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情分
話說無憂這廂一路鬼鬼祟祟地將蕭肅半背不背地送到了日出之宮,累得滿頭大汗,回到浣溪別苑的時候已近傍晚。時下分外靜謐的浣溪別苑,靜謐得整個庭院彷彿只有她一人沉重的腳步聲。本想著喝口茶水即刻四仰八叉地倒頭休息,不料……
「去哪了?怎的快晚上了才回來?」
無憂方推開房門,愣是被一句劈頭蓋臉的的喝問嚇了一跳,定睛一看,登時滿身疲憊消散,清醒道,「師,師父,你什麼時候來的?」
「還不給我跪下!」莫同憶氣得柳眉倒豎,拍案而起道。
「師,師父……」無憂忙不迭「噗通」跪地,頭腦一陣發矇,堂皇道,「師父為何這麼生氣,徒兒可是犯了什麼錯?……」
莫同憶袖袍一揮,一股疾風頓時將大敞兩邊的房門掩得死死的,幾乎密不透風。跪地人兒但聞一記重重的關門之聲,身軀隨之一顫,後背止不住地發涼。
「你私自偷練寒水心經,欺師罔上,可還知錯?!」
尖厲的話音霎時回蕩在廂房內,一遍又一遍地衝擊著二人的耳膜。
無憂神色大驚,頭腦空白,忙辯解道,「師父,我,我沒有……」
「沒有?」莫同憶冷笑道,「你都將寒水心經修到了第四重,還跟我說沒有?!那家派比試你傷的那幾人,又作何解釋!」
「師,師父……我真的沒有,我不知道…師父……」無憂急得眼淚都出來了,連連磕頭說,「小憂在夜宮這五年多來,從未偷學什麼寒水心經啊……」
莫同憶眼底一黯,苦笑著嘆了口氣,冷哼道,「你僥倖贏了那些師兄師弟,也終於在千人矚目下出了風頭……」頓了頓,眼含淚光,又道,「我跟師兄商量過了,你此番前往中原……就別再回來了。」說罷目光凜然,隨即邁步要走。
無憂一怔,遲遲沒有反應過來,忙攔道,「師父,你這話什麼意思……」
一人仰頭看著另一人。
一人俯首看著另一人。
「我收養你五年,現下師徒情分已盡,你……好自為之吧。」
猶如五雷轟頂……
十天後。
十二夜宮。
月池畔。
是日天色陰沉,北風呼嘯,氣候十分濕冷。
就這般失神地遙望著波瀾起伏的池水,從天黑,到天亮。
「最近怎麼這麼安分?」
突然想起一聲熟悉的男子之音。
蕭肅不說出話來還好,這一說……
無憂冷不丁站起身,別過頭去拭了拭眼角,心內方平息的酸澀復又泛濫開來,努力抑制住聲音的顫抖,佯問候道,「大師兄。」
「你這十天去哪偷懶了?晨練不去,也不去藏書閣和雲景他們……」話未說完,見她雙眼腫得像核桃一樣,蕭肅怔了怔,柔聲問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是……向師妹的屍首找到了嗎?」
無憂眼眶一熱,搖了搖頭。
「苗師弟惹你生氣了?」
「不關苗大哥的事……」
蕭肅禁不住笑了,輕撫了撫她肩膀,說,「你又開始胡思亂想了吧?」
「我……」無憂猛然抬頭,淚眼朦朧地注視著那對星眸,剛要說話,卻被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二人打斷了。
「哎喲喂!!」
月池畔的兩人眉頭一皺,不約而同地循聲看去,只聽蕭肅「嗤」了一聲,沒好氣地看著信步走來的稚嫩少年,罵道,「大驚小怪的,你屁股又癢了?」
道是剛從藏書閣沿路而來的樓雲景和樓展皓兄弟二人。
當下但見那樓雲景一閃閃到了樓展皓身後,露出一張鬼臉,吐舌道,「大師兄和嫂子,大庭廣眾之下……也不害臊!!羞死了!!……」說罷一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的樣子。
無憂本來滿腔酸澀,被樓雲景這小屁孩一逗,登時臉頰火辣辣的,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
「別理他。」跟前男子似乎對旁邊二人置若罔聞,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說,「承才給你的三個錦袋收好了嗎?」
無憂聽罷一愣,倏爾想起再有不到二十天就是出發去中原碧山無名派的日子,心內愈發酸澀,饒是如此,亦是強忍著點了點頭。
「你這段日子無故缺席藏書閣,很多事情都不知道。」蕭肅說,「師父之所以讓我們提前出發,是因趕去無名派前,我們還要去一趟南山。」
「南山?」無憂反問道,「去南山作什麼?」
蕭肅嘆了口氣,道,「魏師叔現在生命垂危,盧師叔托我們去一趟南山找續命草。」
「唉!真羨慕啊……」不待無憂說話,那樓雲景卻搶道,「大師兄芳心暗許,和嫂子在外玩玩耍耍,兩個月眨眼就過,哪像我們苦命的兄弟倆……」
「哎唷!哥,你幹嘛!!」蕭肅剛要下手鬆松那小屁孩的皮,一旁默不作聲的樓展皓登時敲了樓雲景一記重重的腦殼,咬牙喝道,「別瞎扯些沒大沒小的話!」說罷薅草一樣薅著自己親弟弟的耳朵就走,還不忘哈腰抱歉道,「打攪師兄和嫂子了,我們走了,走了……」
「哥,哥,哎哎哎,哥你放手!!!……」
「別廢話!!」
「哥,哥,我錯了還不行嗎……」
…………
嬉鬧的人影逐漸在月池畔二人的眸里化為小小墨點。
一絲淡淡笑意驀然綻開在無憂嘴角。
冷風吹拂,吹起了她披散在肩上的縷縷青絲。
倏爾回首。
「大師兄,你能不能……別這樣看著我。」無憂不敢直視跟前男子的目光,臉頰又一陣發燙,心裡好似小鹿亂撞般不知所措。腦海里突然想起積雪湖那日的情景,耳邊迴響著,「我蕭肅喜歡你,」「我蕭肅喜歡你,」「我蕭肅喜歡你,」……這綿綿不斷的六字,不由得身軀一顫,氣血沸騰。
「你這段時間來不肯見我,是不是因為我在積雪湖那天說的話?」蕭肅問。
無憂怔了怔,忙辯解道,「不不不,不是。」
他笑意盈盈地凝視著她臉上的窘迫,語氣淡淡地說,「小憂,你有沒有想過。」
「…………??」
「或許在我沒遇見你之前,心月只是一個伏筆。」蕭肅頓了頓,眼波微顫,接著道,「心月有他自己的路要走。我卻是四處飄搖慣了……」說罷眼底滑過一絲黯然,不禁苦笑。
無憂心神一震。
蒼白的天色下,映得跟前男子的臉色亦是蒼白。
濕冷的空氣里,就這麼情不自禁地擁著他。
遠勝千言萬語。
大概早該如此了吧…
北海之濱。
牧漁之城。
雕樑畫棟的宮殿內,一矮胖男子與一清秀男子,爭執得面紅耳赤。
「爹!!我要回不夜城,我要回去!」不消說,情緒激動不已的這人乃是被逐了寒水門的秦介,至於他口中的爹,不是他秦操大長老秦操大城主,又是何人。
「別胡鬧!」秦操恨得連連掄手杖,喝道,「那個晉柳兒有什麼好的,值得你這樣瘋魔?!」
秦介哼了一聲,似是置氣道,「既然晉柳兒沒什麼好的,那樓心月為何要娶她?」
「你啊,你這個小兔崽子,永遠都長不大!」秦操咳了幾聲,自是恨鐵不成鋼,說,「樓心月娶不娶晉柳兒,跟她好不好根本沒關係!道理我不是都說給你了嗎!」
又一聲冷哼。
「我知道,跟你讓我娶海城主家二小姐是一個道理。」秦介滿面不悅道。
「我兒,」本氣得雙眉倒豎的矮胖男子倏爾拉下臉來,笑嘻嘻地討好道,「海家二小姐可是比那晉柳兒漂亮得多啊……」
突然默不作聲的清秀男子。
「如今樓、晉兩家廣發婚柬,無非昭告天下人,他樓嘯天和晉連孤現在是同一根繩上的螞蚱。莫家一直依附著樓家,而廖家中立。我們秦家要想扳倒樓、晉啊,不另闢蹊徑,只怕就剩任人宰割的份兒了!」秦操驀然勾起一抹冷笑,臉上鬆弛的橫肉順勢顫了顫,欲要將手中婚柬撕得爛碎。
然而。
「爹。」秦介及時按住了秦操之手,佯思索道,「爹這時候撕婚柬,是不是不大合適啊……」
秦操饒有興味地「哦?」了一聲,問道,「我兒有何高見哪?」
「北海十八鎮被奪了七七八八,現在就剩下最後的祭龍、聚龍和龍骨三個大鎮。不將這三個大鎮攻破,與不夜城決裂,還是有點後顧之憂啊。」秦介一番娓娓道來,但見他秦介眸光一閃,滿面讚許之色。
殊不知方才的一番娓娓道來,只是前因。
後果卻是……
「爹何不如正大光明地手持婚柬回不夜城,喝幾杯喜酒又能怎樣?」
滿面讚許之色登時轉變為滿面怒氣。
「你個臭小子,說來說去還是離不開晉柳兒!」秦操氣得扭頭就走。
「爹!」秦介佯笑著攔住簡直要暴跳如雷的矮胖男子,轉念道,「爹……我提晉柳兒不是不甘心樓心月要娶她嘛。我倒是想看看晉柳兒是不是真的想……」話未說完,眼底一寒,哼道,「晉行卓為了晉柳兒肯丟掉自己的半條命,沒有血親之情,還能付出若此……」
身旁男子聽罷不由地身軀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