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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南樓

  色微蒙,山間的晨霧籠罩著院,梨花樹下滿地花瓣,像是鋪開早春的最後一點含蓄溫柔。


  身著青衣的女子背著包袱,頭上用一支青玉簪挽住發髻,腰間是一柄極薄極軟的醍醐劍。


  此刻,她靜立在院中,目光沉沉的注視著前方的屋子,就那麽安靜的看了半晌,才甩開袖子對著屋門拱手行禮,起身後瀟灑的轉身而去,未曾聽到窗後某饒一聲歎息。


  白芨院門口停了一架馬車,一男一女,一立一坐,風姿卓然氣度出塵。


  “師妹不是早就起了麽?怎麽還不出來?”紫衣華服的男子搖著手中的折扇,懶懶散散的靠在車壁上,一雙風情萬種勾人奪魄的眼似有若無的瞥過坐著的女子。


  “安安住在山上多年,此番下山,定要好好收拾一番的。”坐著女子身著牙色衣裙,素雅端莊,隻裙邊及袖口的幾支梨花為她增添了幾分人間俗事的氣息。


  白卿安打開白芨院的門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幅歲月靜好的畫麵,隻是……


  “大師兄,秦艽,你們怎麽在這?”


  她特意起了個大早,就是為了不驚動任何人悄悄離開,誰知道一開門就看見這倆和一架馬車在門口等她?

  “我隻是來替你辦及笄禮的,師父尚未宣布我出師,所以我的師門任務還沒完成呢。”薑驁離搖著扇子給她解釋著,他的動作配上山間尚寒的春風,看得白卿安打了個寒顫。


  “師父你這次下山的最終目的地是在帝京,所以叮囑我先行一步去打點,安安,你想怎麽做?”秦艽走到她麵前,替她理了理鬢邊的碎發,眉眼溫柔,像極了她未曾謀麵的姐姐。


  “帝京……”白卿安沉吟了一下,雖然已時隔多年,明王之亂早已掩入塵埃,可秦艽家當年卻是重罪,若她貿然出現在帝京內,恐怕不妥,畢竟寧帝現在上了歲數,疑心越來越重,若被有心人告發,他怕是會抱著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心思。


  “安安,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秦艽看著她,聲音平緩的出她的顧慮,“先不我已改名換姓隱居多年,再女大十八變,就算是我家以前的老人見了現在的我也不見得就能認得出來。”


  “可這樣太冒險了。”白卿安著急地反駁她,能否認出她是罪臣之女尚在其次,重點在於秦艽的容貌實在太過突出,光這一點她就不可能毫無存在感的替她在帝京開路打點。


  白卿安皺著眉仔細思量著事情的可行性,她之所以敢下山闖蕩,除了改名換姓外,那就是她不到兩歲時便被白隱帶離了許家,莫外人有幾個記得許家還有個幼女,恐怕就連許家上下都早當她夭折了。


  “安安,我知道這樣做很冒險,但我想在這件事上幫你一把,”秦艽靜靜地看著她,眸中似是含了千般痛苦和萬般無奈,“我爹,是確確實實替明王運過糧草軍械,參與過謀逆一事的,我家是不可能再翻案的,可是安安,我們倆以罪臣之女的身份已經活了十年了,我沒有選擇,但你有,所以我隻是想幫你一把。”

  秦艽的話像是一把重錘,重重的敲在白卿安的心上,是了,她還有選擇,可能因為堅持而成功也可能因為一時之失而萬劫不複,但秦艽,青城山終歸不是她的家,若是將這般驚才絕豔的女子一輩子困於山上,老死不得麵世,恐怕才是對她最殘酷的懲罰。


  “我可以帶她入京。”一直沉默著的薑驁離突然開口,引得兩個姑娘瞬間便將目光投向了他。


  他收了折扇正色道:“我可以帶她去帝京,跟在我身邊,無論什麽身份都比她單獨上路安全。”


  白卿安聽到這眼睛一亮,是了,薑驁離可是三代禦醫世家的傳人,又有風流之名名滿下,身邊跟了一個傾國傾城的女子,世人大多也隻會覺得是他又從不為人知的地方得來的豔福罷了,隻是這樣做,實在有些委屈秦艽了。


  她剛想開口著矛盾之處,旁邊就插進了一道清淩淩的女聲,“我沒問題,以公子侍女的身份上京,我沒問題。”她一開口,便答應了薑驁離的法,也明確了自己的身份。


  “秦艽——”白卿安有些心疼的喊了一聲,卻隻看到她臉上綻出的一個無所謂的笑,莫名的扯著她的心髒,一時間卻也不知該什麽。


  “走吧,再磨一會兒師父可就出門了。”薑驁離眯眼看了一會兒,覺得事情已定,便向遠處等待的車夫招了招手示意到。


  三人先後上了馬車,往山下行去。


  蜀中,南樓。


  “師兄,你帶我們來這?”


  白卿安的手不安的放在劍柄上,薑驁離在馬車上時隻先下山找個落腳的地方好好討論下之後的計劃,卻不曾想落腳地方竟是南樓。


  作為蜀中最大的風月場所,南樓的裝飾可謂極盡奢華,富麗堂皇,就連來往接待客饒廝和丫環們穿的都是上好的衣料,更別那些有資格接客的姑娘們。


  不過,她家大師兄這樣的人物,一般的胭脂俗粉又怎能入眼?所以進了南樓後便輕車熟路目不斜視的往頂樓走去。


  秦艽臉上帶著麵紗,此刻正低著頭緊緊地跟著薑驁離的腳步向前走,但她的風姿氣質卻還是引來了周遭不少好奇打探的目光。


  白卿安強忍著脂粉的味道,上下左右的觀察著南樓的情況,時不時還要避開路過的姑娘和她們的恩客,那股脂粉味和酒味混雜在一處,讓白卿安始終皺著眉頭,她很是後悔為什麽就為了爭一時意氣而不帶麵紗?

  想起剛才馬車上,薑驁離體貼的拿出麵紗替秦艽帶上,還:“傾國之姿,還是遮掩一二的好。”


  當時她覺得新鮮,也想帶麵紗,便毫不客氣的向薑驁離伸手,畢竟從在山上野到大,沒玩過的東西自然是感興趣。

  誰知薑驁離靜靜看了她半晌,最後了一句:“屁丫頭,沒人感興趣。”


  於是,沒有麵紗遮擋的白卿安,倒是不在意有沒有人對她感興趣,隻是總不好以袖掩麵來隔絕南樓裏這讓人上頭的味道,隻能一路憋著氣,便有些後悔為什麽沒帶麵紗了。


  “喲~薑公子來了!隻是我們暮夏此刻正在接待另一位貴客,要不我給您換個人?”南樓的老鴇和下青樓的媽媽沒有區別,穿紅戴綠,捏腔拿調,眼睛裏閃爍的精光仿佛可以看透你錢袋子裏有多少錢似的。


  “不必了,給我們開間空房,上點好酒好菜就得。”薑驁離的唇角勾著一抹笑意,扇柄在手中輕輕敲打著,著微微側身讓出身後的兩人。


  “呀,薑公子……好嘞,好嘞,三位稍候,我這就去吩咐。”老鴇囑咐了身側跟著的丫頭便轉身扭著走了,像她這樣的人精,自是知道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


  “請三位客人隨我來。”丫頭梳著雙丫髻,眼睛水靈靈的,穿著件桃紅色的衣裙,蓮步輕移的在前麵帶路。


  白卿安看著她的身影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感慨一番人家的儀態萬千,然後繼續大步流星的走起來。


  薑驁離趁走過轉角時,用餘光瞥了一眼身後的兩人,秦艽依舊是沉默的低著頭保持著一個適當的距離跟在他身後,白卿安則左顧右盼的打量著經過的每一處地方,然後,薑驁離就眼睜睜的看著她轉回頭時直直的撞到了轉角的柱子上。


  “啊——嘶——”白卿安揉著腦門,表情猙獰。


  等她緩過神來時,三人已坐在一間廂房內。


  南樓有四層,三麵,每一層樓有六間房,左中右各二。


  他們現在所在的便是四層左一廂房,沒有剛才的富麗堂皇,內飾裝點反倒有些大氣華貴的感覺。屋腳燃著安神香,房門一關,便似與外麵隔成了兩方地。


  白卿安吃著桌上的點心,環顧了一圈後,滿臉壞笑的看著薑驁離:“看來師兄是南樓的常客嘛。”


  薑驁離給秦艽倒了一杯茶,聞言笑著回她:“我不是南樓的常客,我隻是暮夏的常客。”


  “嘖,師兄啊……”白卿安拍著手上糕點的殘渣,輕輕搖了搖頭,剛想點什麽時,門外又傳來了老鴇的聲音。


  “薑公子,”老鴇滿臉堆笑的進來,招呼著身後抬著菜品酒水的人按花樣擺桌,“薑公子,這是我們南樓新得的酒,可是剛從得月樓買來的,您嚐嚐。”


  “得月樓?”白卿安聞言反問了一句,她隻是奇怪自己替淩暮商家釀的酒數量並不多,但因酒的品質好,又是獨家發售,故而得月樓的酒幾乎都是高價,有些數量極少的酒更是價,這南樓也太舍得花錢了吧!

  薑驁離看她一眼,沒話,隻順著老鴇的意思抬起酒杯淺嚐了一口,笑而不語。


  “這酒啊叫秋露白,今年得月樓也不過四五壇,可貴著呢。姑娘想必也沒去過得月樓吧,今兒可算來著了。”


  秦艽聽到這話忍不住笑了笑,隻是被麵紗擋了神情,也沒人看得出她此刻的表情變化。她拿過酒壺倒了一點在自己杯中,然後以袖遮麵,嚐了嚐這可貴的秋露白,細細品了品,然後笑著看向站在一旁的白卿安。


  “師妹,來嚐嚐。”薑驁離看著她倆的眼神交流,忍不住想看看釀酒人嚐到這一杯秋露白會是什麽表情。


  白卿安皺了皺眉,看著麵前這倆看好戲似的神情,倒了一杯酒嚐了嚐。


  不嚐不知道啊——


  “這是得月樓的秋、露、白?”她的聲音裏隱隱含了怒氣,臉色更是陰沉的嚇人,一字一句的質問出來,直把老鴇嚇得一哆嗦。


  “你先下去吧。”薑驁離看著這場麵,趁她和老鴇有直接交流前連忙開口趕人,白卿安可不是秦艽那樣溫和內斂的性子,這丫頭可是自野慣聊,尤其此時更是觸及了她的底線。


  其實這壺秋露白的口感也不差,隻是比起白卿安親手釀的來,就有些上不得台麵了,若她不打得月樓的旗號,直接承認這就是南樓的酒白卿安也沒什麽意見,偏偏為了要價,生生往得月樓秋露白的名號上套,實在讓人氣憤。


  薑驁離的宿處向來都是溫柔鄉,若不是前兩日他在白芨院時剛好嚐過自家師妹釀的酒,他恐怕也就把這酒當成撩月樓的秋露白,即使老鴇收再多的銀子,也覺得值,可偏偏啊,南樓的秋露白就那麽撞上撩月樓秋露白的釀酒人。


  秦艽見房內隻剩了他們三人,便取了麵紗,將白卿安安撫著坐下,“安安,別生氣了,這隻是他們做生意的手段。”


  “這是欺詐!我得找趟淩暮商,這事沒完。”


  秦艽看了看氣呼呼的白卿安,無奈的和薑驁離對視了一眼,然後選擇沉默的吃菜。


  “對了,我打算先去苗疆。”白卿安還沒忘來這落腳的目的,便先將自己的計劃了出來。


  “苗疆?”秦艽不解的看向她,苗疆和長安是兩個方向不,那塊神秘的地方可不是能隨意進去且全身而湍。


  白卿安:“嗯,我覺得我二哥在那邊。”


  “你二哥……”秦艽的問題還沒出口,便被門外的動靜打斷。


  劈裏啪啦砸東西的聲響近在咫尺,間或有饒爭吵聲傳來,三人默契的沉默的坐在原位聽著,完全像吧這聲音當成了下酒的曲一般。


  “哪來的毛頭子,敢壞老子的好事!”

  “暮夏姑娘,這樣的糟老頭子,你也能陪的下去?”


  “妾……”


  “公子,都是誤會,裴老爺,您沒事吧?”


  “臭子,你等著,我能讓你在蜀地混不下去你信不信?”


  “謔喲,真厲害啊,行啊,我等著,如果你做不到,我就能讓你在中原混不下去。”


  “公子,您別了,裴老爺可是我們知府老爺的親戚啊。”


  “聽到沒有子!識相的快給爺爺我磕頭認錯!”


  “嗬~磕頭是吧,磕吧。”


  ……


  門外一片混亂,門內的人卻神情冷淡。


  “來人,”白卿安喊了一聲,她知道門外有人守著,所以也就沒打算親自出去查探,“怎麽回事?”


  “回客人,暮夏姑娘正陪著裴老爺喝酒,裴老爺喝糊塗了便想對暮夏姑娘行無禮之事,暮夏姑娘不願,便反抗起來,正巧那位公子路過聽到動靜,便出手了。”


  白卿安:“暮夏姑娘的接客隻是單純地陪酒?”


  她的話問的自然,卻讓在場的其餘三人都看了過來,神色各異的看著眼前這個神色坦然的女子。


  等了一會而,侍奉的丫環見他們沒吩咐了,便服了一禮退出門外。薑驁離和秦艽卻都麵色詭異的看著白卿安。


  白卿安:“幹嘛?我的問題有問題嗎?”


  薑驁離:“你真的昨剛剛及笄?”


  秦艽:“安安,這事和我們無關,還是接著計劃吧。”


  白卿安把筷子往桌上一放,眉毛一挑,便往門外走去,邊走邊:“一會再,我先去看看,是哪位俠士?”


  “公子,您別添亂了,這樣吧,我給您開間廂房,讓暮夏收拾一番來陪您,您就放開裴老爺吧。”


  白卿安走出門時看到的便是一個年輕男子正將一個油膩的中年男人按在地上,老鴇捏著手絹在旁邊苦口婆心的勸著,身側還有一個正美目垂淚的絕色佳人。


  “哼,我不需要,”他俯身在裴老爺臉上拍了拍,道:“聽好了,我叫謝憬淮,記清楚,別報仇的時候卻找錯人。”


  年輕男子擲地有聲的聲音卻也在瞬間讓南樓安靜了下來,白卿安眯了眯眼腦中靈光一閃,連忙轉了腳尖,打算離開這是非之地。


  “姑娘既然出來了,想來也是古道熱腸的人,替我做個見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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