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蓉心
鮮卑此亂,可汗身亡,繼承人慕容祁慘死,七大部族族長的屍體也已送回各家,剩下的那些屍體則依原樣放在遠處,等待家人前去認領,他們也都知道了這件事的前因後果,隻是現在各部族都隻剩了一群老弱病殘,要想對抗戰力充沛的萬俟氏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於是,他們如戰死的族人一般在一時間形成了一份特殊的默契。
燕蓉心在第三時才睜開了眼,她四處看著所處的環境,目光中盛滿了疑惑,她試著用手把自己撐起來,但因長時間被綁縛站立雙腿早已沒了知覺,此時僅憑多日未曾好好進食休養的一點微薄之力想要坐直身子,都已成了一大困難。
“你醒了。”萬俟鈞站在門口,手裏還抬著一碗藥,看著床上努力想要坐起來的女人,他的聲音裏似乎也帶了一點點驚喜。
“你……”燕蓉心撐著身子轉頭看向他,隻覺得這個男子實在麵熟,卻又想不起到底是誰。
“阿媽,我回來遲了,抱歉。”萬俟鈞將藥碗擱在一旁,然後對著她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
燕蓉心卻突然愣住了,像是想不起眼前的人是誰又像是心裏一直緊繃的那根弦猛然斷了一樣,她看著他,看著數年未見的兒子,一瞬間淚流滿麵。
萬俟鈞走過去將她抱著靠坐起來,又從懷中拿出手帕遞了過去,“阿媽,讓你們受苦了。”
燕蓉心看著他,什麽話也沒,隻有眼淚像是積攢了許久一般在這一刻全都奪眶而出,她忍下那些屈辱,忍下對兒女的思念,忍下這世間所有的苦難,終於在兒子出現時所有的一切堅強崩塌了。
“阿爸和阿彩……”萬俟鈞想了想還是決定將事實告訴她,畢竟這些事瞞著也沒有任何意義,與其因為隱瞞而讓她日後知道時更痛還不如此刻一次性來個痛快。
“我知道。”燕蓉心打斷了他,聲音沙啞無力,神情悲痛。
萬俟鈞挑了挑眉,隨即咬牙切齒的道:“慕、容、祁!我真該將他活活片了,用大寧淩遲的方式!”他的憤怒在此刻已無處宣泄,慕容祁已死,且死無全屍,按道理這樣的結局也算還了他之前犯下的錯,至於贖罪那便讓他去死者麵前好好反省吧,但是……萬俟鈞沒想到慕容祁竟殘忍至此,為了刺激燕蓉心或者為了增添他自己想要的那份快感,竟然將這些全都告訴了她,隻用他從大寧趕回來的事吊著燕蓉心心底的一線生機。
“我兒平安就好。”燕蓉心搖搖頭,萬俟鈞知道的所謂的事實也不過隻是大家傳來傳去的那點內容罷了,而她是親眼看見女兒被羞辱,丈夫被活活打死……她對這一切無能為力,隻能想盡辦法托人傳一份消息到大寧,她並不指望兒子能替他們報仇,隻是有一個的願望,想在死前最後見他一麵罷了。
“阿媽請寬心吧,我將成為鮮卑的王,日後再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萬俟鈞看著她,認真而鄭重的許下承諾。
燕蓉心到底是剛醒,想和兒子多話又有些力不從心,萬俟鈞喂了她一碗清粥又喂她喝完藥後,她便沉沉的睡去了,隻是這一次眉宇間多了一絲滿足。
“夫人醒了?”白卿安站在帳外,適才萬俟鈞將藥碗從她手上端走,她便沒再跟來,隻是見他許久未歸所以想著來看看情況,倒是聽到了些對話聲,不過沒太聽清內容。
“恩,醒了,我召侍女進去守著,再醒來時麻煩你再看看。”
“醒了就好,你……夫人這邊放心吧有我看著,倒是鮮卑的事有些著急。”
“我去處理。”
白卿安看著他轉身離去的背影,有些惆悵又有些困惑,惆悵在他從就被送到大寧為質剛一回家便麵對家破人亡的處境;困惑在他身為鮮卑送到大寧的質子大寧會同意他如此輕易的留在鮮卑繼任可汗嗎?
“白姑娘,公子的信。”客將信遞到發愣出神的白卿安麵前,可神情姿態卻不太像是想給她看一樣,別扭的很。
白卿安瞪他一眼,使勁把信從他手裏抽出來。
熟悉的筆鋒淩厲的字跡,平實而樸素的言辭,卻在字裏行間都透露著謝憬淮想要表達的中心思想。
白卿安捏著信紙的手幾次做出想要撕毀的動作,嘴角也不可抑製的抽動了幾下,引得客無比好奇信上的內容,悄摸摸的湊過去瞄了一眼,隻見白紙上六個力透紙背的大字:
白卿安,我的藥。
客偷笑著縮回腦袋,心道公子真是越來越不和白姑娘客氣了,不過也是,從他們收到離心草的信息出發到今,已經過去快一個月了,謝憬淮那邊怎能不急?
“客。”
“在。”
“我師父沒最遲什麽時候要用上?”
“沒,沒。”
“那就是短時間內用不到離心草謝憬淮其實也沒事。”
“白姑娘!”
“哈哈,好啦開玩笑的,這幾萬俟鈞已經夠亂的了,再過兩吧,讓他先把鮮卑的事理清楚。”
“多謝白姑娘。”
白卿安挑眉看他,這子近段時間不對勁啊,“我幫謝憬淮找藥是因為我要報他的救命之恩,所以你不必放在心上,這些也都是我該做的。”
“是。”
客應蓮沒再話,他是謝憬淮的暗衛,做這一切甚至為之獻出生命也不為過,但白卿安不同,萍水相逢的女子偶得公子上了心出手相救,況且又有神醫白隱在替公子醫治,這些事她本可以不聞不問權當從未發生過。
白卿安看了他一眼後也不再話,她是個欠不得別人人情的人,但是怎麽還這些人情便是她自己的事了,不用與誰解釋也不用刻意做給誰看。
趁著這個時間空檔,她便進了帳篷坐在床榻邊仔細的替燕蓉心把著脈,客則安靜的站在一旁當擺設。
“脈象平和多了,隻是她胸中這份鬱結怕是難解了。”
“那可有什麽辦法?”
“最在意的人多陪陪她就好了……”白卿安到這突然想起了什麽,轉頭看向客問道:“當年謝憬淮……”
“公子可憐,生母早亡,生父又不止他一個孩子,從長於其他人身邊,年僅十歲卻遭受了非饒待遇,可惜那時他的身邊沒有人心裏也沒人。”
白卿安垂著眼沉思著,謝憬淮從經曆的這些事,也難怪不像個十幾歲的男孩,成熟得讓人心疼。
“你們……”虛弱的女聲響起,白卿安和客的視線瞬間便集中到床榻上,燕蓉心疲憊的看著他們,連陌生人靠近時最基本的防備都看不出來,不知是因為知道一切平安還是因為早已習慣。
“夫人,我叫白卿安,略懂醫術,抱歉把您吵醒了,您有沒有什麽不舒服的盡管告訴我。”白卿安起身溫和的看著她道,本想以萬俟鈞朋友或是熟人之類的身份來做自我介紹,但仔細想想他們好像又到不了這樣的關係,索性隻以會醫術為由表明身份。
燕蓉心柔柔的笑了笑,道:“多謝姑娘,好多了。”
“恩……哈哈,夫人客氣了,等夫人好些了我替夫人施針,這樣對腿腳恢複有利。”
白卿安笑著了為她暫定好的治療方案和計劃,卻沒想到燕蓉心聽完後竟搖了搖頭。
“夫人有什麽不滿意的嗎?”
“不,不是,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謝謝你,不過不用再費心了,我能見到鈞兒平安就已足夠了。”
“夫人?”白卿安的心頭一跳,總覺得燕蓉心這話後頭就該是遺言似的。
“白姑娘,有些話我不方便直接和鈞兒,能勞煩你替我寫封信嗎?”
“當然可以,夫人稍候。”白卿安焦急地轉身準備去找筆墨紙硯,卻見客已然風一樣掠了出去,不過片刻便抬著文房四寶回來了。
“夫人請。”
燕蓉心看了看她,又將目光飄向其他地方,然後聲音柔柔的,輕輕地道:“我燕蓉心,大燕的亡國公主,大火焚宮時被萬俟巍救出,後至鮮卑嫁之為妻,先後生兒女萬俟鈞、萬俟彩,但世事無常,我兒被送至大寧為質時長六年有餘,我女……遭人淩虐欺辱至死,我夫……我夫慘死於我眼前,其屍骨埋於我足下……”
她到這時頓了頓,眼角的淚光一閃而過,而一側奮筆疾書的白卿安和靜立傾聽的客也都愣了愣,尤其客想起將她帶出帳篷時的情景,原來那時她身前不到一尺之地竟還埋著萬俟族長。
“今,仇人已死,我兒已歸,心願已了,再無掛念。”
白卿安利落的收筆,將紙拎起吹了吹,然後提著放到了燕蓉心麵前,“夫人看看,可還有遺漏?”
燕蓉心認認真真的看了一遍,然後心滿意足的搖了搖頭,“我想了想,是還有很多話想和鈞兒,但是人最大的惡便是貪欲,貪念太重的不僅僅隻是害了自己,我以前奢求夫妻和睦兒女幸福,可到頭來家破人亡一切成空,白姑娘,煩勞你轉達鈞兒,我死後將我與他父親、妹妹葬在一處,多謝。”
燕蓉心邊邊撐著身子準備道謝,白卿安連忙跨步上前將她扶住,“夫人客氣了,夫人交代的我一定轉達到,夫人好好休息,我讓人準備點吃的來。”
白卿安替她攏好被子,拿了信和客一並退了出來,看著滿眼大漠黃沙,她隻覺得心裏像被什麽壓住一樣沉甸甸的令人發慌。
“是不是每個母親都想要把最好的給孩子?是不是很多沒來得及出口的話才是他們真正的關心?”
客看著她的側顏,不知該從何起,但卻也同樣思索起這個事情來,母親這樣遙遠而陌生的詞,在這件事後便種進了他的心裏。
萬俟鈞要應對的除了鮮卑族內事務外,還有大寧的質問,這些日子忙得腳不沾地連人影都是一晃而過再也找不到,燕蓉心的情況也越發嚴重起來,白卿安生怕傳信不及時讓他們母子倆錯過最後一麵,於是便開啟了全大漠找饒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