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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清泉

  淩暮商安分的跟在她身後下山,繼順走了白卿安的大量酒水後又出言無狀惹了她,此刻的淩三公子惴惴不安的走著,時而看一眼前方披著他外袍的姑娘,卻不敢吭聲。


  白卿安從院出來後,便覺得心裏沉沉的,抬手摸了摸纏在腰間的醍醐劍,不出什麽感覺。


  清妄道長從來隻將修道放在第一位,將教育明溪放在第二位,其他的人或事於他而言都沒差別。而他唯一改不聊紅塵習慣,便是飲酒,尤其喜愛帶有獨特香氣,口感芳香醇厚的竹葉青。這些年來,對白卿安少有的關懷大概也是看在她釀的竹葉青的麵子上。


  “你清妄道長這是什麽意思?”


  淩暮商亦步亦趨的跟著,緊張的出了一頭的汗,卻不防前麵的人突然開口,一時竟沒反應過來她了什麽,隻好快步趕上去,與之並肩前校

  “什麽?”


  “清妄道長自上山起,除了用門派裏分發下來的兵器練功外,再沒有碰過其他的,這一次,竟舍得將最後一次打造成的醍醐劍贈我,醍醐,醍醐,究竟是何意呢?”


  淩暮商聽她的語氣,隻有對此事的疑惑再無其他情緒,一直懸著的心便落了下來,隻是這個問題於他而言,能理解的程度怕是還不及白卿安,於是便識趣的不再開口,隻是安靜的陪在她身側。


  要白卿安此人最大的優點,不在容貌或是脾氣,而是她從不在事上記仇,即便事發時再生氣,隻要時間一過,那事情於她便如山頂縹緲的霧氣一般,轉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所以才導致了某位公子爺一次又一次的管不住自己,去挑釁她的忍耐度。


  不過事如此,卻不代表大事上也能如過眼雲煙般毫不在意。


  十年前許家被無辜牽連進明王謀反一事導致的家破人亡,至今都是白卿安心底難以言的隱痛。


  各懷心事的兩個人就這麽盤算著各自心裏的九九,後知後覺的走到簾年初見的地方。


  清泉一如往常,從山腹中流淌出清澈甘甜的泉水,繼而一瀉而下匯於深潭。


  當年淩家老太太莊氏,在淩家老太爺突然暴斃後便一肩扛起了淩家的重擔,年輕時未曾仔細注意過身體,事事親為,等到上了年紀時,已然傷了根本。


  那時淩暮商不過是六歲的孩子,不知從哪得來的一張酒方,是可治奶奶的病症,便著了魔的要將之釀製成功。為此,他還特地跑到青城山取水,就因為聽清泉之水可清心靜氣,延年益壽。


  也是因為他時常跑到清泉邊取水的緣故,才遇到了對釀酒一事有著極高賦的白卿安。


  兩個月後,淩暮商將泡好的鬆鶴補酒帶給奶奶,雖隻有些微效用,可一片孝順之心,卻讓淩莊氏的精神氣都強了好些。

  “安安。”淩暮商輕輕喚了她一聲,想起他倆這些年為了釀酒沒少來清泉取水,這一出地方早已成了獨屬他們的老地方,此刻故地重遊,他不知道自己想什麽,隻是情不自禁的想要叫叫她的名字,卻不防一抬眼撞進了一片清澈見底的目光中,一雙幹淨得不染俗塵的眼。


  “恩?”白卿安歪著頭應了一聲,收回了早已不知跑到哪去的思緒,卻恍然驚覺此時此景如此熟悉,這麽些年來,淩暮商在清泉邊喊過她多少次“安安”呢?


  往日裏從未注意過的問題,在將要離別之際卻帶上了些許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淩三公子在她坦然的目光中有些不知所措,掩袖咳了一聲,迅速的將眼神轉向別處,然後從懷裏摸出了一個錢袋遞了過去。


  “你的酒錢。”


  金銀麵前不論感情。


  白卿安接過來掂拎,手上傳來的重量明顯超過了那二十五壇酒的市價,“多了。”完,她便想將多餘的錢換回去,卻不想銀子還沒拿出來就被一隻手按住了。


  淩暮商看著自己按在她手背上的手,有些呆愣,他太了解她的性子,別人欠她的還少了她會不急等有錢再還,可如果給的多了,她便寧可拂了那份好意,也要將賬算清。


  此刻,對上她秀眉緊蹙盯著他的手的樣子,淩三公子隻得訕訕的將手收了回來,然後欲蓋彌彰的又咳了一下。


  “嗓子不舒服回去喝雪梨酒,”話音未落,便拿出了兩錠銀子塞回淩暮商懷裏,“我可以給你提供酒方和酒來換錢,那是我該得的,不是我的,受之有愧。”


  言罷,便揣了錢袋轉身離開,她要下山,銀子很重要,卻也不用人平白無故的來“幫”她。


  淩暮商看著手裏的兩錠銀子,無奈的笑了笑,他自接管淩家產業以來,還真沒怎麽遇到過給錢不要的人,可這人偏偏是白卿安。


  他能損她、逗她、坑她,卻獨獨做不到違背她的原則,畢竟這個姑娘對他的容忍度已經夠高了。


  白芨院中,一位白衣女子正將藥罐裏黑漆漆的藥倒進碗鄭


  這副藥正是加了紫芝的最後一副,也是白卿安十五年來的最後一副藥。


  “秦艽,師傅呢?”白卿安和淩暮商一前一後進了院子,身上披著的外袍顯得她的身形愈發瘦弱了些。


  被喚作秦艽的女子放下藥罐看過來,她生了一雙桃花眼,顧盼間本該盡是風情,可她的神情冷漠,將那生自帶的多情生生抑製了許多,反倒顯出些超凡脫俗的意味來。

  “姑娘回來的正好,快回屋歇息一會準備喝藥吧。”秦艽看向白卿安時帶了些清淺笑意,隻是顧及到淩暮商也在場,便習慣性的收斂了自己的表情。


  她言語溫柔,沒有一字一句提及白卿安披著的那件外袍,卻又在言辭間提醒了她家姑娘,此刻形容不妥,該進屋重新換身衣裳了。


  一路回來沒遇見什麽人,也沒感受到尷尬或是不自在,從進入清妄道長的院子直到出來,發生的事情讓她的思緒一片混亂,此時被秦艽一提醒,姑娘的臉刷的一下紅透了,連忙跑進房間裏,全然不敢去看身側的淩暮商是怎樣的神色。


  秦艽在藥碗旁備了蜜餞,又重新放了個罐子在爐子上燒水,素手芊芊,皓腕如雪,從遠處看來,美人美景,宛如一幅絕世名畫。


  水開了便取來竹葉青茶衝泡。她和白卿安相比,一個是受過良好禮儀訓練的大家閨秀,另一個則是沒規沒矩的山野丫頭。


  “公子請用茶,姑娘還得要一會兒。”秦艽將一杯茶放到桌邊,開口示意站立許久的淩暮商。


  淩三公子也沒跟她客氣,撩開衣擺便盤腿坐了下來,他是商人,年紀便跟著父親打理家業,品茶這類步驟繁冗還規矩甚多的事除非場合需要,不然再好的茶水對他來,有時還不如清泉之水解渴。


  秦艽微微垂著頭衝泡第三道,眼角餘光瞥見對麵的人牛飲一般,不由勾了勾唇角,心裏暗暗想到:真是和姑娘一個性子啊。


  淩暮商連喝了四杯也不見白卿安出來,頓時覺得眼下的情境有些尷尬。


  他和秦艽也算熟識,但偏偏性格上的差異讓他倆從來都聊不到一起,每逢相遇,要麽是白家舅甥在場,要麽就是在等待白卿安的過程中相對無言。


  今依然如此。


  竹葉青茶有提神益思、消除疲勞的功效,秦艽的泡茶手藝又非同一般,可當好茶遇上淩三公子——


  “這茶杯忒氣,喝著一點也不過癮。”淩暮商終歸是耐不住悶的性子,就算清楚秦艽不愛搭理他,也要自言自語的過過癮。


  “秦艽,別讓他這俗人浪費了你的手藝。”


  白卿安嫋嫋娉娉的向他們走來,她換了衣裳也重新束了發。


  青色的襦裙搭了一根碧玉簪子,腰間除了醍醐劍外還係了一條墨綠色的宮絛,恍惚間仿若竹林間幻化出的精怪一般,容顏姣好,風姿綽約。


  “喝藥吧。”秦艽隻笑了笑,然後將藥碗遞給了她,直接無視了因驚豔而呆愣住的淩三公子。

  淩暮商此時心中大亂,不甚明白自己的情緒起伏是因為什麽緣故,以往也見慣了她的一襲青衫,怎的今日這簡簡單單的打扮竟引得他心神蕩漾?


  白卿安可以從被藥養大,早就沒有怕苦而矯情的喝法,淩暮商看著她幹脆利落的抬起藥碗便一口幹了,然後蹙著眉含了塊蜜餞在嘴裏,待蜜餞的甜味驅散苦味時,她便露出了一種饜足的神情,就像是剛剛享受完一頓豐富大餐的貓,正攤著肚皮在院中曬太陽般。


  “你的外袍我洗好了再給你。”秦艽將藥碗和殘渣收拾幹淨,白卿安索性坐到了她剛才泡茶的位置上,給自己也倒上一杯茶慢慢喝著,茶這東西對她來,隻比淩暮商稍好一些,那就是她至少還關心這茶的口感如何。


  “不,不用,我帶回去,有人洗的。”淩暮商看著她鬢邊因劍氣被削得參差不齊的發絲,隨風飄在臉上,飄得他方寸大亂。


  白卿安想了想,“行吧,”反正他家不缺勞力,還省了她的力氣,“那你一會帶兩壇酒回去吧。”


  她話音剛落,就見淩暮商要拒絕,連忙補充道:“我這次一走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伯父伯母愛喝我的桂花酒,你就幫我帶兩壇回去吧,去年釀的不多,也隻是一份心意罷了,算是謝過他們這些年來的照顧之恩。”


  淩暮商張了張嘴卻不曾出聲,最後隻鄭重的點頭應下。


  那些年他常往山上跑,自然也知道白卿安師從神醫白隱。


  有一年淩老爺因感風寒而臥病不起,明明不是什麽大病,卻怎麽也不見好,蜀中各醫館的名醫都請了個遍,直到白隱去了才將他從鬼門關救回來。


  據當時淩老爺已經高燒發熱好幾了,人都開始胡話了,許多大夫把完脈後都搖著頭拱手告辭,卻連病因都不出來。


  淩暮商得了白卿安的照拂,知道了白隱的行蹤,便帶著診金及轎子轎夫親自去請,也虧得他態度誠懇堅定,又在雨中站了大半夜才將白隱請動。


  後來神醫出手,自是藥到病除,就連他不心染了風寒也隻喝了一貼藥便活蹦亂跳了。


  從那以後,淩家夫婦便把兒子青梅竹馬的友白卿安當成了女兒看待,細細算起來,這些年來白卿安的衣服首飾甚至生活用品絕大多數都仰仗淩家提供,即使後來她釀酒有成就,替他家得月樓供著酒水和酒方,也難算清這其中的賬目。


  畢竟人情賬,最是難償。


  當秦艽將美味佳肴擺滿院裏的石桌時,白隱將將帶著大徒弟跨進院門。


  “白芨院?誰取得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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