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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好奇

  這場雨一直下到了晚上,才轉成無聲細雨。


  秀水鎮的街上,泛著點點水輝。薄薄的雨,在屋檐上聚集成流,順著屋脊往下滑,掉進屋檐下小水窪中,發出此起彼伏的叮咚聲。


  叮咚、叮咚……


  啪、啪啪……


  屋檐的水滴聲,還有另一種滴水聲。


  這昏暗的屋子裡,視線會弱一點,但是其他聲音會特別響亮。


  包括人的呼吸聲,呼氣、吸氣之間的淺弱自己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李元良正要熄燈,聞聲愣了愣。


  那種啪啪聲,給人的聯想就好像有個渾身濕漉漉的人,站在乾燥的青石台階上,身上的水一滴一滴往下掉,砸在石板上,發出啪、啪的聲音。


  李元良一手托著燈,問道:「誰在外面?」


  沒有人回答,滴水聲也戛然而止。


  李元良有些緊張,慌忙拿起桌子上的護身符,壓在心口,慢慢朝門口走去。


  護身符是攤開沒有摺疊的,上午被打濕后,李元良便展開晾乾了一下。


  昏黃的燈光之下,隱約可以看到護身符的邊緣有些被泡開的硃砂。這符,也許還能用,也許不能用了吧。


  李元良強迫自己打消疑慮,停下步子,又往床邊走。


  疑神疑鬼做什麼?二十一姑娘說過:


  妖言惑眾、鬼迷心竅,害人的鬼不見得有什麼邪術,也許就只是利用了人內心的恐懼和好奇心而已。


  不去理會、不去理會就沒事。


  他吹熄燈,躺回床上,蓋上被子,雙手握著符,壓在胸口。


  啪、啪啪……


  滴水的聲音再次響起,在這漆黑潮濕的夜裡莫名的清晰詭異,聲聲入耳、撩人緊迫的神經。李元良被這聲音攪得有些睡不著,翻來覆去,被子里沒有存上一點熱氣。


  嘶……好冷。


  起來再找床棉被蓋上。


  李元良掀開被子,拖沓著黑布鞋,摸黑走到了衣箱前,打開箱子在裡面摸索。


  箱子里放得衣服,都是冷冰冰的,棉被被壓在最底層。他的手,穿過層層冰冷覆蓋的衣裳,抓到了衣箱底下棉被的一角。


  棉被很軟,但也是涼涼的。


  扯了扯,沒有拉出來。


  咚、咚、咚。


  李元良手一頓,循聲往門口望去。


  剛剛好像有人在敲門?


  咚、咚、咚。


  再一次,仔細聽,就好像有人用指尖彈出一顆顆水珠,砸在木板門上的聲音。


  很輕柔、很細微的聲音,在黑暗中尤為清晰。


  「誰啊?」


  李元良揚聲問道。


  他將手從衣箱里抽了出來,往門口走去。


  透過門板上的縫兒,往外看,隱約看到外面站了一個人,而且站得很近,黑黑的影子,也不知道是誰。


  李元良看到他在外面,抬起了手,慢慢地左右揮動,就好像知道李元良正在透過門縫在往外看一樣。


  大晚上的,到底誰啊!

  李元良疑惑著,雙手不由自主地拉開了反鎖的門栓。


  門打開了。


  李元良一愣。


  哎喲,這不是熟人嗎?這麼晚了,你在這裡幹什麼呀?


  啊,你這渾身濕透的,是怎麼一回事啊?

  去哪兒?河邊有什麼?這幾天鬧鬼,還是不要去了吧!

  李鎮長在主屋睡覺,聽見外面好像有人說話,欺聲欺語,遙若在天際、近如在耳畔。


  李鎮長手微微抬起,撐開了被子,揚聲問道:「元良、元良啊……你在和誰說話?」


  「……」


  李鎮長聽到自己兒子回答的聲音,但是沒聽清具體內容是什麼。


  李鎮長聽見回答了,便垂下手,捂著被子想繼續睡。


  他閉上眼,又睜開眼,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麼晚了,元良在和誰說話?


  他立刻推醒自己的老婆,點了燈,喊著兒子的名字,往西邊側屋走。


  走到兒子的屋門前,一推門,摸到了手濕濕的誰,再看門口地上,也是一片水跡,還有幾根水藻。


  「哎喲……」李鎮長已經猜到了什麼,嚇得都要哭了,「老婆、老婆,快去把二十一姑娘叫來!」


  他嘴上這麼說著,還是推開門進了屋,

  只見屋裡箱子被翻開,裡面的衣物亂七八糟的。床上被子也掀開的,沒什麼熱氣,被子的一角夾著一張黃符。


  他拿起黃符,雙手發抖,連忙往外跑,嘴裡不住地念叨著:「完了、完了……」


  地上的水窪被他踩得啪啪響,李鎮長衝到屋外,帶著悲腔,大喊道:「來人啊、救命啊!」


  聽得到聲音的家家戶戶,全都亮起了燈,有男子舉著火把從屋裡沖了出來。


  李鎮長雙腿發軟,走路踉踉蹌蹌,直喊:「快去河邊,救我家元良啊!」


  那邊,二十一在睡夢中,被沈墨洲掀了被子,寒冷的氣息立刻將她刺激醒來。


  突然醒來,讓本來就有些低燒的她,頭有一些裂痛。


  「嚯,好冷!」二十一下意識地去搶被子。


  「女先生,快起來,出事了!」沈墨洲抓住二十一的一隻手臂,硬生生地將她從床上拉了起來。


  「啊,什麼、什麼?」二十一瞬間清醒,立刻穿上鞋子,衣服都沒穿,就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沈墨洲見狀,隨手抓起凳子上的披風,跟著往外跑。


  一出門,李鎮長的老婆急得已是滿眼淚,如熱鍋上的螞蟻,哪還說得清是怎麼一回事。


  二十一已不想詢問,飛快地往李鎮長家的方向跑去。


  到了李鎮長家門口轉個彎兒,就遠遠地看到河堤旁,舉著好多個火把。


  一群人圍在那裡,都在呼喚著李元良的名字。


  二十一越跑越近。


  只見李鎮長跪在泥地上,不停地磕頭,哭喊求饒:

  「放過我兒子吧,求求你了,放過我兒子吧!你要什麼我都給啊!我的命給你,求你放過我兒子吧!」


  李元良人站在河堤旁,河水基本與河堤齊平了,水嘩嘩地沖刷著河堤,在李元良的腳下蕩漾。


  李元良的褲腿被水泡濕,在火光的照耀下,發著亮。他對著漆黑的河面,一動不動,只有薄薄的衣衫在凜風中抖動。


  漆黑的河面,好像看不到邊際,吞噬人的呼吸。


  沈墨洲本來是跟在二十一身後的,見此情景,他加快速度,超過了二十一往前衝去。


  二十一卻在後面,速度已慢,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沈墨洲到了人群中的時候,她還在老遠踉踉蹌蹌。


  沈墨洲擠開人,看到了李元良的背影。


  李元良的手,在此時動了,緩緩地抬起手來,慢慢地往臉上覆去。


  眾人都清晰地聽到血肉撕開的聲音,鮮血順著李元良的手臂,滑到手肘那裡,滴落在河堤的欠水上,慢慢化開。


  隨即,就見一雙慘白的手,從水裡面伸出來,慢慢地抓住了李元良雙腳腳踝。


  圍觀的人,見此全都驚呼起來。


  沈墨洲也驚住了。


  李鎮長看到渾身顫抖,哭不出淚,話不出聲。


  李元良的雙手垂下,一手握著一個血淋淋的眼珠子,對著身後的人,緩緩地轉過頭來……


  一些人嚇得扔掉手中的火把,屁滾尿流地往回跑,還有一些嚇得根本不能動彈。


  沒了人群遮住視線,還在後面跌跌撞撞的二十一剛好看到了李元良轉身的那一幕。


  李元良臉上兩個血洞,流著鮮紅的血淚,正對向所有人,所有人都覺得他在看自己。


  二十一也覺得是。


  李元良臉上浮現出一抹微笑,緩緩地往河面倒下去……


  比這妖邪的事,二十一見過,但她平生第一次被嚇得滿臉蒼白,摔倒在地。


  那邊的沈墨洲心中一驚,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想要抓住李元良。


  但還是晚了一步。


  李元良「噗通」一聲,跌入沉沉河水之中,激起一團巨大的水花,濺得沈墨洲滿身。


  「元、元……」李鎮長胸口抽搐兩下,噴出一口鮮血,往地上倒了下去。


  漆黑的水面,出現了李元良蒼白鬼笑的面孔,慢慢地往深處沉溺……


  沒人記得這個混亂的晚上是怎麼收場的。就像河岸上的鮮血,被河水沖刷得一乾二淨,不曾存在過……


  凄然。


  仙若獨自走在岳州街頭。


  人來人往與她無關,腦子的千絲萬縷的想法纏繞在一起,讓她理不清頭緒。


  為什麼,都讓二十一厭煩了她還是不想離開?難道她真的有這麼無恥,只顧自己 的歡樂,而不去在意二十一的想法嗎?


  你已經是二十一的累贅了,擺脫你不要再妄想留在二十一身邊,拖累她了。


  「仙若姑娘……」


  仙若聞聲回頭,看到寧青朝她走來。


  仙若沒力氣去迴避什麼了,沖寧青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寧道長。」


  寧青看了看四周,有些奇怪,「姑娘怎麼一個人在這裡,我看你和沈公子都退房了,還以為你們離開了這岳州城呢。」


  那是因為,墨洲去找不願意回來的二十一的去了。


  仙若低下頭,藏下了心裡,輕聲回答:「沒,只是換了個客棧住而已。」


  「怎麼了。你不開心?」


  「沒、沒有,我好著呢,怎麼會不開心?」仙若擺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心中莫名的酸楚。


  「那就好……」


  仙若視線越過寧青,看見沈讓站在遠處,在往這邊看,他身後的家丁有兩個正朝著自己走來。


  她連忙向寧青福了一禮,道:「寧道長,我該回去了,我們改日再聊。」


  寧青笑著點點頭,意味深長地回答:「一定。」


  仙若輕移蓮步,朝沈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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