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寒月凄
十月初三聖駕返京,太后也會同行,毓媞會這麼快氣消,皆因弘曆的一番安排。
初二早晨,金魚池不算恢復如常,但駐守的各橋的侍衛全部撤去,換了幾個虎背熊腰的強壯嬤嬤在寢殿侍候。李懷玉引著黃老夫人前去探視,只見到神志不清,無法言語的思瑩,任誰看過都明白,儀嬪是不中用了。黃老夫人貌似悲泣,眼中竟無半點淚光,大概過了一刻鐘,李懷玉入內奏明,雖是皇上恩典,但宮眷姻戚不宜停留過久,以免壞了老祖宗的規矩,惹得其她妃嬪私議。
聞言,黃老夫人嘴上稱不忍,臉上神情並未見有多少難捨,偷偷塞了紅包給李懷玉,請他多多照應思瑩,離開時頭也不回。
而九州清晏那邊,待禮部員外郎謝恩走後,李懷玉把剛才所見細細說了,弘曆只是冷然一笑,傳鴻瑞詢問思瑩的狀況,然後命其留下照料思瑩,又道一切順其自然即可。
處理完思瑩的事情,弘曆獨自前去暢春園,回來后就到蓮花館陪皇後用晚膳,當夜便安置那邊。
出於很多原因,他決定將思瑩的真是身份告訴甯馨,太后並不是故意找茬冤枉她,而是他有心要借思瑩迷惑對手,哪知思瑩得寵后的所為引太后心中不快,又正巧探得粘桿處調查思瑩,所以沒待事情徹底查清,就急利用思瑩打壓她。
弘曆此言是在提醒甯馨,當今太後手段不凡,讓她謹慎小心,別再讓毓媞逮到把柄,大做文章,在朝堂格局尚未穩固時,要她最好還是忍耐些,千萬不要和毓媞正面衝突。
其實,弘曆很清楚甯馨的脾性,畢竟和毓媞仇怨已經深結,明爭不可以,暗鬥是很難平息,但這就是他之所想。
初三早膳過後,弘曆和甯馨正欲動身前往暢春園,卻見雁兒匆匆趕來,稟奏稱屈媽媽中炭毒身亡。
甯馨大感驚訝,屈媽媽是富察府中的家生奴才,斷然不可能那般大意,可見雁兒還帶著太醫作證,又礙著弘曆在場,便沒在屈媽媽的事情上追根究底。
弘曆只是淡淡問了幾句,讓雁兒帶話給玹玗,這些穢事不用她們管,別耽誤了返京的時辰。屈媽媽就交給圓明園內監處理,先移到御園外土地廟停放,賞一百兩銀子給其家人作為殮葬費。
屈媽媽只有個兄長遠在南邊,京城裡並無親戚,不過甯馨懷疑其死因,所以悄悄給翠微遞了個眼色,翠微便回答是還有個侄女在富察府,一會就派人去通知。
玹玗帶著永璜、永璉、靜怡先行一步,從圓明園先到暢春園,至於屈媽媽之死整個桃花塢都瞞著靜怡,只說其乳母家中有事,所以不能繼續留在宮裡。
「你倒是比皇帝還來得早些。」毓媞剛用過早膳,正盯著秋華和秋荷收拾隨身物件。
「不能不早。」玹玗福了福身,轉頭向明間望了望,走到毓媞跟前,在其耳畔低語道:「今晨發現屈媽媽中炭毒身亡,怕靜怡知道難過,所以瞞著沒說,我想著還是早些帶她過來,免得奴才進出桃花塢,收拾出去的時候被她撞見。」
「哦,怎麼會那麼不下心。」毓媞眼底閃過一絲疑惑,旋即又清冷一笑,「她是皇后的人,當初入桃花塢就沒安好心,早點去了也好。」
秋華整理好箱子,轉頭見毓媞小啜著茶,玹玗卻枯坐著,連忙讓彩鳶去斟來,親自端到玹玗面前,笑道:「這是忙糊塗了,都忘了給姑娘奉茶。」
「沒什麼要緊,我就只是把靜怡送來,略坐坐就走。」玹玗接過茶盅,視線停在秋華的腕上,笑問道:「這嵌玉銀鐲的做工可真是精緻,就是傳說中那日所得的賞賜?」
「嗯。」秋華笑著點點頭,這本來也不是秘密,聖壽宴那晚小宮婢遞給她,因想著毓媞當時心情正好,所以沒有立刻拿出來,返回暢春園后才把鐲子呈在毓媞面前。「太后說這上面嵌的是籽玉,打磨得也極好,所以讓我戴著。」
「戴在你手上確實好看,不過還是收起來的妥當。」玹玗低笑了一聲,轉頭對毓媞說道:「太后的眼力很准,既然是好東西,秋華平白無故怎麼得來,難道不惹太后心疑,她戴在腕上,日夜在太後身邊侍奉,真打量太后查不出鐲子來歷,不怕招太後生氣。」
秋華愣了愣,恍然笑道:「奴才這就取了,用絲絹包起來,壓倒箱子最底層去。」
「你這個鬼丫頭。」在玹玗臉上輕輕擰了一把,毓媞又問道:「你剛才說坐坐就走,還有什麼要緊事嗎?」
玹玗甜甜一笑,「太后今日返回紫禁城,就要遷入壽康宮了,所以我想先行一步回去,看看一切是不是都妥當,已經跟皇上說過了。」
「不必了。」毓媞拍了拍玹玗的手背,「哀家昨日就把於子安派回去了,他做事沒有不妥當的。」
「於公公自然是周全。」玹玗莞爾笑道:「但壽康宮那麼大,於公公也是上了年紀的人,就讓他獨自里裡外外統籌,太后真不知道心疼人。」
「你這丫頭的一張嘴,可又成了哀家的不是。」毓媞輕笑了兩聲,又沉吟道:「可哀家總覺得你身邊是越發不太平了,這一路回去雖然不遠,可都是僻靜的林子,就你那點花拳繡腿,皇帝也能放心的下。」
玹玗嬌俏一笑,柔聲撒嬌道:「太后怎的和皇上一樣笑話我,何況我又不是第一次從暢春園回京。」
「今時不同往日,你現在招誰記恨,自己不知道嗎?」毓媞眉頭一皺,神情嚴肅地提點道:「有些主不可小覷,這次回到紫禁城更是要警醒著,皇帝給哀家修建了壽康宮,自此之後哀家就得過宮門深深的清靜日子,所以慈寧宮外面的事情,就得由你盯著了。」
初一夜弘晝冒雨趕到圓明園,早晨就傳出思瑩病重的消息,弘曆還恩旨禮部員外郎夫人入御園探望,這當中究竟有多少問題,她安排在圓明園的人居然完全打探不到絲毫,而今天玹玗似乎也沒有要透露這事的樣子,是不知情還是不想說,她不方便直接詢問,所以只能旁敲側擊。
「太後放心,我會注意的。」玹玗立刻聽出了苗頭,既然有些事一開始沒說,現在就更不能說,訕訕笑道:「不過……我這雙眼睛只怕也要盲一半了,自從那天太后離開,皇上就命我好好在桃花塢待著,說近來事情多,讓我別在添麻煩。太后剛才擔心我路上不安全,皇上也想到了,讓五爺陪著我過來,一會還要陪著我去壽康宮,又特別叮囑五爺,若壽康宮的內監我瞧了有不滿意的,就讓五爺命會計司總管另挑。」
毓媞眸光微斂,問道:「昨晚弘晝留在圓明園?」
「是啊。」玹玗故作思索的模樣,輕咬了一下唇,遲疑道:「聽說是初一夜冒雨趕來的,可昨天靜怡早起就不舒服,我照顧在她身邊沒出去。」
「這皇帝啊……」毓媞冷哼了一聲,笑嘆道:「還真是先帝的兒子,青出於藍勝於藍,連疑心病都如出一轍。」
「我想,皇上是不願看到後宮亂,免得自己頭疼。」玹玗無所謂地笑了笑,又勸道:「過會皇上和眾位娘娘要過來給太后請安,正巧暢春園的白梅開了,聽說還要陪著太后遊園賞花,太后就心疼皇上一次,別再和皇後娘娘慪氣了,眼看著還有兩個多月就到年關,本來要操心的事情就多,有些問題不如暫時放一放。」
「哎呀,就這麼一會時間,咱們了了就給哀家判了兩次不懂得心疼人的罪名。」聽玹玗把話說道這個份上,毓媞也只能展顏一笑。「行了,哀家聽你的,今日回宮后確實有不少煩心事,接下來大半年都不得安生。」
此刻有小太監來稟報,弘曆的車駕已到暢春園正門,玹玗聽后,立刻起身離開,稱弘晝一直在大東門等著,皇后今日是來賠罪的,她索性還是躲開些,別在這時候橫生枝節。
既然弘晝沒有要進來請安,毓媞也就不叫他了,只叮囑玹玗路上小心,無論壽康宮的奴才質素如何,都不要給弘晝添麻煩。
玹玗都一一應下,可臨走時又被永璜纏著,硬要和玹玗同行,還以他也要遷入毓慶宮,所以要早些回去親自整理,有些東西是生母留給他的,不希望假他人之手。
兩個皇子遷出慈寧宮原本不急於一時,但此刻永璜這麼說了,毓媞心中也有別的打算,就允許他隨玹玗和弘晝先回去
而玹玗前腳才走,毓媞就將靜怡換到身邊,問孫女昨日是不是病了。
這就是毓媞把永璜支走的原因,他雖然和靜怡同歲,但從敏芝過世后,就越發懂事,且和玹玗親近,若是聽到她如此試問,難保不會留著心眼,轉頭學給玹玗聽。
其實靜怡沒有毓媞想得那麼單純天真,又有永璜的時時提醒,她知道皇奶奶與皇額娘不睦多時,可眼下受委屈的卻是玹玗姑姑,所以但凡遇到問題,總能巧妙的避重就輕。這次也是一樣,只說自己夜裡吹了風,第二天就有些頭暈,昏昏沉沉的睡了大半日,害得玹玗一直照顧著她。
說辭能對上,毓媞眼底潛藏的疑色才盡退,只因玹玗太聰明,連秋華腕上的鐲子是否應該戴,此等小細節都能留意到,她想要用玹玗,卻必須時時盯著其心思,究竟是偏向她,還是偏向弘曆更多。
少時,弘曆和甯馨到集鳳軒,其他妃嬪則都留在前面的壽萱春永候著。
毓媞故意端著架子坐在寢室不出,甯馨只能放低身段,獨自入內,嘴角噙著柔和的笑意,規規矩矩給毓媞磕了個頭,態度謙遜的認錯,又道:「臣媳年紀輕,閱歷又淺,很多時候為人處事不夠周全,脾氣有時也難免急躁,上次更不該頂撞皇額娘,惹聖壽宴不歡而散,還望皇額娘原諒。」
這樣的情況下,毓媞也不能繼續為難甯馨,便說昨日弘曆來過,是她錯怪了皇后,這件事就此過去,但還不忘提醒道:「既然享受皇后的尊榮,心胸就該寬廣些,皇帝喜歡誰,不喜歡誰,並非皇后可以左右,皇后的本職乃和睦六宮,拈酸吃醋可有失體統。」
甯馨耐著性子聽完所有訓話,無論毓媞的言語有多刺耳,她的臉上都始終浮著淺笑。
當甯馨親切的挽著毓媞來到壽萱春永,眾妃嬪眼中雖都有難掩的驚訝,卻並不覺得奇怪,且各有各的看法。
聖駕回到紫禁城已是未時,此刻陽光正好,在乾隆皇帝和后妃們的陪伴下,崇慶皇太后第一次踏入了專門為她修建的壽康宮。
從慈寧門入,進徽音右門便是個封閉的小廣場,西南兩側各有一座頂覆黃色琉璃瓦的排房,且均有給的院牆形成獨立院落。其中南排房與慈寧門齊平,暫定為壽康宮膳房;西排房則用來收納壽康宮的所需器皿、傢俬等,有些與西什庫相似。
總之,便是太后所需,就算不出徽音右門都一應俱全。
壽康門在小廣場的北牆,為一座琉璃宮門,兩邊又各闢一角門。
壽康宮南北共三進院落,園牆外東、西、北三面均有夾道,那些專門負責針線活計的宮婢,因無需在主子跟前侍奉,所以都安排在西夾道外的數間房屋,聽差跑腿的內監也都在那邊,以確保宮內的人事盡量簡單。
正殿乃黃琉璃瓦斜頂,前出廊,坐北朝南,面闊五間,進深三間,所有窗門都是用西洋玻璃,殿內十分明亮,明間懸挂著弘曆御書的「慈壽凝禧」匾額。寢殿與正殿的面闊進深相同,匾額為「長樂敷華」,后檐明間開有槅扇門,接疊落式穿堂,直通后罩房。
歡鬧過後,深沉靜夜裡,毓媞獨自站在正殿前的月台,在萬古凄寒的冷色下,望著這座華麗的宮殿,和一層層宮門,眸中只有無盡凄怨。
垂眸手中關於泰陵工程的摺子,她心裡有了決定。