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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抽籤

  日上三竿。


  十二夜宮,窺月台。


  清一色的十個擂台旁,兩排雪青,甚是齊整。


  話說五年來寒水門為了擴張聲勢,破格收了二百餘名弟子,怎奈稂莠不齊。當下沒有勇氣報名的新弟子,也只得默默地在擂台五丈外圍觀了。


  人聲鼎沸,比肩接踵。


  十個擂台之上,一矮小男子不苟言笑,遠遠眺望著擂台旁的陣仗,手指向上一揚,身邊滿額薄汗的年輕男子即刻以內力傳音,聲音渾厚,宣道,「眾師弟肅靜!現在進行組內抽籤!」


  話音一落,十個擂台前突然出現了十個手捧簽筒的弟子。


  「哎哎,聽說廖老爺子最得意的樂師兄沒有參加,真奇怪啊……」第六個擂台背後,一趴在圍欄上的精瘦男子兩眼放光,對一旁聚精會神但面無表情的男子說道。「哎這位師弟,我瞧你眼生得很啊……」


  不待那精瘦男子一番咕噥,一旁男子卻是斜睨了他一眼,隨即轉身,推擠中離了人群。


  「嘿,你理他作什麼?剛才那人古怪得很,不知哪個師父的門下。」正當精瘦男子熱臉貼上了冷屁股,滿面尷尬時候,一樣貌平淡無奇但個頭十分高大的男子立馬湊了過來,好言安慰道。


  「陳師弟!你今年怎的不參加?上一次的推選名單上可有你啊……」精瘦男子一副惋惜表情,低聲繼續說道,「我聽說啊,秦家弟子是一個沒來呢……嚇,倒也不是一個沒來,外姓的來了不少。」


  「你別瞎說……」高大男子一個噤聲,貼耳道,「秦家大師兄秦介被逐了師門,哪還有秦家人願意打臉委屈自己留在寒水門裡,寄人籬下啊……」


  忽地閃過一個黑影,落在兩個咬耳朵的男子面前。


  其實咬耳朵的,又何止這兩人。


  現下抽籤的擂台旁,簡直與清早的菜市無異。


  「眾師弟肅靜!如再擾亂,則按門規處置!」本立於盧有魚身旁的莫承才聽令帶領一干弟子維護擂台紀律,慍怒一喝,驚得第六擂台背後的人面面相覷,霎時鴉雀無聲。


  與此同時,第六擂台前。


  幾乎眉頭不得一刻舒展的錦衣男子目不轉睛地盯著身前烏髮披散的獃滯女子。他踮起腳尖瞥見女子抽到的簽色,不由得暗自鬆了一口氣。


  「向躍冰,向躍冰……」苗泠泠趁其他人不注意輕戳了戳女子的脊背,壓低聲音說道,「你都好了嗎?小憂回來了沒?你今早別苑裡看見她了嗎?……」


  瘦骨嶙峋的脊背。


  女子一襲素衣,滿頭烏絲垂至腳踝,面色蒼白,眼神空洞,意料之中地不言不語。


  「小憂和晉柳兒在第十組,我和你在第六組,這也離得遠了點……」苗泠泠撫了撫下巴,接著嘀咕道,「要是小憂再不來啊,不知道第十組裡哪個小兔崽子直接就進了第二輪呢,運氣啊……」


  苗泠泠這廂一番胡亂思索,只覺背後一寒,登時打了個激靈。回頭望向擂台圍觀弟子,並沒有察覺出任何異樣,倒是莫承才出奇關切的眼眸,搞得他有點害羞了。心說這個木頭腦袋不會真喜歡上我……想都不敢想,一身白毛汗,一地雞皮疙瘩。


  「請諸師弟按照赤、青、黃、藍、白的順序依次上台比試。」


  方才還在擂台後的莫承才身影迅若疾風,須臾便重又回到了月台之上。


  已兩兩站定的九大擂台。


  獨第十個擂台,剩一個憨厚人影不知所措,神色極為窘迫。


  「柳,柳兒師妹,無憂師妹她怎麼還沒來?」原這憨厚人影是無憂經常在鐵棗林里碰見的胡江河胡師兄,當下他一個按捺不住,幾步上前詢問晉柳兒道。


  晉柳兒一襲丹朱,手持木劍,眉頭緊蹙,剛要說話,被身邊名喚陳正的廖家弟子搶話道,「胡師兄你運氣不錯啊……先是抽進了六人組,后又抽到了黃簽,看來啊,你第一輪不費力氣地就進咯……」一席話看似不經意,實則譏諷。


  不過胡江河一粗糙壯漢,哪裡懂得話裡有話,一個勁兒地辯解道,「陳師弟說笑了,我只是隨手抽了簽……無憂師妹她,唉……」


  晉柳兒暗自冷哼了一聲,瞟了身邊的陳正一眼,佯客氣道,「待會還請陳師弟賜教了。」說罷拱手一揖,笑靨靈動。


  那陳正目光痴痴地注視著身旁女子,頓覺撲面一股淡淡花香,心神一震,結巴道,「師姐,師姐說笑了……」


  晉柳兒仍微笑著點了點頭,隨即把目光落在了月台之上。


  驚天鼓一響,就該開始了吧。


  烏泱泱的人群。


  烏泱泱的眼睛。


  這幾百雙眼睛,幾乎屏息注視著月台上那三人高的巨大驚天鼓和那個矮小的敲鼓人。


  「咚」的一聲。沉悶的鼓聲頓時回蕩天地間,如雷貫耳,裊裊不絕。


  而鼓聲后伴隨的,是一句直要穿雲裂石的吶喊,「比試開始!!!」


  格外蔭涼靜謐。


  十二夜宮,黃昏。


  亭中斟茶獨飲的男子眉頭一蹙,眼角餘光瞥到游廊里正風塵僕僕走來的女子,淡定道,「回來了。」一句寒暄,一口熱茶。


  與男子的氣定神閑對比鮮明的,是美貌女子的心急不已,當下但聞她神色焦灼道,「師兄,霍老怪和玉嬤嬤都…」頓了頓,凝肅道,「像被榨乾了血,又像被吸幹了陽壽…」言下之意,興許那年邁二人死於漱溟神功。


  「心月呢?」男子反問道,不由得攥緊茶杯,亦不覺燙手。眼底一絲若有若無的狐疑。


  「我沒找到他,我在想他是不是受傷,逃到了別的地方。」女子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眼眶微紅,黯然道,「師兄,我擅自讓蕭肅把小憂帶去了玉龍雪山,你……你罰我吧。」深深一揖。


  男子靜默良久,淡淡道,「肅兒前幾日回來了。」


  女子猛然抬頭,一臉吃驚,忙不迭問道,「那小憂呢?」


  男子搖了搖頭。


  「這…這……」女子咬了咬牙,低聲道,「難道不是師兄讓肅兒帶小憂去……」話說一半便咽回了肚子。


  男子冷哼一聲,心裡恍然。


  「蕭肅呢?我找他問問便知。」女子急得似被熱鍋炙烤的螞蟻,來回踱步。


  「我廢了他一半修為,還沒醒。」短短一句,波瀾不驚。


  「師兄!!」女子緊抓著男子雙手,急道,「師兄非要下如此狠手嗎!!!」


  他迎視著女子逼仄的目光,冷然道,「肅兒私自帶新弟子外出,是其一。泄露暗室機密,是其二。」停了停,繼續說,「同憶,你何必自欺欺人?你把她藏起來,能藏……」


  「是師兄,我知道。」女子打斷道,「我知道我藏不了一輩子,但,但如果我連『藏』都不肯,還算什麼師父啊……」說罷梨花帶雨,接著聲音哽咽道,「師兄,你果真要逼同憶嗎……你就當可憐可憐同悲吧……」


  男子身軀一震,霎時緘默。


  靜謐的庭院,隱隱有女子抽泣之聲。


  寒風吹拂,日光更烈了。


  一派刺眼烈陽下。


  錦衣男子全神貫注地凝視著適才站定在擂台上,披頭散髮的女子,心口一緊,只聽身後旁觀弟子竊竊私語道,「聽說這向躍冰啊,乃是中原一個小武宗宗主的獨女,被滅門后投來了寒水門……」


  「滅門?被誰滅門?」另一弟子好奇道。


  「還能有誰,生死門啊……」


  「嚇!那身世豈不可憐……」


  「什麼可憐不可憐,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你瞧哪個江湖人不是把頭別在褲腰帶上,每天膽戰心驚地活著?哎唷,朋友多,仇家也多啊!!……」


  …………


  二人扯了一會子,見擂台上已然開始新一輪比試,忙住嘴凝神觀望。


  與向躍冰同抽了青簽的,是寒水門同一輩里水平中下的秦家弟子沈仲春。


  換作往常,那沈仲春怎麼也不是向躍冰的對手。


  但今非昔比。


  苗泠泠不知為什麼看著擂台上的一男一女,比剛剛自己比試的時候還要緊張。心說向躍冰啊向躍冰,你可別再出什麼其它幺蛾子了……


  失神片刻,擂台上男子一副文弱相,一個作揖后持劍疾刺而去。


  擂台下一片驚呼聲。


  苗泠泠立馬擼起了袖管,叉腰罵道,「好你個不要臉的沈仲春!你跟人家比試怎的不提前說一聲!!」說罷怒氣衝天,見向躍冰輕鬆一閃,才稍稍平了起伏的胸腔。


  披頭散髮的女子兀自抵擋著接踵而至的左劈右砍,動作靈敏,一副死守架勢。


  「哎哎哎,向躍冰,你倒是出招啊!!」苗泠泠眼看著要爬到擂台上了,越看越激動,「你這樣來回躲得躲到什麼時候啊!!」


  話音一落,女子猛然抬頭,目光如炬。


  一道疾風。


  眾人只見一頭烏絲於半空獵獵作舞,而在三千烏絲包裹中的女子眼底陰寒異常,嘴角掛著淡淡笑意。一柄木劍,赫然凌空。


  鋪天蓋地的無形劍氣。


  「你,你,你……」台上男子連連踉蹌倒退,靠著擂台邊緣,嚷道,「首輪比試比的是武功招式!!」其實被她向躍冰震懾到的,何止沈仲春。


  沒想到五年時間,一個外姓弟子,竟將寒水心經修到了第三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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