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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5章 心魂驚

  景山之側,距慎刑司不遠的雪池衚衕,這裡算是皇城內人跡較少的一處。


  因在雪池衚衕地下有六座冰窖,所以此處地氣特別陰,即使夏日的正午,風中都夾雜著一絲清冷氣息。


  像這樣的地方,多數都是分配給有品級的內監居住,冬天是難受了些,但夏季卻很是消暑。


  茂密綠蔭下的一進小院,這是長春宮首領太監堅誠的住所,一個被宮杖打得皮開肉綻,幾乎丟了半條命的人,此刻應該是什麼樣子呢?


  趴在榻上奄奄一息,吊著半口氣,無助的呻吟,整個屋子裡都瀰漫著死亡的氣息。


  這種想象附和正常情況,但屋內的實際情形卻是不然。


  明間放著一缸碎冰塊,堅誠正趴在藤屜春凳上,手執一把茶壺,悠閑地哼著小曲,身旁的矮几上還擺著一碟冰鎮西瓜,其樣子好不逍遙。


  院門「吱呀」的被推開,嚇得堅誠連忙將茶壺往矮几上一擱,又哎喲連天的呻吟起來。


  「行了,皇後娘娘可讓內教習給你用最好的葯,這都治了三天,堅公公還裝成要死不活的模樣,戲是不是有些太過。」伴著一聲冷笑,金鈴踏入小院,手中還拿著一包東西。


  堅誠是受了五十宮杖,但情況並不想流言傳的那麼嚴重,佩蘭早打點過慎刑司,偷偷給堅誠墊了護甲,至於所為的血肉模糊,不過是打完后往腿部淋的雞血。


  而這齣戲一演,在甯馨看來,堅誠就是個忠心不二的奴才,且宮裡用人新不如舊,遂讓內教習好好醫治,無論多名貴的葯,宮裡不便領取就到外面買,花銷全從富察府支用。


  「原來是金鈴姑姑。」堅誠鬆了口氣,謹慎地向外張望了一下,才笑問道:「怎好意思勞動你過來,若是被人看到了可不好。」


  「貴妃娘娘命我去冰窖去些梅花香冰,順路過來看看你。」金鈴將手中那包東西放到矮几上,領情坐下,又不冷不熱地說:「知道你吃了苦頭,貴妃娘娘原還想著親自來探你,但如今你已不是儲秀宮的人,有些事總得避忌。可話又說回來,你畢竟是幫娘娘辦事才挨了打,所以娘娘特地尋來同仁堂的天澤化瘀膏,還有一百兩銀子,作為給你補身所用。」


  「這可怎麼使得,之前娘娘已經安排了一切,眼下還厚臉皮得賞賜,真是折煞奴才了。」堅誠難掩心中雀躍,伸手摸了摸那個小包,雖說被罰扣一年俸祿,但皇后那邊補了養病銀給他,眼下貴妃又添上一份,整整一百五十兩,比他去年掏空心思撈得還多。


  「你本事大,連皇後娘娘身邊的心腹都能左右,日後所得的賞賜只會更多。」金鈴淡淡一抿嘴角,內監的市儈習氣,她早已見怪不怪,只覺得那些虛話太過多餘。


  「嗨,哪是奴才本事。」堅誠眼底劃過一抹得意之色,笑道:「在宮裡時間長了,自然就懂得看人眉眼,猜人心思了,那天我不過是旁敲側擊的引了幾句,翠微自己邀功心切,且那些內廷侍衛,若非皇後娘娘的心腹,誰能使喚得動。」


  任務完成,金鈴也沒興緻在此與他閑磕牙,「東西已經送到,我也不便在此停留過久,你繼續養著吧,貴妃娘娘說了,若有什麼需要只管提。」


  「得貴妃娘娘如此眷顧,哪還敢提要求。」堅誠身上雖還痛著,可見金鈴要走,也咬著牙起身相送,又不忘叮囑道:「勞煩金鈴姑姑替我向貴妃娘娘謝恩,並轉告娘娘,等奴才尋到機會,一定親自去娘娘跟前磕頭。」


  「堅公公,你和貴妃娘娘是舊識,這些虛禮,娘娘不會和你計較。」金鈴說笑著就往院外走,又轉頭謙言道:「快到正午了,日頭毒,你身上的傷沒好全,就歇著吧,不用送。」


  「行。」堅誠一點頭,但沒有轉身回屋,咧嘴笑問道:「其實……還有個事想跟金鈴姑姑商量。」


  望著那古怪又略顯尷尬的笑,金鈴不禁蹙眉問道:「什麼事?」


  「就是稱呼的問題,這『堅公公』聽著不雅,你看是不是換一個。」堅誠糾結這個問題已經多時,雖說他也是「奸」了些,但心裡知道就好,被人一聲聲含著,實很不舒服。


  金鈴微微一愣,旋即輕笑出聲,問道:「行,以後喚你『誠公公』,可中聽不?」


  堅誠點頭哈腰地笑道:「得嘞,謝姑姑體諒,你慢走,我就不送了。」


  「嗯。」金鈴淡然應了,快步往冰窖而去。


  卓錫泉水製成的花香冰磚,因為製作費時費力,宮裡每年的藏量極少,也僅供太后和皇上使用,連皇后都分配不到,貴妃就更是別想奢望。


  佩蘭說要這樣的冰磚,不過是找個借口,以免讓他人心疑,取冰這等小事,何須儲秀宮的掌事姑姑親自前往。


  金鈴當然知道,沒有太后和皇上的賞賜,香花冰磚是要不到的,原本前往也就是走個過場,誰料竟意外獲取了一個消息。


  看守冰窖的總管解釋:原本貴妃娘娘想要這類冰磚,挪出一兩塊來也並非難事,只要跟太後身邊的玹玗姑娘打聲招呼就行,可偏不巧,昨日聽壽康宮來取冰的內監們嘀咕,好像是玹玗姑娘病了,他們不敢去攪擾。且今年天氣熱,玹玗姑娘病中覺得心緒煩躁,太后才下令,每日為錦嫿齋備一桶香花冰,這消耗比舊年大了很多,他們更不敢擅作主張。


  回到儲秀宮,金鈴將此消息說與佩蘭,又頗為不解地問道:「娘娘,玹玗姑娘在此時生病,會不會是有什麼緣故啊?」


  「能有什麼緣故。」佩蘭意味深長地一笑,永和宮的事情若沒人提醒,太后怎麼會想起區區一個貴人,才讓皇后受了委屈,玹玗稍微避忌些,乃是明智之舉。「你且費心留意著,玹玗如果只是小恙便罷了,若過了小滿還不見病癒,本宮就親自去探望,也免得在太后那落下口實。」


  金鈴點頭應下,又提議道:「奴才想著,不如請大阿哥過來,一問便知。」


  「沒必要,照本宮的吩咐去做即可。」佩蘭斷然否定,眸光淡斂,嘴角勾著一抹淺淺冷笑,高深莫測地低語了一句:「宮裡行事,切忌強求刻意,順水推舟方能事半功倍。」


  探病,看似小事,實則不然。


  永璜待玹玗,比待她更親,但凡她問過什麼,轉頭永璜就會毫無保留的告訴玹玗。而玹玗的心思本就細膩,難保不會猜測她關注錦嫿齋的原因,且她屆時真是去探病,也會顯得虛情假意。


  但更重要的問題還不僅於此,如今御藥房那邊並未傳出消息,只是聽冰窖的奴才們嘀咕,她就這般情急的去探望,這豈不是引皇后心疑。


  畢竟她膝下養著永璜,若讓甯馨認為,她有意與玹玗結盟,試圖將永璜推上儲君之位,那無疑是打草驚蛇。


  永璜的前程,故然關乎她的後半生,但還是那句話,凡事都要等最佳時機,不可操之過急。。


  但此刻,佩蘭還不知道,她的隱忍和苦心籌謀,差點就毀在高家姻親的手上。


  錦嫿齋後院。


  因為玹玗喜歡唐朝詩人韋應物,在《閑居寄諸弟》中的后兩句:「盡日高齋無一事,芭蕉葉上獨題詩」,所以在入夏前,弘曆專門命花房的奴才,在角落處栽種了幾株芭蕉樹。


  夏風徐徐,芭蕉葉嘩嘩搖曳,蕩漾起層層綠浪。


  綠蔭下,玹玗閑靜地躺在竹榻上,這兩天她總是精神不振,因想著可能是之前夜裡吹了風,也就沒怎麼在意。


  但是雁兒和蓮子卻發現,這兩日玹玗顯得特別煩躁,心中隱隱擔憂,遂把鴻瑞請了過來。


  見玹玗臉色微白,又一副萎靡樣,鴻瑞開口便問:「你是不是吃錯了什麼東西?」


  「我能吃錯什麼東西。」玹玗搖了搖頭,看著雁兒和蓮子說道:「這兩日沒去養心殿,也沒到太後跟前,早晚膳和午後點心都和她們一起。」


  「不對,你這樣子不像是生病。」鴻瑞眉頭緊蹙,為她把脈時,神情變得愈發凝重,又問道:「這兩天是不是覺得心跳加速?」


  「是。」被如此一提醒,玹玗方覺得奇怪,好像這兩日總覺得心慌意亂。「我只當是天氣突然變熱,才會煩躁不安。」


  「你身子向來很好,雖然曾經大傷過,卻也沒有落下病根,怎麼會突然就有心悸的癥狀。」鴻瑞默了片刻,再三斟酌后,才道:「你的脈象,像是被人下了葯。」


  「下藥!」雁兒和蓮子同時驚呼,相互對視一眼,雁兒不解地問道:「可是姑娘和我吃的東西差不多,怎麼我和蓮子卻沒事,會不會是你想多了。」


  「應該就是被下了葯。」鴻瑞的語氣越發肯定,又向玹玗詢問:「有什麼東西是你吃過,她們卻沒吃過的?」


  聞言,玹玗緩緩望向矮几上的茶盞,遲疑地沉聲說道:「這兩天因有幾聲咳,夜裡睡前倒是有飲藥茶,應該就只有這樣與她們不同。」


  鴻瑞立刻問道:「藥茶還有嗎?取來給我看看。」


  「有,我去拿。」蓮子一額首,忙轉身往小廚房跑去,片刻功夫就已返回。


  抓過藥包,鴻瑞打開查看,但那些草藥都被研磨的很碎,他一時間也無法分辨,不過有一些物質卻讓他覺得很可疑,細細分開,然後放入口中嚼了嚼,還是不能肯定,遂讓蓮子煎出一盞給他嘗試。


  「這可是皇上讓小玉子去御藥房所配,怎麼會有毒呢?」雁兒覺得難以置信,且玹玗極少吃藥,她們在這上面本就很疏忽,再加上東西是李懷玉親自送來,更是不會懷疑。


  鴻瑞沒有回答,還在研究著手中的藥茶碎末。


  玹玗想了想,壓著心緒,平靜地吩咐道:「雁兒,過去養心殿,若小玉子在,悄悄叫他過來,千萬別驚動皇上。」


  「此事應該與小玉子無關,但也只能從他著手查起。」雁兒替李懷玉分辨了一句,才快步往養心殿而去。


  因為弘曆在乾清宮與眾大臣議下月御試翰林、詹事等官員的細節,所以雁兒只能等在養心殿,讓歡子去把李懷玉叫來,卻又不敢說明緣故,只稱有要緊事商量。


  待雁兒拽著李懷玉回到錦嫿齋時,鴻瑞已嘗過蓮子煎好的藥草,並十分肯定的告訴他們,這藥茶中被人多添了一味金線重樓。


  此葯並非什麼罕見難得的毒物,因其根莖部分能清熱解毒,內服可治療咽喉腫痛,外敷還有更多效用,且其花朵似也十分好看,所以御藥房後邊的花圃倒是種了好些。


  不過,這金線重樓既是葯也是毒,其地下莖表皮就含有毒素,若是過量服用,就會出現精神不振,頭暈眼花的癥狀,嚴重者還會發生脈速心悸的現象。


  以現在藥茶中的分量,還好發現得早,若再遲幾日,只怕還有痙攣抽搐的癥狀出現,屆時就算配以解毒要,對身體的傷害也極大。


  李懷玉氣憤不已地說道:「什麼人這麼大膽,竟然借奴才的手毒害姑娘,此事一定要告訴皇上。」


  雁兒瞪著李懷玉,怒斥道:「還好意思說,姑娘差點被你害死了。」


  「我哪裡想到,宮裡居然有這麼不知死的奴才。」李懷玉心裡也很是委屈,又咬牙切齒地說道:「我雖不認識那個配藥的奴才,但他的臉我記得,我這就去把抓過來,讓姑娘發落,定要剝皮抽筋才行。」


  「此事暫時不宜聲張。」玹玗連忙阻止說話就轉身要走的李懷玉,幽幽嘆了口氣,又道:「區區一個奴才,能和我有多大仇恨,其背後的主子才是關鍵。」


  「哎呀!」眉頭緊鎖的蓮子忽然驚呼了起來,神色慌張地說道:「昨天大格格拿走了一些藥茶,說是二阿哥想要。」


  「還不快去取回來。」玹玗一著急,心跳驟然加快,額頭已浮出一層薄汗。


  「奴才去。」李懷玉剛一轉身,卻聽到有人高呼「出事了」,緊接著就見歡子氣喘吁吁地跑來。


  歡子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姑娘,不好了,尚書房那邊出事了。」


  這一句話,讓眾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急著催問歡子,究竟是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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