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水胭
「哎哎,你不是說要去藏書閣嗎!」晉柳兒被苗泠泠一路拉著走,滿臉不情願。待半晌后看清沿途,心說這不是往……
杳無人跡的落葉湖畔。
一羊腸小道,隱約露出兩個人影,一前一後。
昨日之影,倏爾浮現。
晉柳兒失神地盯著遠方漫山遍野的烈紅,驀然想起秦介那日的意亂情迷,心口不由地一緊。
不知何時鬆開手的苗泠泠,一直背對著她。
莫名死寂。
只有輕輕的風聲,從一派烈紅間遠遠傳來。
「你為何要跟蹤小憂?」苗泠泠突然冷言道,引得身後人一驚。
晉柳兒佯裝不屑地哼了一聲,眼底卻滑過一絲慌張,辯解道,「我什麼時候跟蹤過小憂了?卓哥受傷,我一直在晉府里……」
話未說完,苗泠泠忽地轉身,滿臉冷笑,道,「大小姐,晉大小姐。」他故意將音調拉長,繼續道,「既然你說自己從未跟蹤過小憂,那小哥哥我插句題外話吧。」
晉柳兒滿腹狐疑地叉腰盯著他,一副「你要是敢冤枉我,我就要你好看」的表情。
「小哥哥我給了你那麼多水胭脂,你都獨吞啦?」苗泠泠滿眼期待,彷彿在等著什麼笑話。
果不其然。
晉柳兒白了他一眼,支支吾吾道,「那怎麼可能!我才不是那麼小氣的人,你給我水胭脂,小憂和躍冰姐自然是有份的……」說罷頓感不妙,但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妙。
苗泠泠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點了點頭。但聞晉柳兒問道,「怎麼,難不成苗大哥你還想把水胭脂要回去?」心說你都送人了,簡直小氣……
苗泠泠聳了聳肩,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道,「我只是奇怪啊,我的水胭脂里,怎麼會有血岩粉呢……」說罷托腮苦思,似不得解。
晉柳兒身軀一震,下意識地攥了攥衣袖,欲要掩飾住自己心虛神色,誰料……
「你說你把水胭脂給了小憂和向躍冰,為何我看小憂梳妝台上一盒胭脂都沒有,而向躍冰房裡卻堆得滿滿的?」苗泠泠目光如炬,咄咄逼人,又道,「更奇怪的是,向躍冰桌上的水胭脂一半被摻了血岩粉,另一半卻沒有……」頓了頓,嘴角揚起一絲笑意,「小憂平時就懶得用什麼胭脂水粉,這隻能說明,你晉大小姐把我苗泠泠的水胭脂分兩份贈給了她和向躍冰之後,人家見你一番好意,不忍送還,傷你的心…就只能把自己的那份也轉贈給向……」
話未說完,眼前明眸皓齒的女子卻驀然冷哼一聲打斷了后話,眉頭深鎖。
苗泠泠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苦笑道,「要不是向躍冰在屍牢里碰巧用了那盒被摻了血岩粉的水胭脂,小哥哥我恐怕還不知道自己獨門的水胭脂……」沒有說下去。
「爹爹他……」晉柳兒眼神一黯,低聲道,「讓我時刻留意無憂。」
苗泠泠無一絲吃驚神色,像是早就猜中,隨意說,「你可知血岩粉為何物呀大小姐?」
晉柳兒怔了怔,遲疑道,「卓哥說是類似於熒粉的東西,無毒無害……」
哈哈一笑。
苗泠泠心說你還真天真,表情隨即冰冷,幾乎是咬牙道,「普通熒粉也就罷了,你可知得吸了多少生人精血的血岩才能磨成這血岩粉哪!……」
晉柳兒臉色大驚,吃吃道,「不可能,我爹,不對,卓哥他說血岩粉不會害人性命的。」她滿手濕膩的冷汗,心間最後一道城防轟然倒塌,兀自嘀咕說,「卓哥不會騙我的……」
「你不必擔心,」苗泠泠突然一語,晉柳兒登時楞住。「這血岩粉是害不了人性命。但對修道之人來說,要想另闢蹊徑平步青雲,還非要這血岩粉不可。」
女子的眉頭愈皺愈深,疑惑之色亦愈發深重。
苗泠泠「嘿嘿」一笑,湊近她耳邊輕聲說道,「有了血岩粉,離功力大增,走火入魔就不遠啦……」
晉柳兒驚得連連倒退,頓覺頭腦發矇,鼻子一酸,哭聲道,「苗大哥,我,我從沒想過要害小憂……」一時間淚落如雨,花容失色。
「小憂她身世可憐,你……」苗泠泠眼眶泛紅,喉頭一緊,哽咽道,「我只求你千萬別負了她待你的一片真心。人心都是肉做的,你一個晉家大小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就當是可憐,你也給她一條活路吧?……」
無語凝噎。
出奇地,苗泠泠破涕為笑,打趣道,「哎呀要不是這向躍冰啊,小哥哥我還不知道你爹盤算的這些小九九呢。」說罷抽出懷裡手帕拭了拭溢出眼角的淚,氣憤道,「好好的一層胭脂都暈了!……」
晉柳兒方落淚,眼眸忽地略過一絲疑惑,支吾不清道,「躍冰姐,躍冰姐她不是不喜歡用你的胭脂嘛,她,她怎麼會帶去墨河……」心說以前送躍冰的那些胭脂她不是連看都不帶看一眼的嗎……
苗泠泠神色一怔,緘默良久。
一股酸澀頓時蔓延心頭。
就這樣滿腔惆悵,失神而立。
半空。
縹緲雲霧,一剎纏繞指間。
寒劍之上,是彼此貼近的二人。
無憂扶著蕭肅雙肩,凍得渾身哆嗦,然而身前背對著他的男子,卻巍然挺拔,神態自若。
耳畔疾風,吹起他幾縷青絲。
「大,大師兄,我們什麼時候到即雪鎮啊……」無憂強壓著聲音里的顫抖,默默地問道。
「很冷?」雖是零星不適,但即刻被他察覺。
話音一落,無憂頓覺腳底寒劍轟然俯衝直下,自己似鷹鳥般無力地墜落。
情急下抱緊的人兒,那般寬厚溫熱的脊背,散發著一絲淡淡的暖陽味道。是那種棉被在陽光最盛的時候烘曬所留下的暖陽的味道。
無憂死閉著雙眸,忽然覺得繞在他腰間的雙手一陣炙熱。
須臾落地。
適才彷彿要倒泄而出的胃稍稍平息。
她站穩后忙不迭將自己的手抽出來,別到身後,暗自深吸幾口氣,未去打量周遭便低頭看腳,咕噥道,「大師兄你要下來了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搞得我措手不及的……」
男子旁若無人地盯著他,笑意淺淺,說道,「這是即雪鎮旁一處林子,再橫穿幾條古道,就到即雪鎮了。」
無憂不敢抬頭,雙手玩起了肩上的包袱帶子,應道,「那快走吧,我……有點餓了。」說罷抬頭不好意思地笑了。
蕭肅靜靜地看著她。
二人之間,隔了一道淺淺的草叢。
不知是誰先邁開了步子。
「你去哪?」蕭肅見無憂掉頭踉蹌要走,急問道。
無憂巴巴地回頭,一臉無辜道,「即雪鎮啊……」
一聲嗤笑。
「誰跟你說即雪鎮往那邊走了?」蕭肅饒有興味地說道,言語中夾雜著未曾消減的笑意。
無憂咽了咽口水,暗罵自己怎麼心不在焉自以為是的……忙轉臉大步流星地往蕭肅站立的方向走去。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簡直快要跑起來。
驀然一滯。
無憂滿面又狐疑又生氣地注視著男子抓住她胳膊的手,順勢往上,是那張紋絲不動的臉龐。
淡淡揚起的唇角。
碎陽斑斑,落了他一身。
她怔了怔,結巴道,「又,又怎麼了!」一聽就是底氣不足。「大師兄,你,我,這不是浪費時間嗎!你快告訴我往哪走啊……」霎時低頭,嘟囔道,「我肚子餓著呢,都叫了……」
「我怕去鎮上太引人注目。」蕭肅語氣淡淡道。
「引人注目?」無憂連忙反問道,「我們穿著尋常百姓的衣服,有什麼好引人注目的。」
他遲疑了一會,無憂但聞,「即雪鎮是雪山腳下一處比較隱蔽的小鎮,原是即雪城,統轄著整個玉龍雪山。但自從歸入不夜城后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
「所以呢?」無憂狐疑地問道,「說是人間蒸發,還不是被你找到了…」暗自哼了一聲,什麼即雪城即雪鎮,不知道你繞了這麼多彎子到底要說什麼…
「既然隱蔽,就說明平日里根本沒有外人出入。又或者,根本不許外人出入。」蕭肅眉頭一皺,眼裡滑過一絲寒。
「啊?!」無憂登時驚得跳腳,「那怎麼辦啊,那除了即雪鎮,有別的入口嗎?」心想玉龍雪山那麼大一片,走野路子翻進去也未嘗不可……思索一番,躍躍欲試。
「你呀,別想什麼稀奇古怪的招數。」蕭肅見眼前女子眼珠子滴溜亂轉,無奈地嘆了口氣,輕輕地將她拉到身旁,星眸泛著柔光,說道,「霍老怪隱居玉龍雪山,無論你走什麼野路子,一不小心就會掉進了他的圈套里。只有穿過即雪鎮,找到即雪城以前遺留下來的入口,才能……」
無憂下意識地捂住他的嘴,皺眉道,「你不必跟我說怎麼去啊,我跟著你。」頓了頓,又道,「你幹嘛拖拖拉拉的,我餓……」聲音逐漸小了下去。
掌心有種難以言喻的柔軟和濕潤。
那隻輕輕堵住男子雙唇的右手驀然僵硬。
此時此刻,劇烈顫抖的,不過是她倒映著他的眼眸。
薄雲遮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