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罪
今日七夕太子放了女兒們出門過節,拉著兒子謝昊正在考校功課,然而突然闖入的太監打破了父子倆這份難得的溫情。
“殿下,四皇子求見。”太監站在門邊,躬身對著正座上的人,眼神始終不曾離開身前三寸之地。
“老四?”太子有些訝異,謝憬淮雖然長在淑妃宮中,明麵上是二皇子的最親近的兄弟,但私下裏他們才是最好的合作者,雖然裴氏案後他們的關係開始暴露。
不過現在……
“請他進來吧。”
“父王,兒先告退了。”皇長孫謝昊施禮準備退下。
“等等,你留下來,見見你四皇叔也好。”謝憬忝將案幾上的書卷都合上,淡淡叮囑道。
“是。”謝昊應了乖巧的立在一旁。
“太子哥哥,看看臣弟給你送來的大禮。”謝憬淮的聲音似乎從宮門外很遠處傳來,但須臾間便見到了他們一行人大步而來。
謝昊好奇的看著他的這位四皇叔,這位不怎麽在京都的,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
他和身後押著饒兩個護衛都穿了一身玄衣,倒是比平日裏偶然宴上見到的一身湛藍看起來要顯得冷酷的多。
他的懷裏還抱著一個昏迷不醒的女子,一手搭在他的肩上,一手垂在身側,隨著他的走動,青衫搖曳長發飄揚。
那後麵儀容不整的是什麽人?
謝昊一麵想著,一麵走上前向謝憬淮施禮:“謝昊見過四皇叔。”
謝憬淮本沒怎麽注意旁邊站著的男孩,他離京的日子遠遠多於在京都的日子,對於侄兒侄女輩,他能在外時偶爾想起然後淘些玩意兒送回來就已經很對得起他這個糙漢子的細心程度了,更別提幾乎沒怎麽見過麵卻還要他記得這一一個樣的孩童分別是誰。
“原來是昊兒。”謝憬淮愣了一下後便趕忙笑著招呼道,“四皇叔這次來的急沒給你帶禮物,昊兒可別惱四皇叔才是。”
“昊兒不敢。”謝昊再施一禮後便退回了謝憬忝身邊。
“好了,這人怎麽回事?”謝憬忝看著兒子進退有度的舉動,滿意的笑了笑,看著那個幾乎看不出五官長什麽樣的人問道。
“此人乃檀家六子,檀俊洺。裴氏案初期將檀家推出來做擋箭牌時,他有幸逃至青龍山,得了青龍幫大當家的庇佑。但此人賊心不改,竟下山行凶,傷我……傷了無辜之人。”謝憬淮字字句句清晰明聊道出了他的身份以及所犯之事。
太子的眼睛微微眯起,視線掃過被捆住的檀俊洺,又仔細的看了看那兩個玄衣護衛,最後將目光落到了謝憬淮懷中的女子身上。
“那這位姑娘是?”
“神醫白隱的弟子。”謝憬淮此時已將白卿安放在霖上,隻是自己也坐在霖上,支起一條腿撐住了她的頭。
麵對大哥的問題,他終究選擇了隱瞞她的真實身份,就連名字都不願,省得自己這個和狐狸一樣的大哥循著名字查到什麽。
“既是逃犯,就交與大理寺,帶到東宮是為何?”太子的手一下一下的扣著桌麵,有序且規律的敲擊聲讓饒心沒來由的發沉緊張。
“因為裴氏案是太子哥哥親辦,交給大理寺……臣弟不放心啊。”謝憬淮抬頭看他,不知是不是因為謝昊在場,今日的太子有些刻意的在強調流程。
聽到他的話,太子忽而笑了起來,轉頭對兒子道:“昊兒,你帶著這兩位壯士將逃犯押入刑部大牢,”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找得到嗎?”
“找得到,父王放心。”謝昊乖巧的笑了笑,施禮後便帶著大江湖和被捆著的檀俊洺退下了。
在他們跨出殿門時,謝憬淮回頭看了一眼,的身影卻走得踏踏實實,脊背挺直,盡顯東宮氣勢。
“大哥教導了一個好兒子。”收回視線的謝憬淮看著已經走到麵前的太子真心誠意的誇讚道。
“你呀。”謝憬忝歎了一聲,看著他懷裏安靜沉睡的女子。
謝憬忝抬手像時候那般摸了摸了他的頭,算起來這是第二次見到他如此驚慌失措的闖入東宮。
第一次,是他知道淑妃瞞了他多年的事時。
謝憬淮低著頭看著懷裏的姑娘,頭頂是長兄慈愛的關懷,這一刻,他們沒了君臣之分,隻是兄弟重逢。
“終於找到機會來見大哥了。”謝憬淮喃喃道。
“她這樣不要緊嗎?”蹲在他身前的謝憬忝搖了搖頭問道。
“那樣的毒藥傷不了她,隻是會昏睡一會兒罷了。”
“這次回來還走嗎?”
“不了,她要在京城,我就陪著她。”
“檀俊洺,想怎麽處置?”
“律法如何,就如何。我不是愛公報私仇的人。”
玄衣並青衫離去時,太子負手在殿內站立良久,久到太子妃親自來看時,竟然已經站的雙腿僵硬,好不容易才挪到了床榻上躺下。
“殿下在想什麽?”太子妃遞過擦臉的巾帕,柔聲問道。
謝憬忝溫柔的注視著她,注視著自己的結發妻子,抬手輕輕撫了撫她的臉。
“沒什麽,老四回來了。”他淡淡道。
太子妃聞言卻笑了,“那要恭喜殿下了。”
紅燭暖帳,人間樂事無非是有個知心人。
吃著賢妃送來的湯羹的皇上漫不經心的聽著下麵的人匯報今日發生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淮兒將人直接交給了太子,太子則把人關進了刑部?”皇上接過太監遞來的巾帕擦了擦嘴,理了理腦中的思緒。
“是。”殿內跪著的黑衣人同謝憬淮身邊的江湖俠客並無區別,隻是比他們少了一份人氣。
“那個女子究竟是什麽人?”皇帝問道。
“神醫白隱弟子,白卿安。”
“薑驁離的師妹?”
“是。”
“除此以外呢?”
黑衣人沉默了一陣,才僵硬的開口道:“隻知是孤女。”
“查。”
話落人便消失了,皇帝捏著湯勺攪動著碗裏的湯羹,他從來不信有身份清白的孤女,畢竟連太子籌劃許久才一鍋端起的裴氏不也逃了個兒子麽?
“走吧,去賢妃那。”皇帝起身便要向外走去。
可他才下了禦座高台,門外便衝進了一個侍衛。
“大膽!”跟在皇帝身後的平公公立刻衝到侍衛麵前吼道。
“陛下恕罪,有人於宮門前持青龍令牌欲麵聖。”侍衛趕忙道,他不過是個傳話的,宮門已經落鑰,本沒有還開門放人進來的規矩,但那人拿著的是青龍令牌啊。
平公公張了張嘴,看了看侍衛又轉頭看了看皇帝。
“青龍令牌啊,那便宣吧。”皇帝的視線投在宮門外的黑暗裏,眸色沉沉琢磨不出在想什麽。
“是。”得了令的侍衛連忙退出去帶人,短短不到一刻的時間,他的裏衣已然全部濕透。
皇帝重新坐回禦座,攤開了沒看完的奏本繼續批著。
大寧共打造了四塊令牌,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分屬在四個完全不同的人手上,令牌打好時,皇帝也親自下過聖旨,急事時可憑令牌單騎自由出入大寧境內並可在任意時刻進宮麵聖,當然,若無故或是故意擅動令牌者,後果可參照白虎令牌的主人。
朱雀令牌在護國將軍沈燁如手上,玄武給了鮮卑萬俟鈞,青龍在青龍幫大當家手裏,至於白虎令牌……前任主人借令牌行謀反之事,自然死無全屍。
平公公站在一旁聽著紙張被翻開的唰唰聲,在心裏默默算著從宮門進到養心殿的腳程。
“青龍山青龍幫大當家孟鵬覲見。”殿外傳來稟告聲,平公公看了一眼皇帝,得到示意後便站直了身子扯開嗓子喊道:“宣——”
“陛下——陛下——”大當家幾乎是連爬帶滾的進的殿內,壯碩的身子摔在地上讓平公公的心不由得揪了起來,生怕他一個沒控製住把地板給砸穿了——畢竟當初進宮時憑借耍賴的功夫可是真的磨壞了一塊地毯。
“好好話。”皇帝沉聲道。
“是,求陛下赦了臣弟弟癡情一片無意傷饒罪吧,他不過是太思念亡妻,才會在無意中對那位姑娘出手,幸而四皇子殿下武功高強,這次沒讓他釀成大禍,求陛下寬恕他吧。”孟鵬哭喊著磕頭,沒看見皇帝嘴邊扯起的那抹意味十足的嘲諷的笑。
“你沒回青龍山?”皇帝避開了他的所有事情,隻淡淡的問了這一句。
這一句話卻讓孟鵬額頭的冷汗直接劃入了衣襟。
是的,他每逢下山必會帶上青龍令牌,為的就是不時之需。今夜本來打算回去安頓好一切內務後再入宮求見皇帝,可那四皇子臨去時的殺意實在太過駭人,他擔心不用過夜檀洺就已經沒了性命,這才莽撞的敲開了皇宮的門。
皇帝有旨,無故或故意擅動令牌者,罪同謀逆。
到底,賜令牌不過是為了在大寧需要的時候讓他們師出有名且可行便利,但絕不是讓他們用來完成自己的私願。
孟鵬磕頭在地,任由冷汗直直滴落在地上,他不敢回答也沒辦法回答。
他沒有回青龍山,因為令牌在他下山起就在他身上;
他沒有回青龍山,卻拿著令牌在宮中落鑰後要求麵聖;
他沒有回青龍山,進宮來求的與國無關,甚至,他要救的人本身就是戴罪之身。
他沒有回青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