到你我就好受多了。」
倆人就摟著抱著的一起回房間了。
苗苗不在，汪菲一個人煮了半壺甜湯。原嫣抱著杯子，喝著熱騰騰甜滋滋的養生湯,暖心暖胃,整個人都好受多了。
她問汪菲：「你怎麼沒回家？」家不就是本市的嗎？
汪菲說：「苗苗回家去了，我回家也沒人陪,房子還大,怪嚇人的,還不如住宿舍呢。」
「爸媽那麼忙啊？」原嫣說。她的爸爸媽媽也很忙，特別最近幾年，尤其忙。原振幾乎一直就不在祁市,說是在跟琛市的項目。每次回來都是為了看她。
現在想起來，原嫣懷疑，他們那時雖然沒離婚，但是不是……已經分居了。
那時候不願意去面對，隱約察覺不對，使勁想各種辦法就想撮合爸媽在一起。
都是徒勞。
汪菲抱著杯子沉默了一下，卻說：「也不是，他們倆各有小家，互相不願意見面而已。」
原嫣怔住了。
「我們家比你們家情況我覺得其實還不如呢。他們倆老說，是為了我不離婚。」汪菲撇撇嘴，「有時候真想求他們，乾脆離了得了。」
原嫣不能接受：「你怎麼還盼著自己爸媽離婚？」
「因為真的很煩啊。」汪菲聳聳肩，「你沒見過，他們倆在一起，除了吵還是吵，互相指責。然後又口口聲聲說是因為我才不離婚。所以吵架了，不開心了，都怪我啊。我就每天寫個作業，粉個明星，什麼都沒幹，鍋就從天上砸下來讓我背了。」
原嫣一時不知道該怎麼介面。
汪菲奇怪地說：「難道你爸媽不吵架嗎？」不是都鬧到離婚了嗎？
原嫣搖頭：「我從來沒看到過他們吵架，私底下有沒有吵過我不知道，但是當著我面從來不吵。他們就是……互相冷淡。」
很冷，兩個人之間，有種不能相容的互斥的氣場。
「那就是冷暴力的類型咯。」汪菲說，「其實也好不到哪去，一樣的。不過你爸媽有一樣比我爸媽強，不把責任推到你身上。講真啊，我有時候真是想不通他們為什麼不離婚。他們好像就是，內心裡也不是不想離，可是好像又總覺得離婚本身就是個不好的事，他們不想接受這個不好的事，就硬是扛著。」
她嘆了口氣，說：「我記得有次鶴妍還說，老一輩才硬不離婚，中青代已經好多了，根本不是，我爸媽也不算老啊，也是中青代啊，你看他們這思想。寧可互相噁心著湊一起，也不肯彼此放過啊。」
原嫣想起來，汪菲剛才說過的，他爸媽各有「小家」，原嫣此時才恍然明白她的意思。她心裡難受起來，咬住嘴唇。
有個人跟自己情況差不多，很容易產生親近之心。原嫣原本不想說這件事，結果終於還是把今天發現的事告訴了汪菲。
「原來是這樣啊。」汪菲問，「那你究竟是生誰的氣呢？你爸，還是小三兒？」
原嫣垂眸：「我生我自己的氣。」
「我現在回想起來，其實從前有很多蛛絲馬跡的，我媽不可能不知道的。就我傻，而且他們倆也都瞞著我。我爸回祁市，看完我就說有事，不在家裡住，我硬留他住下。現在想想，多……給我媽添堵。」
到底是自己爸爸，原嫣把「噁心」兩個字吞下去了。
但她的內心裡，是覺得噁心的。
連戀愛都未曾談過的年輕女孩，嚮往的是王子公主永遠在一起，一生一世一雙人，怎麼可能不覺得噁心。
「是怪……那啥的。」汪菲齜牙，安慰她說，「那也不能怪你呀，你又不知道，而且他們又瞞著你……」
她想了想，說：「要我說啊，你就學我，真的別摻和大人的事了。你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跟咱們想的完全不一樣。你就學我，只要兜里還有錢，我就不回家。回家幹嗎啊，還不夠煩呢。我跟宿舍刷哥哥的顏不好嗎？哥哥的絕世美顏，我能追一輩子。」
她又說：「我跟你說啊，原嫣，我話撂在這裡，這輩子我反正是不會結婚了。我啊，目標美國，等我過去了呢，想辦法拿綠卡，就留在那邊不回來了。他們成天都說是為了我才不離婚，那我不回來，沒我了，總可以離了？放過彼此也放過我，多好！」
她湊過去搗原嫣：「哎哎，明天我們後援會有活兒干，你要沒事，過來幫忙！」
原嫣問了問，媽呀，早上八點集合，大周末的！冬天！
原嫣堅定的拒絕了！
氣得汪菲把最後一點甜湯搶走了喝掉了！
跟汪菲互相傾訴過，情緒宣洩了，原嫣晚上非但沒失眠，還特別快就入睡，睡得還很沉。
冬天的周末誰不想賴床，原嫣一覺睡到太陽曬屁股。直到宿舍里的座機一直響，她才爬起來。
「原嫣啊，我宿管高阿姨啊，你爸來接你了，快下樓。」高阿姨的大嗓門生生把原嫣震清醒了。
原嫣摸出手機，原來昨天在車上的時候關靜音了。好幾個原振的未接來電。
發生的事已經發生了，都不能改變原振是她親爸的事實。原嫣嘆了口氣，爬起來洗漱。很快收拾好了，下了樓。
原振站在一樓宿管處窗口那裡，正跟阿姨聊天。笑眯眯的，特別和氣可親，哪像是平時公司里的大老闆。
就是家長，學生家長。
高阿姨在那使勁地誇原嫣呢：「真是好孩子啊，特別禮貌，還用功。聽說成績特別好，年級里第一第二的。您可真會教孩子！」
雖然都是些俗得不能再俗的誇獎，但是對孩子家長特別有效，原嫣就看到原振笑得特別開心，特別不矜持。
原嫣站在樓梯上，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原振一回頭，看見了原嫣，忙跟高阿姨說：「您忙您的。」
走過去對原嫣說：「沒吃早飯？走，吃個早午飯去。」走上兩級台階，摟住原嫣就往下帶。
原嫣就悶頭任他帶著走。
原振帶她去了琛市一家有名的粵式餐廳，這裡的早茶很有名，快十點了，還有很多人在排隊。原振到了就有位子，提前都安排好了。
點的自然都是原嫣愛吃的。原嫣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原振一清二楚。放下菜單，看原嫣拉著臉，假裝刷手機，原振很無奈：「還生氣呢？」
「我媽都不生氣，我生什麼氣。」原嫣賭氣說。
原振嘖了一聲，說：「行啊，有長進了。」
原嫣真的生氣了，啪的把手機扣桌上，瞪他。
原振嘴角扯扯，說：「你沒說錯，你媽真的是不在意的。我跟她，早就互相沒有什麼隱瞞了。」
原來是真的，真的像她猜測的那樣。原嫣心裡一陣難受，便沒了氣勢，整個人都消沉了。
原振嘆口氣，抬手揉了揉她的頭。
「快點長大。」他說。
原振沒對她說教什麼。有些東西，只能靠著時間和年齡去領悟，說教也沒用。
父女倆的早茶吃得很安靜。
這間酒樓建在琛市一座有名的古寺廟附近，吃晚飯父女倆沒急著上車，一起步行著去了古寺。
「前幾年你來琛市玩，還在這裡燒過香的還記著嗎？」原振問，「那時候你許了願，我問你許了什麼，你說說出來就不靈了，就不告訴我。」
原嫣記得。但那願望已經不靈了，說不說都無所謂了。
她就乾脆說了：「那時候你老在琛市不回家，我就許願讓你多在家待一些時間。」
她說完，忽然腳步頓住，垂頭。
原振也停住腳步。
原嫣再抬頭，眼睛里蓄滿了淚水：「那時候……其實你們就已經分居了是嗎？」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原來在那麼早之前，爸爸和媽媽就已經分居了。
原振手插在褲兜里，靜靜地看著她，默認了。
原嫣仰臉看著爸爸。原振個子很高，成熟英俊。初中的時候，就有女同學覺得他帥。也有男同學覺得方桐漂亮。
原嫣的爸爸媽媽都好看，超級般配，一直是原嫣的同學們公認的。所以原嫣一直一直都想不通，這樣般配的他們，為什麼就過不下去。
後來原振自承出軌，她就把這怨恨都記在了第三者的頭上。
「不管了。」她眼淚流下來，「我不管了。我管不了你們。」
大人的世界太複雜，光是去理解，就讓人精疲力盡。
原振無奈笑笑，摟過原嫣，把她的頭摁在自己胸口。原嫣趴在爸爸的胸膛上，嗚嗚地哭了。
那天陽光很好，父女倆坐在葉子都掉光了的古樹下的長椅上。
爸爸說：「難受是，長大的過程就是這樣，說文藝一點，叫成長的陣痛。」
爸爸又說：「知道爸爸是什麼時候長大的嗎？」
女兒：「什麼時候？」
爸爸：「你爺爺奶奶沒了的那一天。」
那一天來得猝不及防，他忽失怙恃，生意夥伴似豺，血緣親戚似狼。
他的未來拿捏在了方家伯伯的手裡。
少年沒有辦法，必須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