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無量
當下四人一陣靜默。那蔣英殊幾番欲言又止,心說不久前還在啼紅寺瞧她慈悲師太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怎的突然便出現了……何況這精神氣態,儼然不像一個……
「老尼我吞了五日喪命散,幸虧趕上了。」
話音一落,除無相以外的邯、蔣二人登時驚得說不出話來。要知道這吞了五日喪命散之人……
「與其讓老尼我苟延殘喘,還不如換個五天時間叫我了一樁清白。」
簡而言之,凡吞了五日喪命散之人,不論其吞前如何垂死掙扎,一旦吞服即刻便精神煥發,恢復如初。只是這般奇葯,也是有代價的,畢竟人不能左右自己的生死。她慈悲八十高齡而今卻用一副丹藥換來了區區五日壽命,值與不值的話……可得另當別論了。
「師太傾力如此,真叫邯某人慚愧。」那邯鍾離連連咋舌,不禁哀聲嘆氣起來。
「中原武林後繼有人,老尼我就算死……也瞑目了。」
那邯鍾離聽罷瞄了蔣英殊一眼,沒再說話。當下眉頭緊皺,像是極力地嗅著什麼,說,「剛才我就想問,你們聞沒聞著有一股怪味?」
「怪味?」蔣英殊反問道,「你說的是花香?」
邯鍾離遲疑地點了點頭,嘀咕道,「我還從未聞過這樣的花香味……」
確實。
桂花香極,蘭花香極,世間百花香味,都不見得能抵過這種花香。甜膩而濃烈,叫人無法抗拒,叫人心神痴醉!
那慈悲師太眸光一凜,喝道,「有毒!」殊不知那邯鍾離此時此刻已然神情放蕩,如同飄忽雲端。
黑暗中,茂林深深。一縷微風裹挾著甜香,盤旋而舞,掠過她慈悲耳畔,掠過他無相耳畔,最終撞在了他邯鍾離與蔣英殊的懷裡,「啪」地,一如噴泉般的花瓣霎時灑落如雨。隨之而來的,是淡淡的腥氣。
那邯鍾離身軀大震,緩緩地看向自己的胸口,但見花落留痕,一股殷紅色正漸漸洇出衣衫,失聲道,「這……這……」再轉眼看向身旁的蔣英殊,臉色蒼白更甚,不由得倒抽了幾口涼氣。
「是咒。」
此話一出,邯、蔣二人不約而同地怔住,盡皆看向這說話人。
「此等蠱惑人心的花咒都是浸過煉咒人之血的。」那無相面無表情地迎視著其餘幾人的目光,繼續說,「咒之所以存在,皆因人心怨念。若心裡清明,自然聞不到花香。」
那邯鍾離登時啞然,冷汗涔涔,強笑道,「道長既然知道這花咒,想必也知如何破解了?」
「心無雜念。」
那無相說罷,雙手垂於身體兩側,輕輕地嘆了口氣,閉目道,「有時候看見了知道了,還不如看不見不知道。」
「道長此言甚是。」那慈悲師太應道,亦閉目垂手,神情悠然,「對付這等妖咒,理應以不變應萬變。」
那蔣英殊聽罷二人言語當即會意,隨即照搬,剩他邯鍾離一人面色狐疑,兀自嘀咕道,「這樣等下去,總歸不是辦法……也不知我那三千弟子怎樣了……」話雖如此,其實心裡惦記的仍是方化挈和她無腸公子……那方化挈向來自視甚高,倘今栽到一小女子手裡,嘿嘿……若早先猜出她無腸的身份,這上古不死靈力究竟甚模甚樣,恐怕早就昭然於世了……
「幻林晝夜反覆,也是咒?」那邯鍾離問道。
無相搖了搖頭,當下周遭一派死寂。那邯鍾離左顧右盼,只覺每每呼吸,胸前傷口便隱隱作痛,沉默良久,喉里剛蹦出一個「道」字,一股疾風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劈頭蓋臉地朝他面堂砸去!心驚之餘,不忘喝道,「小心!」
「小心」二字,是他說給其餘三人聽的。
浩瀚林間,狂風呼嘯!但見一道強風遙遙席捲而來,過境之處,萬木鬆動。花香,裹挾其中的,是濃烈而又攝人心魄的花香!
那邯鍾離眼神一顫,未及反應過來,便被這鋪天蓋地的花瓣迷了眼。他似乎都能感受到花瓣的纖柔,如同少女光滑的胴體,一縷一縷地,一縷一縷地掠過他的雙腿,他的雙臂,乃至他的肩背,他的面堂……無形之中,彷彿有一雙嬌柔的手正撫摸著他身軀的每一寸,叫他欲罷不能,叫他春風沉醉!
「啊!!……」
回蕩在天地間的,不知是誰吃痛的痴吟。
卻見半空之上,漂浮著一個花瓣人兒,一動不動。而半空之下,那赫然站立的三人,依舊是垂手閉目,彷彿對呼聲置若罔聞。
終於。
「莫動。」
那無相倏爾一句,引得蔣英殊眉頭一皺。
殊不知待他蔣英殊睜眼之時,身旁老尼已然似離弦之箭般揚手沖向半空!
黑夜裡,驀然綻開了一團耀眼的白光。
那蔣英殊眼睜睜看著半空中與花咒纏鬥不休的二人,心下一驚。他驚的,不是那花咒的變幻多端。他驚的,是眼前佝僂老者彷彿雷打不動般的泰然自若!
或許人心,本就擺脫不了雜念。
倘若人心可以擺脫雜念的話,此番不老山之行又是為何呢?!
「道長……」那蔣英殊強壓住語氣的焦急,說,「如果破不了這咒,我們如何求得『真相』……」
幽幽地一聲嘆息,像是很無奈地。
然不待他無相說話,另一股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花咒登時纏住了他蔣英殊。於是天上地下,三個人,兩道風,任憑是赤手空拳還是刀光劍影,越斗越酣!
漫天花瓣,飄散如雨。
那蔣英殊左閃右閃,上躲下躲,饒是如此,仍舊落得滿身花痕。更別說他邯鍾離了!
「邯鍾離,不會死了吧……」那蔣英殊下意識道,眼角餘光隨即掃向狂風呼嘯的半空。只見那慈悲老尼渾身金光大盛,一手揮劈疾砍,另一手卻突然飛向身旁的邯鍾離。
「道長!!!」那蔣英殊大喝道。
出奇地,那從未變換過姿勢的老者像聾了一樣。
那蔣英殊一邊暗嘆這無相竟如此沉得住氣,一邊又看向慈悲兩人。眨眼的功夫,卻不見了邯鍾離的身影。
「道長……」那蔣英殊一個轉身甩開肩上的幾朵花瓣,伸手要去碰無相,然等到他的手指離那老者只差一厘的時候,他不經意瞥了那老者緊閉的雙目,頓覺刺眼至極!
「要破咒,須得心無雜念!!」
一字一字,渾厚洪亮,振聾發聵直如電閃雷鳴!
後來蔣英殊才知,剛剛幾欲刺破他雙眼的光芒竟是來自太陽。
天又亮了。大亮!
一顆碩大渾然的圓盤正自蒼穹旋轉,似乎永不停歇一般,爆發著光與熱!
那蔣英殊眼前一黑,再次定睛之時,只見那邯鍾離面色慘白,、氣喘吁吁地跪倒在地,手指遙遙指著遠方,嘴裡斷斷續續地說著什麼。他順勢而看,映入眼帘的,是縱橫天地間的劍氣和直如烈焰般的紅光!
「方,方化挈……」
蔣英殊一怔,不覺幾步邁前,觀望著遠處你來我往,纏鬥得如火如荼的兩人。他細眯了眯眼,心道與這方化挈纏鬥的人是……
「無腸公子!!」
當下那慈悲師太落地,幾個箭步沖至邯鍾離跟前,問道,「你可看清了?!是她無腸公子?」
那邯鍾離點了點頭,兩手顫抖作了一揖,道,「謝師太救命之恩……」言罷癱軟在地。
「你不必謝。若沒有你,我們如何找到方化挈。哼……找不到方化挈,又怎能找到不死靈……」
話音一落,那邯鍾離但覺耳畔掠過一陣疾風,抬眼望去之時,卻見漫天花雨,撲撲簌簌。而那渾身金光的老尼,業已消失在了茫茫花雨之中。
「蔣師兄!」
「蔣師兄!!」
「無相師叔!!」
「副宗主!!……」
………
那蔣英殊眼見著邯鍾離昏厥過去,身邊霎時被天剎閣弟子圍得滿滿當當,來不及想,便凜然喝道,「追!!」
難得空曠平地,一目了然。
追往何處?
自是追往上古不死靈之謎!
另一邊。
遠山如黛,湖光瀲灧。
要不是桃源深處,怎能聞得鶯聲燕語。
清澈湖水,前仆後繼地舔舐著岸邊沙石。薄雲時來時去,陽光輕柔如同葉尖露水。
連風都在呢喃。
安詳,如此安詳。安詳到想讓人忘卻一切煩憂。
岸邊淺水裡倒著兩個人影,遙遙相對站立,各自喘息。
不知誰先笑了一聲。
「妖狐……你是不是以為,自無為真人後再無天刑陣?」只見說話這人滿身傷痕,衣衫早已破得不成樣子。相反地,對面一襲紅衣烈烈的男子乾淨周整,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然而事實是……
「你不疼?」那紅衣男子驚訝道,「你都同我鬥了三百回合了。」
「這三百回合都是平手。」
「呵……你小小一個凡人,還真要殺了我?」那紅衣男子好笑道。
「哼……你一隻小小火狐,修鍊千年才化為人形禍害世間。我殺你等同於宰殺豬狗……」
「你!!……」那紅衣男子登時氣不打一出來,指著對面人罵道,「無量!我告訴你,你別以為你是秦瑟的師兄,我就真不敢殺你!」心說好你個龜孫王八蛋,竟敢拿我同那些糞溝里的潑賴貨比……不給你點顏色看看……
「交出《天殘卷》。」
那紅衣男子聽罷哼了一聲,即刻應道,「沒有,滾蛋!」
兩個人就這般互相注視,一人臉色鐵青,一人眼底詭譎,沒有任何動作。
「這湖底……便是不老山莊吧。」
此話一出,那紅衣男子霎時一怔,眉頭深鎖。
對面人卻是冷笑,彷彿看穿了一切。
「倘若沒有這口湖,什麼幻林不死林……亦不過是枯骨成山!」
話音一落,那紅衣男子胸口又是一震,細眯了眯眼,冷冷道,「你要幹什麼。」
然回應他的,只有對面人嘴角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秦瑟那廝……為保《天殘卷》,竟放心給了你……」
「哼……你想不通?」
「是。」
「看來無為老兒當年教你的,你都忘了。」
「妖狐!休要提我師父!」
「嗤……還師父。你師父讓你偷練《天殘卷》了嗎?!」
「住口!!…」
「我偏不!你心胸狹隘若此,竟能當上掌門,簡直笑死我了!喂,無量,你是不是以為自己披件鶴氅,貼個人皮,扮成無極,我就認不得你了?」那紅衣男子說罷忽然眸光一亮,像是想到了什麼,沉聲道,「你……殺了無極?」
「我讓你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