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十一年後
十一年的韶光,可以沖淡多少往事。
前世因,今生受。後世果,今生作。十一年的因果緣分,亦不過是芸芸眾生的彈指一瞬。
無憂以前不信七里鄉說書人胡侃的因果報應論,但現在她信了。
「你個小兔崽子,氣死我了!你怎麼抓癩蛤蟆放到朱夫子的衣領里了?!你是不是又和吳青山那幫混小子下水溝了?你還是不是一個女孩子!整天闖禍!隔壁李嬸家二狗你是不是又欺負他了?朗風臉上的傷是不是你弄的?!你給我好好說清楚了!不然你就跪上三天三夜不許吃飯!……」
簡陋的茅草屋外有隻小野狗叫得正歡。「汪汪汪……汪汪……」
無憂一想到二狗摔在泥潭裡哭爹喊娘的模樣,便「噗嗤」笑出了聲,絲毫不把眼前人急跳腳的訓斥放在心上,被擰耳朵的時候她「哎呀」一聲痛得倒抽涼氣,忙求饒說,「三水爹爹,哎喲三水爹爹,我錯了我錯了……」
被她喚作三水爹爹的男子形容枯槁,似已逾花甲之年,不過中氣十足,精神矍鑠,眉眼之間更是帶了點年輕人的俏皮,當下強壓怒火,狠狠地擰著小丫頭的耳朵,又道,「我等你解釋呢,你笑什麼?是不是我沒打過你你覺得占著便宜了?嗯?你能不能給我省點心?能不能老老實實地學學女紅什麼的?能不能有點女孩子的樣兒?!」
「女孩子應該什麼樣兒啊…我又沒有娘……」說罷無憂故裝難過地抽泣了兩聲,嗚嗚咽咽的,緊緊抱著三水爹的腿不放,嘀咕道,「你什麼樣兒我就什麼樣兒啊……」
本來念及丫頭身世而心軟的男子一聽她嘀咕,消下去的火苗突然又竄了上來,「嘿你還有理了!」
「那個朱夫子罵二狗傻子,我氣不過。我欺負誰也不會欺負李嬸家的朗風和二狗啊……而且吳青山可不是什麼混小子,我喜歡他……」無憂說著說著頭便要低到了地上,聲音愈來愈小,那「喜歡」二字更是含糊不清地帶了過去。饒是這樣,也沒有逃過他三水爹爹的耳朵。
三水臉紅地乾咳了一聲。
「就算朱夫子有點口誤,你也不能往人家身上塞癩蛤蟆啊!你別去學堂了,認幾個字就行了。回家給我劈柴喂馬澆花做飯洗衣服學女紅。」說罷扭頭就走,邊走邊說道,「死罪難免活罪難逃,罰你跪一夜,不許吃晚飯,明天給朱夫子賠禮道歉去。」
無憂耳邊「嘰里呱啦」一串連珠炮彈,登時心煩意亂。心想我才不道歉呢……除非他先給二狗道歉!她賭氣一般直挺挺地跪在茅草屋門口,從鍋碗瓢盆的交雜到煙囪口的炊煙裊裊,從日落黃昏的慵懶到夜幕降臨的靜謐,從開頭的漫不經心到漸漸地思緒複雜……一切都變了,不變的是她咬緊的牙關。
這十一年裡無憂也不是沒問過三水爹爹關於自己娘親的事兒。
「我生的你,行了吧?」
一想到三水爹爹荒誕不經的回答,無憂是既好笑又無奈。老不正經的和小不正經的……就這樣一輩子好了,和三水爹爹,和朗風,和二狗,和青山……一輩子都不孤獨。
「汪汪汪……汪……」
「汪汪……汪汪……」
「汪汪汪汪!……」
無憂立馬回過神來,知這狗不像狗、人不像人的叫聲也就二狗能發出來。一個轉臉,兩個饅頭便砸到她臉上,嚇得登時一個趔趄。
「能不能看準了扔?!!」她操起一個饅頭使勁地砸了回去,剛好砸中正來回張望的朗風的腦袋,她見他一頭栽倒在地,頓時笑得花枝亂顫,一個忍不住又拿起了另一個饅頭朝趴在茅草堆旁的二狗砸去,她見二狗一頭插進了茅草堆里,簡直笑得不能呼吸,直在地上打滾,眼角都是淚花。「哎呀笑死了……笑死我了,你們倆,你們倆真蠢,哈哈哈……」
屋外是一片嬉鬧聲,屋內卻冷清如若冰室。
三水點了兩柱香,香爐前是兩塊無名碑。他聽到無憂的笑聲,眉頭一展,但轉眼又老淚縱橫。
十一年了,十一年了……當初那麼小的嬰兒,皮膚粉紅粉紅,薄得彷彿一觸就破,都長這麼大了……可真調皮。比當年的我還能作呢……想完便破涕為笑。
「師兄,以前答應你的我都沒做到,獨這一件事我做到了……你好好安息吧……」
檀香陣陣,他聲音小到自己都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