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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打棗

  據寒水門門規第一十二條,「凡新弟子入門,皆需修滿六年基本功。」


  所謂基本功,各家有各家的練法。而百般武學,首要講究的二字便是體力。強健的體魄無疑是鍛煉靈敏度、適應力、爆發等技能的基石。


  寒水門雖收納五家,但基本功一事仍交由各家師父安排。像砍柴、挑水、搬磚諸類,每天都有固定的修習任務。除了提及的幾類,從莫家長姐莫同憶代替莫同悲之後,其推翻了以往自家基本功的修習方法,現今算是五族中的另類。


  莫家軟鞭聲名遠揚。先祖莫非煙當年以一十三節馭仙銀鞭叱吒江湖。用鞭者剛柔並濟,變化多端。擋、摔、點、截、掃……收之如鼠,放似狂龍!只不過莫家男丁稀少,除去自願投了刀劍之類硬兵器的,剩餘用鞭者已是寥寥無幾。


  為了力挽狂瀾,六年「打棗」的基本功,算是莫家長姐莫同憶冥思苦想出來的辦法。


  十二夜宮囊括五湖一池,風景人間絕色,自是不消說了。五湖中有一大沙湖,之所以稱「大沙湖」,是因其赫然鑲嵌在一片荒蕪沙石間,恍若沙漠明珠。大沙湖一帶有一片鐵棗林,這鐵棗樹周身黝黑,冠蓋如傘,十分挺拔粗壯,其果狀如甜棗,味道苦澀,卻是養氣佳品。但想要一嘗這鐵棗樹果,沒個幾年修為,怕是沒了口福。


  莫同憶新推崇的基本功修習,便是「揚鞭打鐵棗」。


  時下天邊剛泛魚肚白,大沙湖的鐵棗林就陸陸續續往來著雪青色人影。


  一年之計在於晨。生龍活虎的年輕人若是一大早打不下來幾十個棗,簡直枉負年輕。莫同憶曾如是說。


  露氣未退的清早些許涼薄,沙地里的鐵棗林更是入冬般的天寒地凍。


  絲絲寒意,如影隨形。


  稀稀拉拉的打棗少年彷彿根本感覺不到寒冷,頭上盡皆熱騰騰地冒著熱氣。


  在清一色的少年裡,驀地出現了一個躡手躡腳的瘦小人影。


  一條青碧軟鞭緊緊地捆於腰間。


  當下只見她小心翼翼地避開了新弟子密集之地,歡脫地跑向了林深處。


  四周環顧確定再無人跡后,那條青鞭終被解了下來。她細細地撫摸著手中鞭,唇角微揚,表情甚是甜蜜。一番瞎想后剛欲揚鞭,登時被突然響起的人聲嚇了一跳。


  「好巧啊,師妹也在啊…」


  無憂循聲而望,原來是那天帶她去藏書閣的胡江河,立馬笑回道,「胡師兄好。」


  「其實也不是師兄,你我都是今年才進的寒水門。」胡江河憨厚地笑了笑,接著問,「師父不是命你留在隅中好好養傷嗎,你怎麼跑到這兒打棗來了?」


  像圓不了謊話一般,無憂「嘿嘿」一笑,對胡江河作了一個「噓……」的手頭動作,表情很是尷尬。


  「啊!!」胡江河驚喊道,無憂但覺耳膜一震,餘音裊裊,「師妹你又私自跑……」


  話未說完,相貌略老成的少年已被牢牢地捂住嘴。


  「哎呀胡師兄,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無憂挑了挑眼神,心想只要不被第三個人知道…


  「胡師弟好哇!」


  「大江你幹嘛呢,棗打完了?」


  「咦,那小姑娘誰啊…」


  …………


  完了!!!


  一伙人浩浩蕩蕩地迎面走來,無憂瞠目結舌,下巴都快掉了,心說自己可是挑的人最少的地方啊……


  胡江河見無憂表情懵懵的始終不肯撒手,滿面漲紅,焦急不已,連忙後退推開無憂念叨說,「男女授受不親男女授受不親…」


  無憂一楞,暗自嘆了口氣,眼下也只能破罐破摔了。若是被玉嬤嬤和師父知道自己禁閉期間偷跑出來,免不了一頓痛罵。


  不待她思前想後,胡江河欲言又止,小聲詢問道,「我聽說師妹你被秦師兄打了一掌,傷勢怎樣了?」


  「沒事兒,多大點事兒啊……」無憂聽罷拍了拍胸脯隨意道,眼底卻是倏爾滑過一絲不甘。要不是秦介打了她一掌,手裡這條鞭子早易主了。不過也多虧這一掌,讓師父有了由頭為她撐腰,自己說是被關禁閉,倒不如說是被變著法兒地保護了起來。可她怎麼甘心啊,竟然白白吃了秦介那廝一掌……


  「承才師兄說你被打得當場倒地吐血……」胡江河滿臉寫著難以置信。怎麼可能重傷了還如此朝氣蓬勃?!當真奇了。


  「哎呀我那是障眼法,」無憂實在不想深究這個話題,靈光一閃,扯道,「胡師兄,用這鞭子怎麼打棗啊…軟趴趴的連樹枝都夠不到!」


  胡江河「嘿嘿」一笑,說道,「其實我也是剛學會。鞭子嘛,講究力道和靈活度,你使點兒勁,看準棗子,注意力集中,就打到了啊。」


  無憂這廂聽得雲里霧裡,滿臉堆笑,注視著胡江河討好道,「你示範一遍吧胡師兄,我跟你學。」


  「可是師父下令你這半年不能沾……」


  「哎唷哎唷,師父哪裡說過啦?!都是別人胡謅的,師父讓我養傷,可沒不准我練功啊!」


  胡江河禁不住無憂一推一搡,被一番巧舌如簧繞了進去,當下輕嘆了口氣,示意無憂站得遠點,待小姑娘站定后,只見他登時從腰間取出一條褐色粗鞭,面色凝肅,幾乎是全神貫注地看著樹上那一排圓滾滾的鐵棗,須臾,無憂但聞一聲大喝,身前氣流迅疾,褐色粗鞭已然呼嘯著刺破長空,這劈頭蓋臉的一摔一揚,掃倒一片,恍如游龍狂舞!


  「啪,啪,啪……」十幾粒棗子應聲而落。


  無憂看傻了眼,反應過來后歡呼雀躍,一路小跑到胡江河面前,兩眼放光地讚許道,「胡師兄你可真厲害啊!!…」發自內心地連連鼓掌。簡直天生神力啊!


  「師妹過獎了,」殊不知胡江河已被稱讚羞紅了臉,「別的師兄都一次幾十粒呢……」


  無憂聽罷又是一臉吃驚,眼珠子瞪得跟銅鈴一般。隨即自慰道,不就是打棗嗎,不用竹竿用鞭子照樣打得盆滿簸滿的!說是這麼說,但真的甩起鞭子來,無憂方知自己的話有多麼可笑了。


  耗了半晌,她鞭子連樹枝兒的邊邊角角都沒沾到過!當下累得氣喘吁吁,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被沙石硌得吃痛不已,倒抽了好幾口涼氣。


  胡江河早道了別吃飯去了,鐵棗林里稀稀拉拉的人影。


  「這得練到什麼時候才能打下來一個棗啊…」自顧自地嘀咕了一番,想了想秦介那番可憎嘴臉,立馬咬牙起身拍了拍屁股,恨道,「我今天還就非要打下來個棗兒不可!」說完目光如炬,聚精會神地盯著離她最近的一個棗,幾乎用盡渾身力氣,一揚,一收,一摔,一收,一掃,一收……


  如此這般折騰到日落西山。


  那粒棗終於搖搖欲墜。


  欲墜,未墜。


  「天啦……」無憂精疲力竭地趴在樹上,眼巴巴地望著那粒棗,表情不知有多苦楚。連伸懶腰的力氣都沒了……


  肚子「咕嚕嚕」地亂叫,趴在樹上的人兒卻一臉頹喪。


  連粒棗兒都打不下來,唉……


  與此同時。


  滿隅中找不到無憂的玉嬤嬤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她在無憂的卧房裡來回踱步,忽聞「吱呀」門開,頓時欣喜不已,一眼看去,心卻涼了半截,愈發焦灼起來。


  「嬤嬤,小憂呢?」來人正是莫同憶。


  「在,在茅廁呢吧…」玉嬤嬤強笑道,不敢直視來人目光。


  「我找了些上好的藥膏給她,我看她一天不挨打就難受,搞得渾身是傷。」說罷哀嘆了口氣,接著道,「也怪我,心急打了她。」


  「哎唷瞧您說的,誰不知道您這個做師父的疼極了她?要不是您,那秦家少爺還不得活生生地把小姑娘吃咯!」


  「秦介沒再來過吧?」莫同憶仍不放心,關切地問道。


  「沒有沒有,」玉嬤嬤連連擺手,「自從大小姐你說要關小姑娘禁閉,任何人都不得靠近,除了老身伺候一日三餐,連承才小兄弟都沒來過。」


  莫同憶心裡鬆了口氣,眉頭舒展,輕點了點頭。


  等了良久,卧室里一人急得額頭冒汗,一人斂目養神。


  終於。


  「師父!你怎麼來啦!」


  無憂推門一看,滿臉的喜歡頓時轉化為震驚,她眼角餘光看向擠眉弄眼,各種比手勢的玉嬤嬤,瞭然大半,忙不迭甜聲討好道。


  莫同憶緩緩睜眼,雙目含嗔,先淡淡地對玉嬤嬤說了聲,「嬤嬤,你先下去吧。」


  老婦應了一句,無奈地瞄了一眼佯裝若無其事的小姑娘,輕輕關緊了房門退去。


  一聲冷哼。


  一個激靈。


  「你跑出去幹嘛了?」莫同憶注視著有點窘迫的無憂和攥在她手裡那顆鐵棗,早已猜中七八分。


  「啊,我,我……」無憂一時語塞,竟謅不出合適的理由。


  是啊,禁閉期間吃喝拉撒睡,她能找出來什麼理由?

  驀地靈光一閃。


  「師父我鬧肚子了……」


  真是屢試不爽的理由。


  莫同憶饒有興味地「哦?」了一聲,語帶暗諷地問道,「你去茅廁方便,還能順便打個棗回來?」


  這回真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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