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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3章 茶中詭

  月灑修篁碧草徑,蟲鳴花澗連芳影。


  錦繡詩塘薄煙輕,如玉磬,清溪澹韻更堪聽。


  嬌嬈芙蕖臨水鏡,滿池碧葉澄瀾映。


  沾衣紅香寒露凝,良夜靜,晚風低拂幽夢醒。


  ……


  縱然紫禁城鬧得再沸反盈天,錦嫿齋都是一片閑靜,如今闔宮上下皆知,這是皇上常來之處,所以那些人無論有多不痛快,也不敢在此處製造麻煩。


  靜謐初夏夜,幽黯蒼穹上,繁星匯聚使天河滿溢,萬古盈缺傾瀉下淡淡銀輝,月光流淌如水,氤氳得那一池青蓮如淡墨丹青,微風拂柳,蕩漾清溪漣漪,又惹竹葉颯颯,相伴蟲鳴低吟。


  信步閑庭,淺踏蒼苔,沿石徑迤邐而行,滿院馥郁沁心脾。


  碧色荷塘畔,那株粉香飛舞的杏花樹下,伊人半被落花埋,彷彿能在這繁華里沉眠千年,直到滄海桑田依舊纖塵不染。


  白日里,後宮上演了一場大戲,經驗豐富的太醫,卻將過敏之症誤診為染人惡疾,如此蹊蹺豈會不惹懷疑。


  永和宮發生的一切,矛頭直指皇后,幸好太醫一口咬定是醫術不精,與他人無關,而下令禁足之事,則由長春宮的首領太監認下,稱是自己假傳皇后懿旨。


  太后發落,醫術不精的太醫,自然割去官職永不錄用;假傳懿旨的內監,因受太醫誤診的影響,又稱只是想替主子分憂,並非心存歹念,遂活罪可免死罪難逃,宮杖五十,並罰俸一年,以儆效尤。


  但事情並未就此了結,毓媞下令,定要查明初涵為何染病,背後黑手究竟是誰,六宮之中絕然容不下這般歹毒的人。


  既然是後宮的爭鬥,又有太后經介入,弘曆也就懶得過問,還是由女人去解決。


  過午和弘晝一起出宮,就是為了避開麻煩,卻不想這個掀起風浪的人,此刻竟在這暗香浮動下睡得一派安詳。


  弘曆沿竹榻邊坐下,眸色複雜的凝著玹玗,靜默良久,才沉沉嘆了口氣。


  夜風拂過,見淺寐中的人不由得身子一縮,弘曆眉頭輕蹙,伸手觸上那微涼的臉頰。


  玹玗本就睡得不沉,朦朧中感受到指尖劃過脖頸的酥癢,緩緩睜開雙眼,迎向弘曆深邃又莫測的眸光。


  「初夏晝夜溫差大,就這樣睡在涼風裡,是想整個月都偷懶不去養心殿?」弘曆垂眼凝著她,語氣中雖然滿是責備之意,可終究還是擔心她生病。


  「晚膳后教靜怡撫琴,她剛才回去了,我覺得困就躺了一會。」玹玗慵懶一笑,緩緩坐直身子,這才聞到他身上的濃重酒氣,不禁挑眉問道:「爺,你喝酒了?」


  弘曆淡淡「嗯」了一聲,修長手指流連在她的唇畔,沉聲道:「今日宮裡太鬧騰,所以出宮去探望了一下岳鍾琪,然後到五爺府上坐了會,與他小酌了幾杯,剛回來。」


  玹玗心中一怔,那酒氣都快熏醉花香了,怎麼是小酌幾杯。


  永和宮那邊的問題,雖然她只是想幫初涵,可太后卻在借題發揮,故意針對皇后。事情一旦鬧起來,若毓媞和甯馨相持不下,最終必是請弘曆去定奪。朝堂政務已是一堆麻煩,他豈會有閑情去過問婆媳爭鬥,隨便找個理由避開幾個時辰,待雙方都冷靜下來,也就不會給他製造麻煩。


  她是在宮裡掀起了風浪,但此刻弘曆眸底藏著的薄怒,卻是來自於另一朵小水花。


  有些心虛地微斂眼眸,玹玗赧然低聲,「我去煮醒酒茶……」


  弘曆微亂的氣息讓她急欲逃離,可還沒跨出半步,手腕陡然一痛,整個人又跌回竹榻,並被他霸道地壓在身下。


  玹玗睜大了雙眼,不敢去明白他灼熱視線下暗藏的意思,那勃發的征服氣焰讓她心怯,只能逃僻地斂下瞳眸。


  深邃的幽眸緊緊看著她,青絲烏亮,粉頰嫣紅,肌膚凝脂溫膩如玉,清冷月色讓她顯得更加妖嬈魅惑,難怪他的后妃,背地裡總是酸酸的稱她狐精禍水。


  如此美得讓人難以忽視的紅顏,天知道他要有多強的剋制力,才能忍住不碰她,只為了圓她一個鳳冠霞帔的洞房花燭。


  可她倒好,竟然一次又一次將別的女人往他面前送,果真體現了成事者的大度,卻忘了問他是否樂意。


  玹玗雙拳緊攥,望著他愈發陰鷙的瞳眸,夏日單薄的衣裳掩蓋不住男人身體的變化,她心悸著想要退開,卻被桎梏得無法動彈,只能徒勞地嗔道:「爺……」


  原意是想要他放手,可這嬌聲輕喚卻反成了燎原的火星,讓後面的聲音,都瞬間湮滅在他灼熱的唇下。


  覆蓋著她微涼輕顫的唇瓣,不再似從前那般蜻蜓點水,而是肆意的霸道掠奪,壓抑已久的慾望一旦爆發,便是前所未有的顛狂,只想將她的身心全部吞噬。


  承受著這種強勢的佔有慾,滿院的花香似乎淡去,天地間彷彿儘是他那酒意微醺的氣息,忘了反抗,也無力掙扎,只能揪著他的衣袖,就在快要透不過氣時,他的吻才離開她的唇,但這並非結束,而是從她的耳垂邊緩緩往下,啃嚙著她細膩的頸部肌膚,落下一個個專屬印記。


  玹玗微微輕顫著,渾身炙熱不已,可他游移的手指,還不停的在她身上點燃火苗。


  她的含糊低吟,好似混入烈酒中的醉心香,讓他更加不顧一切的把她推入情迷之淵,要將渴望已久的事情付諸行動。


  酒意熏走理智,他只想著在這滿庭馥郁,流螢共紅香飛舞的銀月下,要她。


  但這世上的好事,總是多磨,就在他拉開那礙事的前襟,正欲探向那柔嫩的白皙時,一個煞風景的聲音倏然響起。


  「姑姑,我找到那本古琴——」譜字還沒說出口,靜怡揚著一冊殘本的手頓時停在半空,荷池對岸的畫面,讓她目瞪口呆,腦子除了空白就剩茫然。


  雖然月色清幽,燈火黯淡,可是在這個不遠不近的距離,該看到的,不該看到的,都清清楚楚,細節不漏的看全了。


  追上來的雁兒停在轉角處,本事想攔下靜怡,但此刻見其神色,竟不由得暗暗慶幸,還好自己慢了半步。


  弘曆雖然極其不情願的停下來,卻有些不肯罷休的姿態,只是稍微撐起身子,完全不見驚慌,也沒有要放玹玗離開的打算,急促的呼吸還在她耳畔廝磨。


  不再那般緊貼,玹玗竟然感到有一絲颼涼,從飄渺雲端回過神來,又搖了搖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些,才窘迫地拉上衣襟,顫抖的雙手捂在胸前,依舊無法平息怦然狂跳的心。


  她可沒法那麼厚的臉皮,當靜怡是透明,尷尬地提醒道:「爺,雖不是滿月,也並非伸手不見五指……」


  霎時,靜怡腦中驟然斷掉的弦,又瞬間搭上了,猛地一轉身,表情僵硬地高聲說道:「雁兒,姑姑人呢?剛才還說在池塘邊等我,這會連影都沒了。」


  「大格格……」面對靜怡的反應,雁兒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皇阿瑪視我不見,我也只能視他們不見了。」靜怡聲音輕微的低喃,咧著嘴,也分不清是哭是笑,拉著雁兒往倒座房走去,又忍不住抱怨道:「這種情況,你和蓮子也該提醒我一句啊。」


  「大格格,冤枉啊。」雁兒委屈地說道:「奴才和蓮子在廚房忙著,見到皇上往後院去,沒有招喚,奴才們自然只能在前面候著,又如何知道後面是什麼情況。」


  靜怡嘟著嘴,嗚聲道:「那你們也該攔著我,提醒我皇阿瑪在。」


  「奴才也想啊,可大格格跑太快了……」雁兒銜冤抱屈地解釋道:「再說了,夜深人靜,奴才不敢高聲,驚了駕倒是不怕,若是外牆根有人聽了去,皇上三更半夜在錦嫿齋,對姑娘可不好。」


  靜怡可憐兮兮地眨巴眨巴眼睛,「現在不好的可是我啊。」


  蓮子和小安子迎了上來,見靜怡和雁兒神情古怪,不由蹙眉問道:「這是怎麼了?」


  「我好像壞了皇阿瑪的好事。」靜怡眼神微滯,雙手托著下巴,思考著自己的下場。「你們說……皇阿瑪會不會氣悶得把我燉了吧?」


  蓮子和小安子還在驚訝於究竟壞了何種好事,乍一聽靜怡的問話,恍然了悟的蓮子,不禁笑道:「如果換做是奴才們,那定然十死無生,不過大格格必是另當別論。」


  「看來這錦嫿齋是不能自出自入,以後必須謹慎些。」望著鄭重點頭的三人,靜怡如喪考妣地嘆了口氣,又道:「雁兒、蓮子,今晚上你們過去陪我,有左右護法,睡覺能安心些,也算是將功補過,拉走你們給皇阿瑪騰地兒。」


  「啊?」小安子一臉茫然地望著雁兒和蓮子被拉著,抓了抓後腦勺,有蹲會倒座房,今晚他的打醒十二分精神守門。


  錦嫿齋後院寂無人聲,圓滾的狸花貓繞著池塘轉了一圈,爪子在水裡隨意撈了兩下,興緻缺缺的溜進後殿,睡大覺去了。


  而此時,酒勁盡退的弘曆已坐直了身子,垂眸望著玹玗,她背靠著竹榻邊沿,滑坐在石板上,雙手還緊緊攥著前襟,眉頭微蹙,靜默半晌,突然抬頭瞪了他一眼,可那澄澈明瞳卻如水光瀲灧。


  凝著她那顰眉輕蹙,淺笑嬌嗔的模樣,弘曆不禁揚起嘴角。


  見他緩緩蹲下,玹玗一臉警覺,下意識往後閃退。


  弘曆搖頭笑了笑,拾起掉落的發簪,為她插回髻上,又強硬分開她護在胸前的雙手,動作輕柔的扣好敞開的前襟。


  執起她的下顎,嚴肅地提醒道:「不要再有下一次,記住了嗎。」


  面對感情,只有不在乎,才會做到大度無爭,所以玹玗一次次順著毓媞的心意,把金鈴往他面前送時,他心底都會湧上一股若有所失的莫名惶然,每每這個時候,曼君的話都會在他腦海中縈繞。


  「我故意的。」玹玗避開他的視線,只覺得心悄悄揪了一下,深吸了口氣,才低聲喃喃說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金鈴是太后選中的人,早晚都會被抬進養心殿,躺上臻祥館的床榻,可太后越是想借著我把她往爺身邊送,我就越是看她不順眼,所以才總想著讓她去碰釘子。」


  弘曆極輕地低笑了一聲,挑眉問道:「那你又願意幫著初涵?」


  「不一樣。」玹玗搖了搖頭,這世上有先來後到,有相逢恨晚,她是沒有任何資格去嫉妒弘曆在登基之前的妻妾。


  弘曆愣了愣,只是輕忽一笑,沒想過要去研究有何不一樣,女人的邏輯總是很奇怪,而她更有與別不同的心思。


  靜默了良久,玹玗突然抬頭望著他,問道:「口是心非的人,是不是很可惡?」


  「是可愛。」弘曆垂眸看著她,想起那年除夕她說過的話,俯下身子輕柔吻上她的唇,沉聲道:「為君者,自然希望後宮和睦,可無妒無爭,也就無情無心了,還是小醋罈子比較可愛。」


  玹玗莞爾一笑,果然這就是男人雙重的標準,情深的時候,女人的嫉妒是可愛,情散的時候,但凡有絲毫抱怨,都會成為可恨。


  風越發涼了,抬頭望向天幕,星月黯淡,烏雲交織,只怕夜雨將至。


  見她微微瑟縮,還打了個噴嚏,弘曆直接將她抱回寢殿。


  昨夜就沒睡好的玹玗,此刻將頭埋進他懷裡,依偎在這溫暖的胸膛酣然入夢。


  可對弘曆而言,經歷了剛才的失控,他明白再也無法如從前那樣,任她趴卧在自己的懷裡整夜。


  現在的她,已不再是那個躲在破爛廚房裡烤紅薯的小姑娘。


  輕輕將她放在床上,一吻落在她額頭,弘曆才轉身離去。


  次日清晨,玹玗剛走出寢殿,靜怡、雁兒、蓮子、小安子已不知在門外議論了多久,還有李懷玉也混在當中。


  趁著他們還沒發問,玹玗趕緊把話題岔開,「大早上小玉子公公不用去朝堂站班?」


  「姑娘起啦。」李懷玉笑得比花都燦爛,雙手奉上一包藥茶,很是故意地說道:「五更天皇上一回來,就交代奴才去御藥房潤嗓茶,說姑娘昨夜可能受了涼,有幾聲輕咳。」


  玹玗無奈地一閉眼,東西直接交給雁兒即可,故意在這等她起身,實則是為探口風吧。


  「五更天……」靜怡眼珠一轉,興奮的在玹玗耳畔小聲問道:「姑姑,你是不是已經成為皇阿瑪的妃子了?」


  玹玗一把抓過藥茶,手指戳上靜怡額頭,斬釘截鐵地說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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