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織夢
身下的馬兒軟綿綿倒下，葉柔也隨著倒在地上，小喜從後面趕過來，忙忙下馬來攙扶葉柔，卻聽身後自己剛剛所乘的那匹馬也轟然倒下，馬兒的肚子上正插著一根長長的利箭，鮮血噴薄，死狀與葉柔的馬兒一模一樣。
與此同時，城樓上傳來一陣溫柔的聲音，轉眸望去，君水月已經駐足，面向城樓之下，口中喃喃有詞：「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漿向藍橋易乞，葯成碧海難奔。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貧。 」
「柔兒……」
「你是誰？為何會在朕的溫泉中？」
「小傻瓜，你這樣粗心大意，要是丟了我該怎麼辦？」
「朕好不容易能讓你有一次感激朕的機會，你就要將它拿走嗎？」
「柔兒，你先放，我再放，不管你飛到哪裡，我都能抓住你。」
「柔兒，我來追你了，等我。」
「柔兒，我還能追的上你嗎？」
「即便是死，我也不能鬆開你。」
「你不是喜歡泡溫泉嗎？龍山有一座天然溫泉，很大很漂亮，三年前朕去狩獵時意外發現的，至今除了朕，沒有帶旁人去過。柔兒，朕帶你去好不好？」
回憶如潮水般襲來，為時不長的相處中，他所說的每句話都已深深鑲入她的腦海，她從前並沒覺得什麼，如今方才發覺，竟是這般的深刻。
仿若又看到那個溫柔的男子，大手輕撫過她的面頰，眸中有取之不盡的柔情，可以讓她享受一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一生一代一雙人，柔兒，這輩子我不會放開你……」
眼淚似決堤的洪水，心中的恐懼慢慢累積，她睜大眼睛，城樓上的白影忽的踩空，白影如一隻白鴿，迅速墜落。
轟然一聲，重重砸在地上，砸在她的心上。
「月，君水月……」葉柔大叫，踉蹌起身沖了過去。
君水月躺在地上，白色的衣，鮮紅的血，觸目驚心，讓她顫抖。
「君水月……」她跪倒在他的面前，伸出雙手，卻不敢觸碰，怕弄疼他，聲音顫抖：「君水月，你還活著嗎？」
是疑問，卻帶著滿滿的希冀。
「柔兒……」
他忽然輕輕動了動，手慢慢抬起，葉柔下意識的握住他的手，貼近臉頰：「是我，我回來了……」
「對不起……快走……」
葉柔拚命搖頭，眼淚早已模糊了視線，混著血水，滴落在兩人緊緊相握的手上。
「不，不……君水月，你不能有事，你答應我的，要陪我一起去龍山……你不能死……求求你了……」葉柔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說著說著已經變成了哀求，而他，早已沒有了知覺。
葉柔忽的想到什麼，抬起頭使勁搖晃著他，聲音嘶啞，卻已經盡了渾身的氣力：「君水月，你起來，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葉家的藏寶圖嗎？你起來，我告訴你……還有修家的奇門遁甲，你起來，我都告訴你……求求你，不要睡……求求你了……」
然而，他只是安靜的躺著，周身已沒有了氣息，葉柔趴在他的胸前，前所未有的嚎啕大哭。
之後的一切，都如傳言。
葉柔一人大敗君無心幾千兵將，他們衝出城門，在那悠揚的簫聲中，葉柔靜默而立，和周圍相互廝殺的人群相比，她更像是魔鬼，指使著所有人互相殘殺的魔鬼。
君無心慘敗，帶著餘下部將撤出戎城，去了離城。
至此，夢境本該結束，卻仍然有一段記憶在我面前閃現，那是在失去君水月後，葉柔獨自一人虛度的數十載光陰。
她比從前更加孤寂，更加落寞了，時常一人站在城樓上，一站就是一天一夜，目光空洞，神情獃滯，看上去像一架沒有靈魂的骷髏，更像是一顆丟了心的行屍走肉。
夢境結束，世界瞬間變得一片漆黑，我知道，這是葉柔要醒了，我必須在她醒來前離開她的回憶。
催動體內鮫珠，眼前出現一道白光，我匆匆奔了過去。
睜開眼的一瞬，屋子裡漆黑一片，外面繁星滿天，已經是晚上了。
小喜見我醒來，下意識的看向床榻上的葉柔，她還未睜眼。
「魚兒姑娘，我家小姐何時會醒？」
她話音剛落，就見葉柔已經緩緩睜開了雙眸，她目光迷惘的看著屋頂，眼角滑落一滴淚水。
「小姐……」小喜伸手將她扶起，我伸手將油燈點亮。
葉柔看著我，神情中有痛苦，我有些不敢看她，因為重新回味過去，於她而言，實在太痛苦。
「魚兒姑娘，何時能幫我編織夢境？」葉柔的聲音傳入耳中。
我抬頭看她，語氣慎重：「你不想再考慮考慮嗎？一旦入夢就很難再出來了。」
「這個問題我已經考慮了太久，如今，已經成為我的一樁追求。」她眼神空洞，面色蒼白，我想到回憶中她的樣子，心中有些嘆息。
「好吧，那你準備準備，我明日的這個時候來給你織夢，可以嗎？」我徵詢她的意見，其實不用徵詢我也知道，她是十分迫切的，這個世界對她而言，已沒有留戀的必要。
從王宮裡出來，已經是深夜了，走出宮門，我意外的看到慕容淵，他正站在我的對面，隔著十步距離，遙遙望著我。
我走過去，不禁有些好奇：「慕容？你怎麼在這裡？」
慕容淵看著我微微一笑：「直覺。」
一個讓我無法再問下去的回答，好一個直覺！
「吃飯了嗎？」慕容與我並肩而行，忽然問道。
本來還不怎麼覺得，但被他這麼一問，就覺得腹中飢餓難耐，胃裡一陣酸水翻上來，肚子便適時的發出一陣咕咕聲。
我忙伸手捂住肚子，轉頭見慕容正笑嘻嘻的看著我，不覺臉上一紅，遂放下手，大方的承認：「還沒呢。」
「那正好，我也沒吃呢。」他說著，臉上的笑意愈加燦爛。
街邊的一個小攤前，我和慕容相對而坐。
老闆一面吆喝著一面送上兩碗熱氣騰騰的面來，我使勁吸了一口氣，「好香啊。」
慕容好笑的看過來，我立馬低頭，迅速埋首吃面，臉上的溫度卻早已超出我的想象範圍。
「你去王宮做什麼？」慕容淡淡的問道。
我這吃的正歡，嘴裡包著一口麵條，口齒不清的道：「去見了葉柔。」
抬頭間看見慕容的吃相，手中正在往嘴裡送的一大口麵條忍不住停在了半空，他正撈起一小口麵條，吹了吹，送進口中。
我低頭看看自己碗里的面，頓時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
話說以前我和花花在一起吃飯的時候，花花也是這樣的優雅，我還是這樣的粗俗，但在花花面前沒覺得有什麼，怎麼到了慕容淵的面前，就會感覺這麼尷尬呢？
「魚兒，你怎麼了？面不好吃嗎？」
耳邊傳來他的詢問，我搖搖頭：「沒事 ，就是有點想家了。」
慕容沉默了，沒再說話。
吃完麵條，我們漫無目的的在寬闊的街道上行走，隨著夜深，街道兩邊的小攤也逐漸收了起來。
我忽然頓住腳步，看見一個賣面具的小攤，慕容以為我感興趣，便問道：「怎麼了？喜歡那個？」
我搖搖頭：「沒有，我只是想起了一個朋友。」
我想起葉柔的回憶里，戴著面具出現在葉柔面前的君水月，他牽著她的手往前走，遇到刺客時，說了一句很感動的話。
「即便是死，我也不能鬆開你。」
我心中有疑惑，轉頭想問慕容，卻發現他已不在身旁，目光下意識的四下搜尋，在那個面具小攤前看到他的身影，他正彎腰挑選著面具。
轉回身來的時候，手裡已經多了兩個面具，一個塞到我手裡，一個則留在了他自己的手中。
「怎麼樣？喜歡嗎？」他問。
我垂首看著手中面具，有一瞬間的恍然，心中剛剛的那個疑問被我拋諸腦後，再想不起來。
第二天，慕容以不放心我為由，堅持與我一同進入了王宮，而白芷以想跟著來看看的理由也尾隨而來。
我本不想帶她來的，站在女人的角度來說，是因為她和慕容的關係。
但我想，她是慕容的朋友，如果我以後要和慕容走到一起，必定要接受他的所有，包括他的朋友，所以，我便應允了。
去的時候，天色還很早，因為我知道，葉柔一定一切都準備好了。
當路過那座最高的樓台時，果然見她獨自一人坐在那裡。
一身白如雪的裙裳，三千青絲披散於身後，雜亂卻優柔。
「那就是傳說中的葉柔嗎？」白芷仰頭相望，忍不住喃喃問道。
高台之上，葉柔忽然轉過身來，面向著我們，朝我點了點頭，微微一笑。
小喜走了過來，福身行禮：「魚兒姑娘，小姐請您上去。」
我點點頭，看了看慕容和白芷，「他們是我的朋友。」
小喜點點頭，並沒有說反對的話。
我們跟著小喜走上高台，微風清涼，天邊的紅雲燦爛，這是個美麗的仲夏夜晚。
我在葉柔的對面坐下，她今天看上去多了一些開心，臉上也不似昨日那般蒼白，有一些淡淡的紅暈。
見我看她，葉柔垂了垂眸子，解釋道：「去見他總要打扮的好看一些。」
眼前再次掠過那個初次見到的鵝黃色身影，我的心裡不由又多了一些感慨。
想，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的簡單，簡單的幸福著，簡單的快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