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一心知
皇宮,自古都是風波不息的地方,只要踏進了這片高牆,就無法逃過是非漩渦。
楊名時在朝中有不少舊怨,所以他在宮裡暴斃,無論出於何種原因,對外都只能宣稱是真心痛之症猝死。
且這個說法,放在一個年逾古稀的老人身上,最是合情合理,也能避免生出更多謠言。
而那日在門外探頭探腦的小太監,李懷玉原本想悄悄尾隨其後,探明那人究竟與誰接頭,可剛出月華門,小太監就有所察覺,並撒腿開跑。無奈之下,李懷玉只得讓侍衛將其攔住,豈料這奴才的嘴很緊,不管李懷玉如何審問,小太監只咬定說是去尚書房看熱鬧,後來以為招惹了督領侍,心中害怕才想逃。
不過,那小太監從尚書房離去,一路走的看似迂迴,但李懷玉非常確定,出月華門后,由其的身體動作看來是想左轉,這必然是要出內右門,而軍機處值房也就在此門之外。
如此一來,事情就可能與鄂爾泰有關,死了個楊名時,對鄂黨一派來說算意外收穫。
紫禁城內,除了兩處御藥房,還另設有四處藥房,並都安排了值班御醫或太醫,所以統稱為「宮禁六值」。
擷芳殿以東的御藥房,上至后妃、皇子、公主,下到宮婢內監和侍衛,他們用藥都在此領取,所以是宮中最大的藥房,且藥物的品質也分三等,供不同身份的人使用,在此值班的太醫,從正八品吏目到無品醫生都有;而設在乾清宮東廡的御藥房,則專供皇帝御用,值班的皆乃御醫及以上者,即便是抓藥配藥的,都是從九品的醫士。
慈寧宮藥房,由皇帝指定的一名御醫,和兩名八品吏目值班,只負責皇太后的醫藥,但康熙朝後期,慈寧宮空置,藥方也就廢棄,直到乾隆元年才恢復如舊;寧壽宮藥房,只負責太妃們的醫藥,值班的太醫職位相對較低,兩名正九品吏目和兩名醫士;咸安宮藥房,因宮學的學生,乃上三旗子弟,及景山官學里的優秀者,所以值班的兩名太醫皆是正八品吏目。
此外,壽康宮修建好后,又增添一間專供皇太后的藥房,一切照慈寧宮舊例。而慈寧宮的藥房不撤,值班太醫換成四名八品吏目,僅負責皇后的醫藥,這是弘曆對甯馨的特殊厚待,更被解讀為帝后恩愛的表現。
按理說,李懷玉奉命去為玹玗配製的藥茶,只有可能出自乾清宮御藥房,那麼就得從輪流當值的幾名醫士中著手調查。
但事情就有那麼巧,乾清宮御藥房除了值班的太醫,和抓藥配藥的醫士,也有幾個內教習幹些簡單的差事,那天李懷玉去得早,因為換班的醫士還沒到,兩個熬了整夜的醫士乏得很,當值的御醫就讓正在清點藥物的內教習代為配製。
經過弘晝調查,那天配藥的內教習名叫小康子,年希堯為院使時,還曾隨其學過兩年,很是機靈聰明,近幾日乾清宮御藥房缺人手,才安排他到那邊。
弘晝雖然懷疑此人,但為了不打草驚蛇,所以想暗中傳喚問話,豈料小康子竟在自己房中自縊。
仵作檢查過,小康子脖頸上只有一道勒痕,卻並不代表小康子就真是自殺。在粘桿處的人放小康子下來時,曾將倒地的凳子扶正,但小康子的腳尖,和凳子之間還有四、五距離。
顯然,小康子是被掛上去的,不過對方手法高超,沒讓他有掙扎的機會。
線索看似就此中斷,可向來深居簡出的皇考順貴人,卻在上書房出事的那日午後,去西華潭邊賞荷,且還和弘晝不期而遇。而籬萱只對弘晝說了一句話:因為有幾個關係不錯的朋友,小康子生前常常出入寧壽宮,但她和裕貴太妃身邊的奴才,與此人並無往來。
當夜弘晝查出,小康子和聖祖和貴妃的母家有些關係,那瓜爾佳氏與鄂爾泰又是親戚,藥茶事件的幕後黑手呼之欲出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儘管都知道幕後黑手是鄂爾泰,但一切都只是推測,始終沒有證據,且鄂爾泰乃雍正帝留下的肱骨之臣,弘曆不可能在沒有實證的情況下就問罪大臣,這也就是第二日清早,弘晝去找玹玗的原因。
對此,玹玗並沒有多大的反應,就如今的狀況,鄂爾泰若真是倒台,會影響到朝廷根基,且他雖然為人傲慢,行事張揚,結黨營私,但畢竟沒有謀反之心,有他和張廷玉在,可以極好的扼制弘皙在朝中發展勢力。
小滿之後,弘曆下旨,加贈楊名時為太子太傅銜,入賢良祠,賜謚文定。
這場風波似乎就此過去,毓媞從楊宇軒那得知事情真相,卻沒有過問,而是由著弘曆將玹玗留在養心殿直到身體大安。
五月節前,宮裡一片繁忙。
在圓明園過端午,龍舟賽熱鬧精彩,可後宮的妃嬪卻顯得興緻缺缺,每個人心裡都憋悶著一罐醋,選秀在即,屆時還不知道有多少青春貌美的少女被點入後宮,即便是皇后和貴妃都會擔心恩寵有失,又何況那幾個嬪位以下的貴人。
圓明園福海上旌旗蕩漾,帝后和眾妃嬪都在蓬萊島碼頭閣樓上觀龍舟賽,而本該跟在毓媞身邊的玹玗,此刻卻避在深柳讀書堂。
此處清溪潺潺,落花流水,柳色如煙萬絛飄拂,深藏在柳影之中的書堂,蘊著一種靜謐盈然的情韻。
「妹妹果然在此。」撥開柳條,初涵款款上前,笑著問道:「剛才茉莉告訴我,瞧見你沒跟去蓬萊島,反而獨自來此深柳讀書堂,我也是閑著,所以就過來看看你,前兩天聽說你突患心悸之症,現在身子可大安了?」
「已經沒事了。」宮裡永遠封住傳言,所以玹玗並不好奇初涵是如何得知,但也不會多說半個字。「我瞧著海貴人也已大好,怎麼沒隨皇上去看龍舟賽?」
「我對那個沒興趣,那龍舟賽年年都一樣,也不知道有什麼好看。」初涵抿著一抹淡笑,她身子雖然好了,但在病中時,弘曆不曾去永和宮探望,之後也沒再翻過她的牌子,雖非用情至深,可這種被忽略的感覺,讓她多少有些不是滋味,所以更沒心情去御前獻媚爭寵。
「也是,再熱鬧的場面,看得多也就膩了。」玹玗淺淺斂眸。
「如今我是個透明人,皇后也未必待見,可妹妹怎麼沒有跟在太後身邊?」初涵抬頭望了望,雖然這裡柳蔭濃密,可正午剛過最是悶熱。
「這毒日頭裡,我心悸的毛病才好些,太后擔心我受不住熱,遂放我偷懶呢。」觀龍舟賽,弘曆陪著毓媞同坐,這是個讓鈴蘭露臉的好機會,識趣的自然知道該怎麼做,但玹玗不可能對初涵明說。
「那正好,還怕是太后讓你來此有事做呢。」初涵展顏一笑,說道:「既然閑著,不如去天然圖畫小坐,咱們倆一起過節,我那有好幾種口味的粽子,今兒清早茉莉煮了醍醐湯,我讓她帶了些過來,用冰鎮著掉在井裡呢,這會兒取出來飲用正是清涼解暑。」
隨著初涵前往天然圖畫,經過竹薖樓門前,玹玗的腳步不知不覺慢了下來。
「要不,咱們就在竹薖樓小坐,可好?」初涵試探性的問,又道:「雖然皇上把天然圖畫賜給我居住,但我再三交代過奴才,不要擅動竹薖樓內的擺設。」
「海貴人有心了。」玹玗勾起一抹淺笑,微微點了點頭。
圓明園裡,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若真是觸景傷情,只怕處處都是感慨。
喝著冰涼爽口的醍醐湯,初涵躊躇半晌,還是忍不住問道:「涴秀格格……依舊沒有消息嗎?」
玹玗搖了搖頭,嘆道:「皇上有下旨讓蒙古各旗留意,五爺也有派親信去尋,但茫茫大漠草原,想找個人哪有那麼容易。」
「咱們草原兒女自有長生天保佑,涴秀格格不會有事,說不準是不捨得那片碧草藍天,所以不願意回來。」初涵的眼底藏著一絲苦澀,如果換做是她,應該也會留在草原,永遠也不想在踏入這片高深紅牆。
又坐了片刻,依稀聽到從福海傳來的鼓樂聲,這隱隱約約的感覺倒也是一種愜意。
茉莉端來雄黃酒,和親手包的蒙古風味粽子,說道:「姑娘試試,這是牛肉和羊肉餡的粽子,宮裡的御廚不會這麼做,是咱們貴人想出來的。」
玹玗笑著應了,又對初涵說:「粽子是一定要嘗嘗,但我心悸的毛病剛好,酒是斷然不敢喝,有些掃興,海貴人見諒。」
「哪裡,是我粗心了。」初涵歉意一笑,忙讓茉莉換清涼綠茶來,又問:「這樣的做法可好吃嗎?」
「別有風味。」玹玗笑道:「我是不會下廚,好在身邊有個雁兒,她倒是擅長廚藝,若是海貴人不介意,能否把做法教給雁兒。」
初涵莞爾笑道:「我也是個只會動口,不會動手的人,回頭讓茉莉教雁兒。」
可巧,正說著話雁兒就尋來此處,手中還拿著一封書信,玹玗大概能猜到是何事,便起身告辭,臨走時又要了幾個蒙古風味的粽子,晚上和雁兒他們當宵夜。
回到桃花塢,拆開郭絡羅府送來的信,裡面只寫著一首詞:
一杯莫落吾人後。富貴功名壽。
胸中書傳有餘香。看寫蘭亭小字、記流觴。
問誰分我漁樵席。江海消閑日。
看君天上拜恩濃。卻恐畫樓無處、著……
這是辛棄疾的《虞美人》,看著平常無奇,也有點沒頭沒腦,但刻意漏掉的最後兩個,就是關鍵用心所在。
東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什麼意思啊?」雁兒蹙起眉頭,這種傳信方式也太彎繞,只怕粘桿處的細作都未必看得懂。
「沒什麼。」玹玗高深莫測地一笑,「五爺可是在蓬萊島觀龍舟賽?」
「才不是呢。」雁兒搖了搖頭,撇嘴道:「剛才看到一個內監,領著兩個唱崑曲的小戲往臨流亭去,聽說五爺獨自在那邊飲酒呢。」
「那更好。」玹玗眸光閃動,笑道:「你去準備烏篷船,咱們從水路過去。」
「請五爺過來不好嗎?」 雁兒不解,就算有事相商,也不用這麼麻煩。
「有求於人,必要禮賢下士。」玹玗清然嘆笑,又解釋道:「天熱,划船過去涼快,何況有小戲在為五爺唱曲,咱們在船上,伴著水聲,聞著花香,聽起來豈不更愜意。」
順流而去,臨流亭前,已有另一艘烏篷船,停在碧葉荷塘里。
弘晝果然是個懂得享受的人,船上放著兩個冰桶,裡面還鎮著進貢的白玉葡萄,身旁的小矮桌上擺著幾樣精緻小菜,還備著上好的竹葉青酒。
「丫頭,怎麼沒去看龍舟賽?」弘晝把玹玗請到他的船上,斟了杯酒遞給她,一臉壞笑地說道:「嘗嘗,絕對是上品。」
「明知道我不能喝酒。」白了他一眼,玹玗又柔聲說道:「五爺,有件事得求你。」
望著那乖巧的笑容,弘晝腦中的弦一綳,警覺地問:「又有什麼鬼主意?」
玹玗附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然後撒嬌道:「這應該不算難事吧。我不過是個柔弱女子,被人這樣算計,五爺總得幫我出頭啊。」
「你?柔弱,講笑話呢。」弘晝乾笑了兩聲,沉默了片刻,才問道:「上次還沒玩夠,這次又來,皇兄知道嗎?」
「皇上不知道。」玹玗勾起嘴角,慧黠笑道:「不過皇上說,有些棋想要下得巧妙,得擅於鋪排,慢慢圍殺,會比一擊斃命更有趣。」
弘晝深感無奈地嘆道:「也就是你,能把皇兄刻意深埋的壞心眼,都給掏出來。」
「我可不管。」玹玗眼眸一斂,玩笑得威脅道:「你答應過秀姐姐要護著我,現在我差點被人害死,你要是不幫忙,我就都記在賬上。」
「行,真是怕了你。」弘晝輕輕拍了她腦門一下,笑中帶著幾分縱容,問道:「你確定,是這個月初九?」
「嗯。」玹玗十分肯定地點頭,「初九,校場中街盡頭的松樹庵。」
玹玗眸光中閃過陰狠,既然刀子捅不到鄂爾泰身上,那就只有捅在其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