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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章 顧盼念

  前往正房時,巧遇弘晝迎面而來,見其眉宇間蘊著疑色,玹玗連忙遞了個眼色,示意他什麼都別問。


  弘晝眸光一動,吩咐兩個雜役去綺羅院砍樹,又讓雍和宮總管安排工匠,改建東北角的一片屋宇,然後才笑臉迎著毓媞王正房去,那邊已經準備了茶點。


  進入正房后,毓媞站在明間良久,不是說笑,從康熙五十年後她就沒踏進來過,極目所見的一切,似乎熟悉,卻又是那麼陌生。


  「老五,麻煩你幫忙研墨,順便做個見證。」轉身走到東次間的書案前,毓媞沉聲說道:「了了,你過來,幫哀家執筆。」


  崇慶皇太后懿旨:大行皇帝奉安地宮后,以永遠肅靜為是。若將來複行開動,揆以尊卑之義,於心實有未安。況有我朝昭西陵、孝東陵成憲可遵,泰陵地宮不必預留分位。


  「皇額娘如此大度,實在難得。」弘晝這話是顯然虛偽,但語氣卻聽著十分真誠,又道:「兒臣定向皇兄請旨,為皇額娘另卜萬年吉壤。」


  「這世上哪裡有什麼萬年吉壤。」毓媞淡然搖了搖頭,「自古就有挖墳掘墓的人,陵墓越是華麗,越是遭那些人惦記。遠的不說,只說那明十三陵,若是沒有漢軍旗常年駐守,早就摸金的搬空了。皇陵目標最是大,全天下人都知道那裡面多的是金銀珠寶,防盜機關有限,亡命徒的貪婪之心卻無限。所謂的厚葬,無非是活人做給後世看的孝心,死人哪裡感受得到,難不成還能爬起來享用,便是真能死而復生,有七重棺槨封著,也得再死一次。」


  玹玗微微一愣神,在毓媞背過身時,和弘晝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勾出一抹冷笑。


  古書《荀子?禮論》中有云:天子棺槨七重、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


  毓媞這似感慨,又帶著幾分玩笑的話,說得真是別有用意,且又是在弘晝面前,無非就是想表達,要弘曆仿照帝陵之制,為她修建皇后陵,可見野心之大。


  不過毓媞既沒有呂雉的手段,更沒有武則天的才幹,再說大清還有「後宮不得干政」的祖制放在那,以弘曆的心思也不可能是劉盈、李弘之類,所以毓媞爭到最後,僅是在死人堆里拔尖,如其所言,感受不到又享用不了。


  離開雍和宮時,弘晝隨口說起今天集市定然熱鬧,玹玗便提議去逛逛,看看有沒有什麼新鮮玩意,沉悶了大半日,出去散散心也好。


  毓媞寵溺地笑道:「你這丫頭,一出來就心野。」


  「機會難得嘛。」玹玗撒嬌道:「咱們都身著便服,且有五爺相隨,絕對不會有危險,太后也說過吃膩了御膳房的東西,城南太白居的菜肴別有風味呢。」


  「我……」弘晝睜大雙眼,若單獨陪著玹玗逛集市也就罷了,可要他應酬毓媞,卻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五爺若還有事,就不勉強了。」挽著毓媞的手臂,玹玗狐假虎威地笑道:「只有於公公的確護衛不過來,我和太……我和姨母只是不便到外城逛,民間風味嘗不到,家常小菜也是一樣的,就讓姨母去我府中小坐,還能就近去五爺那邊看看兩位夫人呢。」


  「皇額娘有興緻,兒臣定然相伴。」對毓媞討饒一笑后,弘晝低聲在玹玗耳邊咕噥道:「越發刁鑽了,回頭讓皇兄整治你。」


  「好,今日哀家……姨母就依了你,但過幾天送靈時,你可得乖巧些,聽到了嗎?」玹玗那一聲「姨母」,讓毓媞彷彿又回到碧雲寺的那段時光,沒有身份拘束的溫暖親情,是那麼讓人懷念。


  玹玗乖巧地一點頭,先讓毓媞上車,扶著弘晝的手借力時,耳畔聽到他快速的低語,「我們去琉璃廠,然後去太白居。」


  圓明園的買賣街雖然常開,毓媞也曾陪著雍正帝遊戲過多次,但假的始終是假的,哪有這種摩肩接踵的真實感。


  外城的街市比內城更熱鬧,各類南北商行林立,吆喝聲喧雜不已。


  路邊擺設的古玩攤,所售的雖是贗品,但也不乏做工精細之物,毓媞步伐閑適,偶爾也停佇在一些新奇的攤位前。


  弘晝負著手,闊步走在前面,那種大爺氣勢,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他是旗人貴族。毓媞和玹玗的衣著相較弘晝,雖然更顯樸素,但一個氣度雍容,一個明艷動人。他們三人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仍然十分醒目,時不時會引來些臆測的眼光。還好留著於子安看馬車,不然身邊再跟著個沒鬍子的老頭,稍微有眼力見的都能猜出他們是宮裡的人。


  先晃過一家金器店,接著是一家銀號,然後是一家首飾店,弘晝最後走進了街對面的一家古玩店,從掌柜手中接過一件器具把玩著,賣家則以三寸不爛之舌賣力推銷。


  「咱們過去瞧瞧。」毓媞興緻極好,攜玹玗往古玩店走去。「老五,看上什麼了。」


  「這銅爐有點意思。」弘晝把手中銅爐遞到毓媞跟前。


  琉璃廠的店家眼界廣,三人雖穿著素雅,可看氣質便知是富貴出生,且袖雲居裝潢得氣派富麗,一般的人物根本不敢踏進。


  「還不快給老夫人請坐上茶。」掌柜立刻吩咐身邊的夥計,又扯著一張討好的笑臉,說道:「這位爺,一見就知你家老夫人篤信禪佛,不然哪能像菩薩般慈眉善目。你手上這宣德爐,無論是放在老夫人的佛龕前,還是你的書案上都很適合,細膩雅緻貴而不俗。」


  毓媞含笑不語,緩緩落座,卻不碰夥計送上的茶點,玹玗則湊上前去,細看著銅爐,視線凝在底款的文字上。


  弘晝對銅爐頗感興趣,掂了掂分量,又質疑地問道:「宣德三年的?」


  「這還能有假。」掌柜瞄了瞄玹玗,大膽猜測弘晝只是個附庸風雅的紈絝子弟,於是小聲說道:「宣德爐玩得就是古樸雅緻,銅爐敦厚又不失靈巧,通體光素盡顯精純,若是放在書案上,紅袖添香夜讀書,何等難得的情趣,不是?」


  「有道理。」弘晝抿著笑,忽然覺得后脊微涼,一轉頭就對上玹玗冰冷的眼眸,而毓媞輕輕笑嘆,尷尬咳了一聲,義正言辭地對掌柜說道:「胡說什麼呢,那是我妹妹,香爐是要買給家母,用在佛龕前的。」


  掌柜眼珠子一轉,立刻改口陪笑道:「要說用在佛龕前,宣德爐最合適不過。明朝時候有個說法,因宮廷內佛殿失火,金銀銅像都溶化混在一起,明宣宗就下令將其鑄成銅爐,這才有了帶著雪花金斑點的宣德爐。」


  「宣德爐?充其量就是個正德爐吧。」弘晝還未開口,玹玗卻冷冷地戳破道:「這香爐銅色泛黃,造型古樸卻雕有花紋,底款是楷書配著迴文。稍懂點歷史的人都知道,明朝中期回教才傳入中原,因明武宗信奉回教,所以當年的銅器、瓷器、景泰藍及許多的物品上多有迴文出現。你這銅爐若真是明武宗時期的仿品,距今也有二百多年歷史,算個老物件,但絕對不是出自明宣德三年宮廷封爐前。」


  弘晝佩服地瞄了玹玗一眼,挑著眉,得意的對掌柜說道:「瞧瞧,咱們家妹子都看得出你這東西有問題,還好意思要我三千兩。」


  這番鑒別說得袖雲居掌柜一陣尷尬,但生意人最擅長就是見風使舵,立刻改口笑道:「沒想到啊,姑娘真是行家,這個銅爐確是明正德初年的仿品,大爺若是真喜歡,小人也不敢多要,五百兩,只當交個朋友。」


  「成,就這個吧。」弘晝沒再講價,再次把銅爐送到毓媞面前,趁其把玩時,在玹玗耳畔低語了四個字「對面三間」,然後又豪氣地笑道:「妹子可有心儀的物件,喜歡什麼只管挑,五哥送你。」


  玹玗閑步在店中逛著,視線悄悄瞄向街對面,在心中記住了對面金鋪、銀號、首飾店的名字。待視線移回店內時,無意中瞧見一個直口直腹圜底立耳扁足銅爐,鏤空爐蓋雕飾雙龍捧壽紋,執起細看,外底同樣鑄有「大明宣德年制」陽文楷書款,不過器表呈鱔魚黃色,光澤內斂,應該是新品,但工藝精細,比內務府造辦處都強。


  掌柜尋出個上等錦盒遞給弘晝,見玹玗對那雙龍捧壽爐感興趣,心中算盤一打,如此闊氣的買主得留住,於是滿臉堆笑,說道:「這位爺,你家姑娘若看上那銅爐,小店分文不收,全當孝敬。」


  「這銅爐的確漂亮,雖然是個新貨,收來應該也不便宜,掌柜開個實誠價吧。」玹玗把爐蓋遞給毓媞,那雙龍捧壽紋喻意極好,且工藝精巧遠勝前古。


  「慚愧,這是本店自己做著玩的,不過是用暹羅風磨銅。」從玹玗對古玩的認識,掌柜猜到他們絕非一般的富貴,想著放長線攬大生意,也就老實地說道:「姑娘細瞧,銅爐內底還有袖雲居的字樣呢,不是小的吹噓,只要有繪圖,咱店就能做出一模一樣的,做舊仿古都行。」


  銅爐的分量都不輕,且弘晝又選了兩個瓷瓶,東西隨身帶著也不方便,但又不能讓店家送到和親王府,以免暴露身份,所以只留了城南外宅的地址,又附上一封信,讓茹逸把東西送到郭絡羅府,由駱管家轉遞過去。


  從袖雲居出來,玹玗似乎感應到什麼,猛然轉頭望向左側,視線凝著一個快步跑遠的背影,愣愣望了半晌,直到弘晝伸手喚回她注意力,她才淺淺一笑,隨口編了個理由,說看到那位姑娘的耳墜雅緻,以此應付毓媞。


  其實玹玗沒有看錯,那個閃躲的身影之前已在袖雲居外駐足許久,可礙著玹玗身邊有人,才不敢過去和玹玗相認。


  內城麻花衚衕,這裡距皇城很近,只兩個路口就能看見宮牆。


  「娘!」簡單的一個呼喚,卻有按藏不住的激動,熙玥在小院中繞了一圈,最後在廚房尋到正在做飯的母親。


  雖然是包衣家庭,但魏府的老太爺曾是總管內務府大臣,嫡子魏清泰是正黃旗包衣內管領,所以這府里也算富貴,可這所小院卻不見半個婢僕,一切事務都得親自動手。


  「嚷什麼,你可是偷偷出去,若讓正房知道,又是麻煩。」妘娘將幾根參須放入雞湯,清水凈過手,拉著女兒回到寢室,緊張地問道:「讓你去銀號取銀子,可都拿回來了?」


  她在魏府連姨娘都算不上,平日里分配到的也只是些青菜,幸好二叔魏清泰看不慣大嫂的所作所為,常常暗中貼補她們母女。但她們不能永遠受人施捨,且魏正澤懼妻,直到今日都沒為熙玥登記戶籍,想送女兒入宮,那就得另謀出路。


  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這魏府中必須有些可幫她們母女辦事的人,也就不得不動用到原本存給玹玗的銀子,也慶幸當初沒對那窩囊男人什麼都說,不然這錢肯定全數落到正房的荷包里。


  「銀子又沒長腳,跑不了。」熙玥從懷裡掏出個鼓鼓的荷包,隨手往床上一扔,興奮地說道:「我今兒肯定沒看錯,在琉璃廠見到的就是玗兒,她身邊有位極闊氣的公子,和一位雍容貴氣的老夫人,不過他們穿著都很普通。」


  「老夫人……」妘娘低喃自語,擔憂地嘆道:「宮裡的太妃雖多,但能自由出入宮禁的,應該只有當朝皇太后,如果玗兒跟在太後身邊,那就是與虎為伴啊。」


  熙玥不解地說道:「我見那兩人對玗兒極好,如果那老夫人真是太后,玗兒在宮裡應該過得不差。待我入宮后,既能和她做伴,說不定有她幫忙,讓我也討得太后歡心,就能改變娘在府中的地位,看大娘還敢不敢欺負你。」


  她想入宮,陪伴玹玗故然是個重要理由,其次她也清楚,按照現在局面,正房那位還指不定會把她配給什麼人,她不願做刀下魚俎上肉,入宮是唯一的出路。


  「你哪裡知道,玗兒從小被逼得那麼緊,就為應付當今太后。」妘娘深深一嘆,沉重道出當年從谷兒口中聽來的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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