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六神無主
沈墨洲被迫爬上了岸,李家兄弟拿著火把,沖了過來,將他拉上岸。
「別找了,秀水河這麼深,這又漲水,被衝到下游去了也不一定……」
沈墨洲紅著眼,完全感覺不到河水的寒冷。
河水從他衣上,頭上滋淋淋流下,狼狽得彷彿他就是從河底剛爬上來要鎖人命的水鬼。
他兩手扯過這二人的衣襟,惡狠狠地對他們說道:「如果她死了,我要你們陪葬!我不介意這破地方水底多幾個水鬼!」
從他身上發散出來的深重的殺意,讓人心驚膽顫。
沈墨洲一把推開這兩人,奪過他們手中的火把,順著河流大步朝下遊走去。
兩人戰戰兢兢地看著沈墨洲的背影,好一會兒才收驚,連滾帶爬地往回跑。
夜色沉沉,漆漆黑黑,吞噬人心。
河水沒有感情地奔流不息,像時間一樣殘忍無情,只往前,不後退。
沈墨洲沿著河水,一路向下,不停地呼喊著她,喊道嗓子嘶啞。
盤亘在他腦海中的,全是往事,纏著他、不停地纏著他,好像在告訴他,二十一已經成為了回憶……
「這位拿摺扇的公子請留步,這下觀公子走路器宇軒昂……」那一聲是開始,他扭頭就看見了一個女算命先生,笑地得意,喜形於色,毫不掩飾。
他好奇,明明穿得窮酸一個女子,是怎麼有自信的,揚眉說:「翻遍杭州,只有這一家,師承一脈,世代的算命先生,準不準有口皆碑。」
呵!他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厚臉皮的人。
可是一句「人生得意須盡歡」便勾得他開始燃起希望。
然後呢,明明他是被仙若的靈女之貌給吸引的,一路和她鬥嘴、和她耍無賴,一點一點地,就開始偏移正規了……
當在胡縣令府上,她沒好氣地回頭瞬間,唇瓣輕輕擦過他臉頰的時候,他也有過一瞬間的心悸。
當她穿著道袍勇猛果敢地對付冤死的老嫗的時候,他也有過震驚。
當她換上女裝,從窗口爬進他屋子的時候,他也生出過一絲著迷……
兩人之間沒有刻意保持距離,但沈墨洲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她吸引。
同隴時她為他喊魂守夜,春夢一場讓他怔松。
直到楚無痕說破,他才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他就是肖想她,如何?
一點一點地,她的一顰一笑、一喜一怒,溫柔的、粗暴的,不可阻擋地,攻佔了他的心。
他喜歡她,為她歡喜為她憂,只是喜歡上了這麼個榆木腦袋,讓他戰戰兢兢、小心翼翼,想要靠近,又怕嚇到她,傷透了腦筋,猶豫了幾番,還是沒能夠表白出口。
她怎麼就可以這樣消失?他差一點就告訴她,自己有多喜歡她了。
沈墨洲越想越懊惱,酸的、甜的、苦的……各種滋味交織在他心頭,讓他有些失去理智,舉著火把,順著河道,一路狂奔。
也不知道找了多久,他已經承擔不起自己內心的期盼了。
沒有希望的事,他到底在找的是什麼?
一具屍體嗎?
於是,嘴中的呼喊,也成了撕心裂肺的狂吼,怨怒!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沈墨洲沖著漆黑的河面質問,「她從不傷天害理,盡責盡職,只是一時的恐懼,一時的恐懼……你們就要這樣對待她?」
「她是個人啊!除了抓鬼,她頭髮不會梳!你們就放過她好嗎!」
誰會理會他的瘋狂?
「啊——!」
沈墨洲怒吼一聲,將手的火把扔了出去。
火把在空中掠過畫出一條彩虹般的弧線,一頭插進斜前方堤岸堆積的淤沙之中。
一陣濕風吹上岸,原本就已經微弱的火把,倔強地搖曳著。
沈墨洲透過朦朧的視線,就看到了火光旁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一瞬間,絕對是錯覺!
火把慢慢地往潮濕的沙地一頭倒去,火光被湮滅之前,他明明就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兒,那張素凈的小臉。
沈墨洲不敢相信,跌跌撞撞地朝那邊奔過去。
黑,沒有光。
急,怕看錯。
百丈不到的路,沒有障礙物,他卻連摔五六次,終於摸索到了。
濕濕的衣服,冰冷的觸感,是個人沒錯!
沈墨洲渾身顫抖,分不清悲喜與否,黑暗中摸索到一張沒有溫度的小臉,鼻子、眼睛、眉毛、嘴……是她,就是她!
「女先生……女先生……」沈墨洲連聲低喚,將人抱離水邊。
怎麼辦,她為什麼這麼冷,好冷,比這寒冬都冷,帶著讓人再次絕望的溫度。
沈墨洲沒辦法冷靜,將自己的臉貼上她的臉。
他一路跑來,身上已經發熱,自己體溫更加顯得她的冰冷。
「醒醒醒醒……」
他不停地用手摩挲她冰冷的臉,「不要這樣對我……女先生,快起來,該回去了,仙若還在等你,聽見了嗎?仙若、仙若……」
沒有回應、沒有回應、沒有回應……
沈墨洲真的快要瘋了。
「咳……」
一聲低低地咳嗽,又將他從絕望邊緣拉了回來。
「女先生……」
他摸到從她嘴裡溢出的河水,這才幡然醒悟,側翻起她的身子,拍打她後背,讓她吐出嗆在呼吸中的水。
「好了、好了……」沈墨洲強迫冷靜,俯下身去聽她的呼吸聲。
很微弱,但還是有。
沈墨洲這才感覺到這夜晚寒意逼人,自己身上是濕的,她身上也是濕的,再這樣下去,沒被淹死,她也會被凍死去。
他環顧四周,發現身後樹林恍惚有燈光,連忙抱起她朝光源處奔去。
光源處,是一所小別院,看起來小,但很精緻,估計住在裡面的也是有一定家底的人。
「有人嗎?」
沈墨洲大步走到屋前,象徵性地喊了一聲,也不管有沒有回應,直接一腳踹開了門。
門沒鎖,屋裡乾乾淨淨、空空蕩蕩,燈亮著,屋裡屋外卻都沒有人。
沈墨洲這才看到懷中的人,雙目緊闔,臉凍到發青,嘴凍到發紫。
毫無聲息。
要不是之前探及到她微弱的呼吸,他真會以為懷中抱的是個死人。
四間屋子,兩件卧房,從布置來看,應該是個姑娘家的住所。
沈墨洲抱著她,大步進了主卧,走到床邊。
火,他需要火。
沈墨洲將她放在床上,將被子覆蓋在她身上。
一轉身,翻出柜子里所有衣物,堆在屋中央的地上,用燈點燃。
還不夠!
隨即他看到放在窗戶旁邊的一把竹椅,也拆了,當柴火用了!
火燒了起來,屋內立刻火光熊熊,煙氣熱氣混雜在一起,逼人、嗆人。
知道的,他是在烤火,不知道的,還會以為他要燒了這屋子。
「咳咳……」沈墨洲掩鼻咳了兩聲,轉身去看床上的二十一。
這煙火太大,二十一奄奄一息的人,居然被這白煙給嗆醒了過來。
意識蘇醒的那一刻,她只覺得渾身僵硬,彷彿骨頭都被凍成了冰。
她看到白蒙蒙之中,沈墨洲的身影壓了過來。
「沈、墨洲……?」
這微弱如清風的聲音,還是讓他捕捉到了。
「女先生!」
他欣喜若狂,連人帶被子,將二十一從床上抱起,趕快帶她到火邊。
「你怎麼樣……?」
沈墨洲害怕這是錯覺,一手扶著她冰冷的臉,看到她微睜的眼,這才確定她醒著。
「了……冷!」她說。
「冷?冷……」沈墨洲醒悟過來,連忙將被子扔開,去解掉她濕透的外衣。
「……」
眼看著脫得只剩衾衣了,二十一的手指動了動,張嘴動了動,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沈墨洲低頭湊過去,才清楚她說的什麼——
「流、氓,不……可以……」
沈墨洲雙手一頓,火光映照得他臉如玉雕般無瑕無疵。他目光沉沉,看著二十一,啞聲問道:「女先生,還不信我?」
「……信。」她的頭動了動。
「女先生這一生從未做過虧心事,又何懼這些清清白白之舉?」
「……」
終歸,這些她對他說過的言語,成為了他用來拯救她的理由。
這一夜,二十一的意識浮浮沉沉,恍若在大海中來回顛簸,迷航中隱約看到的臉,成為指引她航向的燈。
沈墨洲不停地揉搓她冰冷的肌膚,讓她身體回溫,聲音一直在耳邊說著些什麼。
大意是要她別睡過去……
大意是要她不要離開他……
大意是一句她聽不懂的話——
「女先生,你不能死,我心悅你久矣。」
等她醒來,已是三天後。
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床頂。
腦海中一片木然:床頂。
接著,就是懵……懵了好一會兒,她才懂得去思考:這是哪兒?
她一動,感覺整個身體都不是自己了一樣,帶著一種陌生的感覺。
腦子像被撕裂過一次一樣,痛得厲害。
「沈墨洲……」她腦海中飄過一張臉,下意識地張嘴,喊出的聲音卻和呼吸聲差不多一樣微弱。
二十一艱難地想翻個身,卻感覺渾身遲鈍,不由自主,只能扭頭。這時,她才看見自己躺在一間舒適整潔的房間中。
這是哪裡?
她抬起無力地抬起沉重的手,又欲翻身,卻聽見一聲熟悉的呼喊:
「二十一!」
「啊……」二十一呻吟一聲,重重地落下手,放棄了。
——仙若。
她沒力氣喊人,隨即就看到仙若的臉出現在自己的視線上方,帶著欣喜,彎腰抱住她,狠狠地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
啵!
「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不管的!」仙若帶著淚,激動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