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怪人
朝都,鶯歌巷。
蒼穹下,有一銀髮蒼蒼之人正與那楊小雙斗得如火如荼。當下二人雙眉凜然,連連低喝,只見半空劍氣掌風交錯縱橫,紫光幽盛!話說斗陽宗斗陽三劍巔峰之境,便是人如劍,劍為人!那楊小雙雖手無利刃,但人早已化為一道凌厲劍鋒。只是,他楊小雙縱橫中原一時的斗陽三劍,到了面前這個怪人眼裡,卻是不相上下,隱隱有落敗之色。
尋常弟子,是看不出來的。
那楊小雙大喝一聲,忽瞥見腳底一片黑壓壓的,心知無數目光,正落在他這個大宗主身上。暗想面前這人甚古怪,一頭白髮還是個少年模樣且不講,這掌風,這內力,竟是他不曾聽聞見識過的……殊不知片刻失神,那銀髮人周身衣袍獵獵狂舞,眸光狠戾至極。
彼時楊小雙未覺察,這銀髮人其實動用了畢生功力要與他拚死一搏,只是他尚自不解…自己為何與這銀髮人動了手?話說素昧平生,又何來仇怨?究竟什麼事情能叫一個怪人如此惱怒,乃至拿命作賭……
「兄台,」那楊小雙一個周天翻轉,落到了離那白髮人三尺開外,作揖道,「兄台為何沒由來地便要與我動狠手?」雖話說如此,他心裡卻想,如此一個不知底細的人,倒不如先行穩住。
那銀髮人聽罷眉頭一皺,似乎沒有要停手的樣子,冷冷道,「你要殺她,我便先殺了你。」
話音一落,那楊小雙身軀一震,瞳里全然充斥著漫天紫光,山雨欲來之際,狂風肆虐,飛沙走石!
「我何曾要殺她?!」
這一聲叩天問地的詰問,引得一片唏噓。
那銀髮人赫然屹立,紋絲不動,似乎在思考楊小雙說的話。
不一會兒,未等那楊小雙再次開口,那銀髮人眸光一亮,眼底深邃異常,不疾不徐道,「你既不殺她,為何要跟蹤她?」
楊小雙終於知道面前這人口口聲聲的「她」是誰了。他心內一陣冷笑,原以為那個「她」是鶯歌巷裡弱不禁風的老婦……如此一來,就不難理解為何這銀髮人在他楊小雙剛推開門的時候便動手了。
「你是生死門裡的人?」那楊小雙問道。
意料之外地,那銀髮人搖了搖頭。
殊不知這一搖頭,那楊小雙心裡霎時狐疑,「你不是生死門裡的人,為何要幫她?」
那銀髮人沒有說話。
「敢問兄台師承何派?」
「無門無派。」
短短四字,叫那楊小雙又是身軀大震!心想這般厲害的人物兒若是納入我斗陽宗的麾下……
「兄台,你可知你所護為何人?」那楊小雙笑了笑,接著道,「過去的這半年多里,中原橫空殺出一個『無腸公子』……這無腸公子來去無蹤不說,所到之處,必乾屍遍野!傳其心狠手辣,無腸無情,要挾風吹雨,逼退千里紅,一舉奪下生死門血阿獄派主……」
那楊小雙如此這般地侃侃而談,嘴裡圍繞的都是這個「無腸公子」,兀自說了半天,憤慨忘情,絲毫沒有留意那銀髮人的表情。大概也不必留意,因為無論他楊小雙將這無腸公子形容得多麼令人髮指,從頭到尾,那銀髮人都波瀾不驚。像是已經知道,又或者……
「兄台,那女子便是『無腸公子』!」
一聲冷笑。
他楊小雙說了那麼久,終於說到點子上了。
卻見那銀髮人嘴角微揚,聲音沙啞,道,「她是不是無腸公子,干我何事…」
楊小雙聽罷一怔,「兄台此話糊塗!那無腸作孽太多,兄台既不是生死門的人,為何要幫她?難道只因她是一介弱女子?」
此話一出,那銀髮人莫名身軀一顫。難道只因她是一介弱女子?!……不知怎的,不知是脊背還是胸膛,像是被狠狠地扎了一下。那種冰涼綻開在血肉里的滋味,那種熟悉到畏懼的刺痛霎時將他灼得體無完膚。她是一個弱女子,她還是一個懷了你孩子的弱女子,但你卻沒有照顧好她。你有什麼臉面再見她,你怎麼見她……你要告訴她是你親手害死了她的孩子?還是你又一次地將她推進了萬劫不復的深淵裡……
她曾經那麼相信你啊。……
依稀的草屋。依稀的大雨滂沱。
那女子一襲霞衣,難以置信,渾身顫抖地望著他。雨那麼大,周圍人的目光那般輕蔑仇恨,他眼睜睜地看著她瞳孔里最後一絲光亮熄滅。他突然驚慌,他拚命擠進人群,他像要抓住救命稻草般擋在眾人之前。但是不能挽回了罷……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淚,雖然他分不清她臉頰上凝住的究竟是雨是淚。他只知他將她擁入懷裡的一剎,哭聲嗚咽。是他的哭聲。即便刀山火海,他的心都沒有這般痛過……「朗風,縱使你有萬般好,終究也只能活在我夢裡了……」果真只能活在夢裡了嗎?!
悵惘。
良久的悵惘。
那楊小雙疑惑地打量著面前男子,忽聞一聲幽幽的嘆息。
「是我負了她,是我負了她……」那銀髮人兀自呢喃,雙眼通紅。
未及他楊小雙反應過來,也未及鶯歌巷眾人反應過來,浩瀚蒼穹之下,驀然閃過一道耀眼紫電。速度之快,堪比萬丈霞光!恐怕連他晉行風自己都不能猜到,南疆行所吞鳳麟,竟能與他一個凡人軀體融合得這般天衣無縫,乃至修為到了此等奇境,都是混混沌沌,渾然未覺!
「可惜。」那楊小雙失神地凌立半空,輕輕地嘆了口氣,隨即袖袍一揮,翩然落至方才那老婦的庭院里。
「宗主。」當下無數弟子擁擠在庭院里,為首的一人畢恭畢敬地作了一揖,幾步上前,伏那楊小雙耳道,「搜遍了,沒有人。」
那楊小雙眉頭一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突然看向門旁被牢牢圍堵住的老婦,笑道,「婆婆一人住這樣大的屋子?」
那老婦身軀微微一顫,依舊默然。
「不對吧?」那楊小雙疑惑道,右手一揚,幾名弟子立即點頭示意。
「嘎吱」幾聲脆響,似是有人撲通跪地,摔碎了膝蓋。
那老婦細眯了眯眼,瞧那被幾名弟子押進院來的人影,登時面色大驚,叫到,「老頭子!……」忙不迭衝到那腌臢老頭跟前,伏地大哭。
「婆婆,你放心,沒人傷他。」那楊小雙道。
那老婦聽罷脊背一震,指著他楊小雙的鼻子顫說,「你們恁毒的心腸,折磨一個七老八十的人!……」
那楊小雙眼底一冷,道,「婆婆放走了一個禍害中原的妖魔,還讓公公聲東擊西,叫我們撲了一場好空。」說罷冷哼。
然而這一席嘲諷之語,那老婦伏地不動,似置若罔聞。
良久。
沒有抽泣哭聲,亦沒有悲痛哀吟。
那楊小雙冷冷地俯視著地上佝僂如蟬殼般的二人,忽叫一聲,「不好!」連忙伸手去推那老婦肩膀。卻不知指尖剛要觸到衣襟的時候,一縷黑氣悶哼而過,那老頭與老婦像泄了氣般,只剩下一副薄薄的皮囊。
「宗主!」幾名弟子見狀紛紛擋在那楊小雙身前,表情很是緊張,「宗主,你沒事吧?」
那楊小雙乾咳了一聲,擺了擺手,說,「無腸公子中了我們斗陽宗的曼陀羅,肯定跑不遠。說不準…哼,她還藏在這朝都城內!」
此語一出,眾弟子即刻會意,轉眼化為一道道飛影消失不見。
庭院里,楊小雙只留下了幾個人。
「伊春,你去把這二人帶回宗里,讓那幾個萬毒涯囚犯認一認,看是不是彭三姨。」
那喚作伊春的弟子即刻答應,招呼另幾人將皮囊裝進了早已備好的麻袋。
「宗主,我看您剛才沒躲……」那伊春本邁步要走,幾番遲疑,終而問,「您……真沒事吧?」
那楊小雙笑著點了點頭,沉吟道,「放心吧,中原能傷我的人寥寥無幾。」
確實如此。放眼中原,幾乎難有幾人能傷到他楊小雙。
但這次不一樣了。
今日與那銀髮人一戰,他楊小雙只顧回味。落腳后的一切,卻都大意了。他眼睜睜看著幾名弟子的身影消失門外,眉頭緊蹙地盯著自己的掌心。
一縷黑氣,隱隱約約。
伊春說對了,楊小雙沒躲。因為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躲不及了。
朝都,莽蒼客棧。
出殯隊伍未歸,客棧內稀稀拉拉的人。靜得連倒水的「嘩啦嘩啦「聲音都分外清晰。
饒是寂靜如此,頂樓的天字廂房卻是聒噪異常。
「嘿!邯鍾離,你還跟我討價還價?!你堂堂斗陽宗副宗主,怎能這般言而無信?」
「當初是你重金懸賞,要那呂鳴財的人頭吧?」
「嗤,莫不是慫了……怕……」
…………
那邯鍾離自始至終地盯著那鬼老四,嘴角含笑,彷彿也不甚在意其滿嘴噴糞,呷了口茶,緩緩道,「我斗陽宗重金懸賞的,是烏小七的人頭。」
話音一落,那被捆得跟粽子似的鬼老四登時氣得跳腳,罵道,「放你娘的屁!你當初怎麼跟我說的來著,你說只要我殺了呂鳴財,烏小七那廝……」
「你有句話說得很好。」那邯鍾離忽然打斷道。
那鬼老四怔了怔,但聞,「我堂堂斗陽宗副宗主,怎會與你一個鬼煞道里的小嘍啰串通一氣!」
他邯鍾離放下了茶碗,笑意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