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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花落

  極北,不夜城。


  十二夜宮。


  雖是風清日朗,但雞鳴禁地內卻是暗如深夜。


  冗長的走廊里,依稀有道符渣滓殘存。不知誰人緩緩走過,驚起了一地煙塵。


  「城主。」


  樓心月看了一眼把守在懺悔牢前的兩名黑衣人,淡淡點了點頭。牢門沒鎖,他揚手輕推,不覺皺了皺眉。


  漆黑中,瀰漫著屎尿騷臭,攪得人腸胃翻滾。但被釘在牢當央的男子,彷彿習慣了般,只是喘息,沙啞地喘息。驀然,那男子一聲笑,四肢斷在釘子上,歪七扭八,顫得十分怪異。


  「樓城主近來真是空閑……時間都浪費在我海藏英身上了。」


  「世人都以為你海藏英死了。」


  樓心月眼底寒光一閃,嘴角笑意莫名。


  「我海藏英死不死無所謂……只要不死靈尚在人世,嘿嘿……」


  一聲冷哼。


  「你已經輸了。」樓心月面無表情地盯著海藏英,眼神鄙夷,像看一隻落水狗。


  那海藏英幽幽地嘆了口氣,搖頭遺憾道,「樓城主龍骨還沒到手,我海藏英怎麼能算是輸了呢……」


  話音一落,懺悔牢內愈發靜謐。


  良久。


  「牧漁城百萬人的性命,可都掌握在你手裡。」


  那海藏英面色一怔,轉而笑道,「兩城交戰,不傷無辜子民。北境諸城人人皆曉的道理,樓城主豈會不知?」


  樓心月負手而立,似置若罔聞,道,「你祭龍得牲,又何嘗不是拿無辜人的性命作賭注。」


  「那是他們自願的!!……」


  「哦?」


  當下二人相視。一人眸如寒電,一人雙目充血。


  樓心月細眯了眯眼,很有興趣地問道,「這世上……竟有甘願為了殺戮而殺戮的人?」


  「那龍骨和北海十八鎮本就是我牧漁城的!」那海藏英像是用盡渾身力氣,末了面部痙攣,猶如迴光返照。


  樓心月淡淡一笑。心說縱使你海藏英有上天入地的本事,現在亦不過是個廢人了……袖袍一甩,道,「交出龍骨,我還你北海十八鎮,你繼續做你的牧漁城城主,如何?」他背對著那男子,輪廓被染上了一層黑影。任誰也辨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中原。


  莽蒼客棧。


  冷清的客堂,幾個店小二正埋頭收拾著一地廢骸,除此之外,再無人跡。


  方才激烈的喊殺爭鬥,恍如夢境。然空氣里經久不散的血腥氣息,提醒著這場夢的真實。


  其實回想起來,她倒希望今日的一切都是一場夢了……


  日落西斜。她望著窗外越來越暗的陽光,深深地嘆了口氣。


  門外人,似乎亦在望著那落日。


  「他的屍體……」


  「在我卧房裡。」


  無腸點了點頭,手腳被縛,動彈不得。饒是如此,她掙扎著起身,注視著來人將房門輕輕關上,道,「躍冰姐……」千言萬語,如鯁在喉。


  「你不必解釋了。」來人一襲素衣,面帶倦色,說話都沒了力氣,「我把人都支開了,你快些走罷……」


  「這……」無腸滿臉遲疑,說,「你怎麼辦?」


  幽幽的一聲嘆息。


  「今日抓得是烏小七,你把臉上這層皮褪去,想來也無人識得你。」那凈衣緩緩斂目,又嘆了一口氣,似不願睜眼,抑或是不願意麵對。


  「我聽苗大哥……我聽他說你之前中了七情花毒,可都解了?」無腸問。


  那凈衣點了點頭。


  「小憂,我……是不是錯了……」


  她身軀一顫,沒有說話。面前人兒的臉上,染著一層慵懶暖霞。暖霞若此,二人的眼淚卻冰冷。


  無腸從未見凈衣哭過。


  這一哭,搜腸刮肚。滿腔的懊悔,滿腔的思念,化成了斷線珍珠,灑落無度。


  「他滅了向家門,數十條性命……小,小憂……你說我怎能不殺他?我若是不殺,將來九泉之下,如何向我爹娘交代……」


  一陣靜默。


  「既然都過去了,就別再提了吧……」她輕聲道。一句「造化弄人」到了嘴邊,終是咽了回去。


  另一邊。


  天色灰青,後堂內卻是出奇地燈火通明。


  眾人的目光落在當央棺材上,不知誰打了個哈欠。


  「慈悲師太肯移步莽蒼,怎的不先通知晚輩一聲?」那邯鍾離饒有興味地盯著正襟危坐那老尼,故作不經意地問道。


  「邯副宗主也沒跟老尼姑我提過這『殺鬼大宴』之上,會有《天殘卷》哪……」


  殊不知此話一出,在座人都是眼前一亮。


  「這……」那邯鍾離似是有點尷尬,圓場道,「晚輩只收到了鬼煞道要辦『殺鬼大宴』的消息,《天殘卷》之事實在蒙在鼓裡。」


  那慈悲老尼微微一笑,目光如炬,道,「《天殘卷》出世,邯副宗主可以差人喚楊宗主了。」


  那邯鍾離聽罷滿面狐疑,道,「師太此話何意?宗主將殺鬼大宴一事安排於我,就是為了……」然話未說完,那慈悲老尼倏爾打斷道,「你邯鍾離是斗陽宗副宗主,我慈悲要見的是斗陽宗宗主。」


  幾乎不顧及一絲情面。


  「哼,師太這話,倒像是瞧不起在座的了。」


  那慈悲循聲而望,忽地眉頭一皺,問,「你是何人?」


  只見一清瘦少年翩然起身,表情不悅,作揖道,「晚輩天剎閣蔣英殊。」


  那慈悲冷笑說,「今天可真熱鬧。中原四大正派,除了碧山無名,竟都聚齊了。」


  那蔣英殊亦笑了笑,道,「托邯副宗主的福了……若不是邯副宗主,我天剎閣怎能看到如此好戲。」言下之意,頗為嘲諷。今日之戲,好就好在一個出人意料,一個變化無常。誰人都沒想到,區區一個殺鬼大宴,竟能牽連出《天殘卷》!

  那邯鍾離瞥了蔣英殊一眼,不甚在意,抿了口茶,氣定神閑道,「師太門下女弟一個個巾幗不讓鬚眉,輕鬆將那烏小七擒住,晚輩確實佩服。不過……我瞧著那凈衣與生死門,貌似淵源頗深哪……」


  話音一落,那慈悲老尼眼角一搐,沒有發言。


  「圍剿萬毒涯的時候,我記得師太有名女弟是被風吹雨生擒了是吧?這……」


  「你拐彎抹角的,有話直說。」那慈悲老尼不耐煩地哼了一聲,當著眾人面,緩緩道,「圍剿萬毒涯時,凈衣不慎被幾個小人擒住,風吹雨以此要挾。下三濫的手段,有什麼好提的。」


  那邯鍾離點了點頭,若有所思,似是疑惑道,「如果晚輩沒記錯的話,那凈衣與生死門副使殘花……」


  「邯副宗主。」那慈悲老尼即刻打斷說,「邯副宗主有心思與我扯這不相干的紅塵舊事,倒不如與在座的好好商量一下呂掌柜的後事。」


  一語中的。


  「這呂掌柜的,好好的怎麼就……太奇怪了……」眼下說話這人,卻是那蔣英殊身旁一禿頭男子。幾番嘀咕,全然落在了那慈悲耳里。


  「邯副宗主今日可曾見過呂掌柜的?」那慈悲眼有深意地注視著那邯鍾離,好像要將其看穿。


  出奇地,那邯鍾離點了點頭,隨意說,「這是當然。來莽蒼客棧的人,肯定都要……」


  「何時何地?」


  「師太此話又是何意?」


  那邯鍾離笑了笑,接著說,「呂掌柜的遭人殺害,師太問我斗陽宗,倒叫我冤枉得很。師太細察屍首便知,呂掌柜的乃是死於心下三寸一道鬼煞氣……」


  「心下三寸?」那慈悲老尼又打斷道,「邯副宗主連這些細枝末節兒的事兒都知道,老尼姑我真是慚愧得很了。」當時冷哼一聲,揚手喚身旁凈蘭道,「你去把客棧里所有人都喚來,我仔細盤問盤問。與呂掌柜的這幾十年交情,總不能白白浪費,叫人笑話。」說罷瞥了那邯鍾離一眼,兀自閉眼打坐。


  那凈蘭答應一聲,剛要邁步,忽見一小廝手忙腳亂地衝進來,大喊道,「跑了!跑,跑,跑了!!!……」


  那邯鍾離隨即起身,喝道,「什麼跑了?」


  「烏,烏小七他,他跑了!!!……」


  話音一落,在座之人盡皆身軀大震。


  「不可能!」


  說是跑了。其實還未跑成。


  狼藉之後的莽蒼客堂,又添狼藉。


  當下一行雜七雜八,分不清是男是女,是敵是友的人兒圍斗著中央那黑衣人,刀光劍影,寒氣森森。奇怪的是,那黑衣人黑紗遮面,只是肉搏,舉手投足之間頗英氣果斷。


  待邯鍾離等人衝出來的時候,那慈悲老尼遠遠望了那黑衣人一眼,眉頭緊蹙,已然心知肚明。


  雖沒有佩劍,但那一招一式……


  幽幽地一聲嘆息。


  「師父,凈衣房裡……」那凈蘭亦是面容凝肅,如此這般地伏在老尼身旁一陣耳語。


  「烏小七這廝,真真不見棺材不落淚!」


  不知誰突然說了一句話,語氣十分嘲諷。


  那慈悲老尼哼了一聲,冷冷道,「本想留他一條狗命,容我盤問《天殘卷》的事,現在看來,他是找死!」說罷大喝飛身,迅如疾電!


  空曠的莽蒼客棧之內,驀然響起縹緲的梵唱之音。


  眾人眼睜睜看著那老尼周身佛光暴漲,驚呼之餘,但見血崩如霧!

  「好一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說的便是這大慈大悲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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