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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癔症

  極北,不夜城。


  十二夜宮。


  暮色已經很深了。輕薄的炊煙盤旋而上,頃刻便淹沒在灰藍天穹里。這麼晚了,夜宮裡卻莫名飄浮著一股淡淡的粥香。


  莫同憶將白粥捧到樓嘯天的跟前時,樓心月正默默地候在旁邊,而當他看見樓嘯天渾身顫抖地吞下了第一口粥時,卻悄然轉身,連句話也沒有說。


  「不再待會兒?」莫同憶呵著熱騰騰的粥氣,目不轉睛地問道。


  「不了。今夜約了大師兄。」


  莫同憶點了點頭,說,「你有要事纏身,我也留不得你。」


  樓心月聽罷身軀一顫,腳步忽地僵住,但聞莫同憶繼續說,「你爹他本來就失心瘋得厲害,怎的好端端地發起了癔症……」說罷深深地嘆了口氣,心內自是諸多無奈。


  「是心月疏忽大意,沒有仔細照料著。」


  「不怪你,你走罷。」


  話音一落,那樓心月前腳還未邁出去,倏爾轉身,緊緊地盯著那喂粥的人兒,道,「師叔,心月有句話想問很久了。」


  「想問就問吧。」莫同憶道,只管呵著粥氣喂粥,面色淡然得與世無爭。


  「昔日不老山莊到底發生了何事?」


  殊不知此話一出,震驚的卻是吃粥的人。「啪」得一聲悶響,一碗香噴噴的熱粥就這麼被迫灑在了地上。但那喂粥人似乎不甚驚訝,眼睜睜地看著面前人奪過粥碗。


  莫同憶細眯了眯眼,側耳道,「師兄,你說什麼……」


  整張床,都在顫抖。


  樓心月怔了怔,有點不知所措。他愕然地注視著曾經睥睨天下,在他心裡恍如天神一般無所不能的爹抱頭痛哭,像個受傷的小孩子。然而這哭聲彷彿被扼殺在喉,以至於發泄出來的只是顫抖,愈發劇烈的顫抖。


  「爹……」


  樓心月欲上前安撫,但見莫同憶揚手阻止,聽道,「昔日不老山莊不論發生了什麼,終究都過去了。我知道的你都知道,我不知道的你也不知道。你若想問,就等你爹清醒了再問吧。」


  然要等他樓嘯天清醒,又要等到何時呢……


  幽幽地一聲嘆息。


  那莫同憶不停地撫著樓嘯天的脊背,嘴邊不知是哭是笑。


  浮生一夢,白雲蒼狗?…


  「勞煩師叔照料我爹了。」那樓心月淺作一揖,面色瞬即恢復波瀾不驚。他眼底掠過一絲寒意,襯得目光深邃異常。他身形之快,眨眼間便飄忽門外。末了只聽房裡傳來一聲清晰的嗚咽,「師,師父哇!……」他聽見了這聲清晰的哭咽,但卻將這哭咽拋諸腦後。因為他心裡清楚,現在禁地里,或許有個人可以給他想要的答案。


  又是三月飛逝。十二夜宮模樣依稀未變。若真要說變化,大約是樹木花草變得越發繁盛了吧。一眼望去,滿樹蓊鬱,滿枝璀璨,蓬勃的樹影倒映在地,襯得月色蒼涼。就在這一片搖曳的樹影里,一個黑影迅疾如電。


  不消說,能在如此深夜肆意穿梭的,當下業只有他樓心月一人了。


  萬籟俱寂。他冷冷地俯視著跪地之人,眼底忽地掠過一絲疑惑。


  「城,城主……乃星願受罰……」


  樓心月「哦?」了一聲,笑看那跪地之人,道,「你沒有犯錯,我為何罰你?」


  「我跟城主約定去不老山…兩個月之內必回夜宮……」


  可是這都三個月了。剛滿三個月。


  那樓心月自然知道這祝乃星心中所想,笑了笑,邊將那祝乃星扶起,邊說道,「不老山本來就古怪,你年紀輕,摸索時間長,能回來就好。」


  那祝乃星聽罷怔了怔,頓覺心口發熱,道,「城主……其實,其實我原本是跑了的……」


  樓心月沒有驚訝,但也沒有回答。他淡淡地盯著面前人,似乎對撲鼻異味渾然不覺,也似乎,早料到了祝乃星這句話。


  「那道長手腕極其狠辣,怕我這個帶路人跑了,每天只許我喝水充饑……」那祝乃星哼了一聲,恨得牙根痒痒,接著道,「我趁山崩偷溜進幻林,幸得城主早前指點,才不至於迷路。」


  「我要你打聽的事呢?」樓心月面對眼前人的滿腔感激,彷彿無一絲動容,他語氣冰冷得,讓那祝乃星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無極道長確實是去不老山尋九尾妖狐……」


  「哦?」


  樓心月皺了皺眉,剛要繼續問,但聞那祝乃星「嘿嘿」一笑,說,「弟子盤桓三月,偶得無極道長飛鴿傳書!」說罷從懷裡掏出一張字條,恭敬呈遞。


  那樓心月眼神一亮,就著月色展開字條,下意識地眯了眯眼。饒是天黑若此,但那字條上的字跡,卻是遒勁清晰,「被困不老山,速救……」他心裡默念道,念完不由得冷哼一聲。


  「弟子觀察無極等人多日,言辭間看,他們要尋那九尾妖狐不假。但為何尋,卻斷然不是為了重新將其關於天刑陣以免禍害蒼生……哼,定是那無極老兒有把柄落在了妖狐手裡。」那祝乃星一時間滔滔不絕,轉而又說,「他們千里迢迢到不夜城尋這不老山莊,說不準是拿九尾妖狐作幌子!……天下誰人不想探求不死靈之秘……」


  話音一落,樓心月面無表情地注視著面前人,眉宇間不知是狐疑還是讚賞。


  「弟子,弟子失言……」那祝乃星忙作揖。


  「我聽人說,你最擅模仿字跡?」樓心月問道。


  那祝乃星怔了怔,暗想自己在十二夜宮從不輕易露字寫字,沒想到刻意隱藏,反而引人注意,到頭來被人賣了都後知後覺……當下遲疑,幾番欲言又止,道,「雕蟲小技,勞城主掛懷……」


  那樓心月笑了笑,道,「你替我擬封書信。」


  「城主要寫什麼?寄給何人?寄往何處?」


  那樓心月笑意不減,緩緩將那祝乃星的手扶起,轉而握拳,方才字條隨之回歸那祝乃星手裡。他拍了拍面前人的手,道,「你替我擬封書信,要送往中原碧山。」


  話畢,那祝乃星登時身軀大震!


  中原,朝都城外。


  白鷺渡。


  是日天方破曉,渡劫客棧內卻是人頭攢動。大清早的倒也不是圖什麼熱鬧景象,眼下眾人巴巴兒等的,不過是剛蒸出來的頭屜糖糕。


  「什麼糖糕這般稀罕……」


  「這你就不懂了吧!他們家的糖糕據說是加了自己釀的栗子蜜,就連朝都城內啊,都未必有!……」


  「您倒是會吃。」


  「嘿嘿,不敢當不敢當。我老叫花子,孤苦伶仃的,有錢不飽飽口福,等到兩腿一挺,還吃個屁哇!……」


  「說得好!……」


  「哎對了,我聽人說這渡劫客棧的糖糕還有個別緻的名頭……叫什麼,叫什麼來著……」


  「勿相忘。」


  「哎是了!是叫這個名字……」


  「勿相忘,勿、相、忘……」


  …………


  當下客堂里有人放了個響屁,一時間臭氣熏天,竟將那糖糕香味遮了個徹徹底底。


  「嘿,你這臭要飯的!真臟!……」


  「快走快走……別擠別擠!!!」


  …………


  一如往日喧囂的渡劫客棧,似乎從未發生過任何事。


  無腸站在二樓,俯瞰著烏泱泱的人頭,道,「你來了。」不知怎的,她的目光落在當央那個衣衫襤褸的老叫花子身上,不由得滯了一滯。


  「你這易容術,使得倒順溜。」來人哼了一聲。


  「瞞不了毒王。」無腸笑道。她收回目光,看著身旁面色不悅的老頭,說,「連毒王都出山了,看來我這計勉強騙過了天下人。」


  「風吹雨呢?」


  她搖了搖頭,說,「我和掌門三個月前一別,就沒……」


  「罷了。」那毒老頭嘆了口氣,揚手打斷,說,「我把我乾兒子的屍首找到了就回山。」


  殊不知話音一落,她的笑意倏爾僵硬。


  一絲惆悵,驀然綻開心頭。


  「來日黃泉與苗大哥相見,我向他賠罪。」


  那毒老頭聽罷又哼了一聲,說,「你啊,還是好好活著吧。」


  無腸笑了笑,頓覺嘴角苦澀,道,「毒王吃糖糕嗎?」


  「不吃。甜哄哄的,有什麼好吃的……」那毒老頭連連擺手,但聞身旁人幽幽道,「這家的糖糕是苦的。」


  「苦的?」


  她緩緩點了點頭。


  「苦的我更不吃了。」那毒老頭撇了撇嘴,伏耳小聲說,「你一個姑娘家家,膽子真大……你知不知道生死門現在都亂成什麼樣了?虧你三個月前沒露面,你要是露面,眼下跟斗陽總干仗的就不是鬼老四而是你了……」


  「唉……」無腸嘆了口氣,說,「毒王什麼時候能解了我的曼陀羅。」


  「你你,你你你!……」那毒老頭登時氣得臉色青白,指著她罵道,「你跟風吹雨一個臭德性!自己不小心中了毒,還嫌棄別人解不了,你當初怎的不小心點!……」


  「咦,」她像是突然想到什麼,眼神發亮,問,「毒王,你昨天跟我說慈悲師太被鬼老四傷了,是被他鬼煞氣傷的?」


  那毒老頭聽罷登時啐了她一口,道,「臭丫頭,你這個倒記得清楚!風吹雨跟你說的話你全忘了?你能不能老老實實地……」


  「以鬼老四的鬼煞氣,能傷到慈悲師太?」她狐疑道,對身旁人的話似置若罔聞,便隨意打斷了,「我想了三個月都想不透,鬼老四何以這麼短的時間功力精進如此……居然能重傷慈悲……」


  那毒老頭「嘿嘿」一笑,道,「你好歹也是血阿獄的派主,這麼點小事都查不出來?」


  她眼神一怔,問,「毒王想必是已經知道了?」


  那毒老頭挑了挑眉,一副「那是當然」的嘴臉,說,「鬼老四從烏小七那兒得了一本武功秘籍。」


  「什麼武功秘籍?「


  「嘿嘿,《漱、溟、神、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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