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鬼塚
景山,萬春亭。
正是晨光熹微的時候。
犬養毅男背著手站在亭中,面對著紫禁城的方向。亭頂投下的黑暗籠罩在他的身上,從後方的台階下往上看去,他的身影看起來似乎有些模糊不清,印在暗青色的天幕上,就像一幅黑色的剪影。
但就是這麼一個並不高大的身影,卻給了亭外台階下的兩個人一種莫大的壓力。
這兩個人,一個面目陰鷙,滿頭亂髮,像被大水沖亂的水草。另一個穿著一身沒有任何標識的美式迷彩軍裝,一雙眼睛即使在黯淡的晨光中,依然顯得非常明亮。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犬養毅男終於緩緩開口:「鷹眼,這次你們『血刃』幹得一塌糊塗,這麼簡單一個任務都失敗了,現在還驚動了全城的警察,你還好意思來跟我要錢?」
鷹眼尷尬道:「犬養先生,本來一切都很順利的,這次……這次真的是運氣不好!」
要說鷹眼也算是半輩子從腥風血雨中趟過來的,以他在國際傭兵界的地位和狠辣的性子,若不是這次任務確實是太過丟臉,他根本不至於在犬養毅男面前這麼低聲下氣。
「呵呵……」犬養毅男冷冰冰的笑了一聲,「失敗了就是失敗了,鷹眼,你記住了,永遠不要把能力和運氣混為一談。」
這句話無疑就是直接在鷹眼臉上打了一巴掌。鷹眼臉色一紅,咬了咬乾枯的下唇道:「犬養先生,任務雖然失敗了,但我也損失了六個最精銳的隊員。我不敢要全額傭金,不過還請犬養先生看在以往合作的情分上,給予他們的家人一定的補償。」
犬養毅男淡然道:「『血刃』是你的隊伍,如何補償你的隊員,那是你的事。鷹眼先生,我們之間,只有生意,沒有情分。我只關心我的任務,任務完成了,你才能拿到錢。而且——」他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幾度,「你應該記得,我雇你去,就是解決警察的。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沒有完成任務的情況下,把更多的警察攪進來!你的無能,確實讓我很不愉快。」
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知道索取傭金無望,又被人如此奚落,鷹眼臉上突然閃過一絲掙扎的神色。想起自己那些兄弟們慘死的樣子,他的手指動了動,卻終究沒有去碰藏在腰間的手槍。
他雖然乾的是刀頭舔血的買賣,但面對眼前這個年輕人,卻根本不敢起任何歹心。這個年輕人看起來似乎弱不禁風,卻給他一種深邃如海的感覺。而且對危險天生的感應能力讓他察覺到,就在這周圍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一定埋伏了自己難以應付的高手。
「既然犬養先生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我要是再不懂事,就顯得無趣了。給犬養先生帶來的麻煩,我深感抱歉!」
天天過的都是與死神打交道的日子,能全須全尾的活到現在,鷹眼也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他口風一轉,說道:「現在中國警方布下了天羅地網,我想離開這裡,很不容易。我知道犬養先生有門路,還請您幫幫忙,送我離開中國。我保證,只要給我半年時間,我一定能再次組建一支比『血刃』更強的隊伍!如果犬養先生賞臉,這支隊伍將免費為您服務三次。」
「不必了!」
犬養淡淡的說了一句。背在身後的手,非常隨意的做了個動作。
樹叢中突然閃出一條鬼魅般的黑影。
鷹眼的身前,隱約有一道冷光閃過。
黑影消失。
一切歸於沉寂。
過了約有四五秒鐘,淡淡的血腥味才飄散開來。
鷹眼的脖子上,出現一條細細的血線。
突然,他的腦袋,就那麼毫無徵兆的從脖子上滾落了下來。恰好滾到那發如亂草的中年男子身邊。
「咕嘟——」
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那發如亂草的中年男子狠狠咽了口唾沫,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體不知何時已經變得僵硬了。
萬春亭中,那個年輕的背影,仍是那麼模糊而淡定。
不知是否聯想到了自己任務失敗的下場,那發如亂草的中年男人,兩條腿突然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而且,越抖越厲害。
早就聽說國內高層要派「服部八忍」前來迎接金函和這個叫犬養毅男的年輕人,可他沒想到,「服部八忍」竟然厲害到這個地步。他連看都沒看清楚,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經歷過戰場上的九死一生、槍林彈雨中縱橫來去,在常人看來絕對算得上高手的雇傭兵,就這麼腦袋搬了家。
要說之前他還仗著自己一身「役鬼」陰術不是很把這個年輕人放在眼裡的話,那麼現在,他就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年輕人的實力了。
能讓在日本戰國時代就聲名大噪的伊賀流忍者、素以「鬼半藏」傳人自居的「服部八忍」前來保護的人,身後的背景,豈不是大得嚇人?
輕輕吸了口清晨略帶血腥味的空氣,犬養毅男不緊不慢的道:「鬼塚,你有沒有什麼話要對本座說的?」
剛剛殺了一個人,犬養毅男那略帶貴族式傲慢和矜持的聲音仍是沒有絲毫波動,就好像那個人根本不是他下令殺掉的一樣。
在他看來,這個有可能會暴露自己身份的雇傭兵,已經沒有了任何存在的價值。沒有存在價值的人,死亡是最好的歸宿。
聽犬養毅男問起,發如亂草的鬼塚微微打了個寒噤,磕磕巴巴的道:「有,有!犬養先生,我的事做得很乾凈,普通人根本發現不了,不會給您惹來麻煩。」
犬養毅男依然沒有回頭,輕飄飄的問了句:「如果不是普通人呢?」
「這個……這個……」鬼塚有些傻眼,他可不敢保證這世上真的沒人能識破自己的手段,好在他對自己的術法還有些自信,說道:「犬養先生,金函雖然被他奪了回去,不過我一開始設下的就是連環局,早就布下了後手,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請相信我。」
「往下說。」
「是,是!」鬼塚擦了把額頭上的冷汗,接著說道:「我對那些學生施展陰術不過是一個轉移視線的障眼法,真正的目的卻是用『役鬼術』在他們中間安插一個眼線,這個眼線跟我心神相通,他們的任何事情都瞞不過我的眼睛。」
「嗯。」犬養毅男滿意的點了點頭,「說說看,現在事情是怎麼發展的?」
鬼塚道:「警方並沒有得到那個金函,金函應該是被姬乘風藏起來了。我想姬乘風也不想金函的事被警方知道。現在姬乘風已經被警方控制起來了。」
犬養毅男道:「這次金函得而復失,上面對我們的辦事能力已經有了一些質疑的聲音,我們要儘快重新找回金函。這樣,我們也不要再跟他兜圈子了,你安排人去把他劫出來,我不管你用金錢、美色還是刑訊手段,我只要得到金函的下落。」
「犬養先生,還請稍安勿躁!」鬼塚眼中光芒一閃,老謀深算地道:「警方目前只是懷疑姬乘風而已,卻沒有任何證據。他們扣押姬乘風,是沖著派出所事件來的。目的很明顯,就是想引我們現身。『血刃』的前車之鑒還在,這個時候咱們萬萬不可輕舉妄動。從法律角度來講,警方如果找不到證據,是不能長期關押姬乘風的。只要等到他一出來,咱們的機會就來了。」
犬養毅男搖了搖頭:「你剛來,對這個國家太不了解了。這個國家的公民人權意識非常淡薄,姬乘風只是一個從山溝溝里走出來的窮學生,除了一個老掉牙而且已經死去了的師父,沒有任何背景,像他這樣的人,警方想要關押他,根本不需要理由,隨便扣個帽子就成。」
「那……那怎麼辦?」
聽犬養毅男這麼一說,鬼塚也有些急了,下意識的便問了一句。他們的時間,可是浪費不起的。
犬養沉吟了一會兒,這才道:「你剛才的推斷也有點道理,我們不能暴露自己,就再等上兩天。」他停了停,又問:「你跟他斗術的時候,有沒有看出他的術法路數?」
「雖然沒有正面交鋒,但我留在那些學生身上的術力還是能感應到他的施術手段,只有八個字: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鬼塚幾乎沒怎麼思索便下了結論。
犬養道:「我跟他對了一招,他起術的速度非常快,有點像是山術!」
「山術?」鬼塚一驚。
犬養點點頭道:「不錯。他的師父當年截下了我們不少記載山術的古物,看來這些年也研究出一些成果了。」
鬼塚道:「那要不要……?」
「不用了!」犬養打斷他的話道:「他掌握的內容應該跟我們沒法比,暫時不要節外生枝了。辦成了那件大事,咱們就什麼都有了!」他看了鬼塚一眼,說:
「傳令下去,416的事情,也要抓緊一點了!」
這時天色漸亮,突然,一輪紅日從東方的雲層中掙脫出來,紅色的光芒灑遍了整個紫禁城,遠遠看去,如同涌動的血光。
紅色的光芒逐漸變成金色,輝映著紫禁城的黃瓦紅牆,顯得格外的金碧輝煌,莊嚴肅穆。
這一刻,犬養毅男是真的被眼前這恢宏的美景震撼住了,半晌才喃喃讚歎道:「千年龍氣,盡聚於此,紫禁之巔,果然不凡!」
鬼塚對風水術數也有一定的研究,說道:「景山是一座風水山,在明代的時候又叫『鎮山』,據說是為了鎮壓蒙元的王氣而堆積起來的。咱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恰好在北京城的中軸線上,據說從空中俯瞰,整座景山極像一尊閉目盤坐著的人像,這在風水上應該也是有深意的,可惜在下對風水研究不精,不知犬養先生對此有何看法?」
他這麼問,一方面有考校的意思,另一方面卻也是一種變相的奉承。作為陰陽道的外圍弟子,他可是早知道陰陽道的核心傳人都是精於風水奇術的。
自修習陰陽道開始,犬養毅男所接受的培訓就是專門針對中國的,對於鬼塚所說的事,他自然也是爛熟於胸。
1987年3月在京城地區航空遙感成果展覽會上,中國專家夔中羽曝出一個驚人的消息:遙感拍攝的北京景山公園平面園林圖,酷似一尊盤腿打坐的人像,被稱為「景山坐像」。人像面帶微笑,公園的壽皇殿建築群為「坐像」的頭部,大殿和宮門組成眼、鼻、口,眉毛由樹組成,兩邊非常對稱的三角形樹林組成了鬍鬚。
經過仔細辨認,這個圖像的邊框是由景山公園四周的內外圍牆構成,近似於最美的黃金分割比例,它的面積是0.23平方公里,如果真是一幅人像的話,那它將是世界上最大的用人工建築組成的人像。
「景山坐像」一經曝出就引起了科技界、考古界和玄學界的廣泛興趣。這幅近似人像的圖形為什麼會在北京中軸線上的景山公園出現呢?作為皇城宮苑園林,景山從遼代堆山,金代建園,歷經元、明、清,逐步成為北京城南北軸線的中心點。這座人像究竟是古人有意建造還是一種巧合?十幾年來,考古人員為此作了大量的研究考證,但收穫均微,至今還是一個沒有解開的謎。
「這真是一個美麗的國家!」
犬養毅男用手拍了拍身旁的柱子,答非所問的說了一句:「深意自然是有的,只是中國已經沒人能看明白了。等我們找到那個東西,屠掉這個城市,也許只是舉手之勞而已。而這個地方,會起到一些不可替代的作用。」
「先生英明!」
鬼塚迎著朝陽,陰鷙的灰色眸子中,射出貪婪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